马车驶入云凉城。

  城中街道清空,云凉城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官列在街道两侧叩拜。

  马车驶过长街,最终停在韩西梧在云凉城的官邸。

  “去将营中的大夫传来。”

  “是。”韩让示意守卫,守卫立即前去传唤。

  裴谞小心将颜煜抱下马车。

  自服下那颗药之后颜煜就陷入昏迷,至今未醒,虽然脉象没有再虚弱,但也无法得知药到底有没有用。

  走了一会,裴谞左臂实在支撑不住,只好将人放下再背起来单臂扶着。

  一群人跟在裴谞身后没人敢说什么,也没人敢帮忙,唯有韩西梧不明所以,觉得不妥。

  “陛下啊,什么人还得让您背着?就算昏迷这人过于不懂礼数了,还是让韩让背吧。”

  韩让脖子刮过一阵凉风,带起一身鸡皮疙瘩,有一刹那甚至质疑了父子血缘。

  他抓住韩西梧的胳膊,小声道:“父亲莫要再多言了。”

  “什么莫再多言?”韩西梧根本不管那个,“陛下,您贵为一国之君,哪能做这种伺候人背人的事。”

  韩西梧指指韩让和徐夕柳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吃的?赶紧接过来呀。”

  徐夕柳没想到自己也被牵扯进去,顿时傻了眼,朝韩让使使眼色,好像在说快管管你爹。

  韩让脖子更凉了,眼看自己手脚灵活的老父亲就要上手把颜煜拽下来。

  他赶紧先拉住韩西梧,没让人再往前走,凑到对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父亲,求求别说话了,那是陛下的心上人,您别害死我们。”

  “陛下纳妃了?没听到这消息啊,怎么带个姑娘来打仗啊?”

  韩让无奈道:“颜大人是男子。”

  “什么??”韩西梧震惊得脑袋转不过弯来,“你说什么?”

  韩让拍拍老爹的肩膀,继续跟上裴谞。

  韩西梧一颗脑袋被敲成八瓣,嘴巴大张着合都合不拢。

  “侯爷,咱们快跟上吧。”

  经随从提醒,韩西梧才回神跟上去,想想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便开始找补。

  “陛下是不是又长高了?比臣离开都城的时候见着更好看了呢哈哈哈哈。”

  “陛下您年纪轻轻怎么还生出白发了?是不是国事太操劳了?左臂是怎么回事?受伤了?严不严重?”

  “你怎么回事?”韩西梧照着韩让的屁股来了一脚,“居然没有保护好陛下?”

  平白挨了一脚,韩让无语又无奈。

  韩西梧教训过韩让后又开始絮叨。

  耳边嗡嗡嗡嗡不停,裴谞终于是受不了了。

  “数年不见,定良侯还有滔滔不绝的气力,口舌不老,真乃大恒之福啊。”

  韩西梧愣了下旋即咧嘴笑着拱手:“老臣多谢陛下夸赞。”

  韩让拍拍额头都快疯了,几年过去,自己的老父亲更听不懂正反好赖了。

  “嗯。”裴谞已经习惯,继续背着颜煜往韩西梧所指的特地打扫出来的那间最大的正房走。

  “咳咳..咳咳咳咳咳”

  “阿煜?”

  身上的人忽然咳个不停,裴谞加快脚步。

  鲜血喷溅在地面和裴谞的衣袍上,红中带黑,每咳一声便有血自喉咙涌出。

  “再派人去传!命大夫速来!”

  “是。”

  裴谞把颜煜带进卧房放到床榻上,韩西梧、韩让和徐夕柳三个人也都跟了进去。

  “陛下要找的化湖雨是给这个人?”

  韩西梧所有对于荒唐出兵、断袖之癖的不理解,在看到颜煜的脸时竟然一下子觉得合理了。

  韩让没有回答,上前揖手道:“陛下,已经又派人去催,大夫很快便到。”

  “啊!”

  颜煜突然坐起来抓住裴谞的手臂,又砰地倒下浑身抽搐,七窍皆有血液流出。

  “阿煜!”裴谞彻底慌了,“怎么会这样!你确定你带来的是化湖雨!”

  徐夕柳顿感无措,硬着头皮捏紧拳头道:“臣确定。”

  他信自己的弟弟一定不会弄错。

  “疼..疼!”

  颜煜死死扣着裴谞,浑身上下内外每一寸都像有东西撕咬。

  咳一下便吐一口血,脖子脸颊上都是血。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吧!”

  “阿煜,再坚持一下。”裴谞把颜煜抱起来抱紧,声音颤抖得厉害,“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一定没事....”

  裴谞不断重复这一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听不到声音的颜煜,还是害怕到受不了的自己。

  “陛下!大夫来了!”

  看到大夫跑过来,韩让赶紧将人快速拉进来扯到床榻边。

  大夫见到血泊里的人惊了下,但毕竟是军营中的大夫见到的血比这多得多,很快恢复平静上前查看。

  “奇怪..”

  “奇怪什么?”裴谞心急如焚,“快说!他如何了!”

  大夫跪下揖手道:“回陛下,这位大人先天有疾,已然油尽灯枯,断气也不过这一两日的事。”

  “一派胡言!杀了他!”

  “不不不,陛下陛下!微臣还未说完!这位大人不会死!”

  “还不仔细说来!”

  裴谞抱紧怀里的人,但怀中人仍在小声说着疼,身体依旧冰冷抽搐不止。

  “快说!”

  大夫吓了一跳,再看韩让飞快拔出的刀吞了下口水。

  “是,是,这位大人本是一定会死,但不知何故探脉竟有回生之象,当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是真的化湖雨...”裴谞喜中带忧,“那为何他会这样?”

  大夫继续解释:“吐得有淤血,但至于为何疼成这样....微臣..微臣确实不知。”

  手臂被抓得更紧,裴谞心疼又焦躁担忧。

  突然,颜煜瞪大眼睛,眼白中也被鲜血染红,侧身吐出一口血,血落在地上,其中裹着药中的虫子。

  吐出这口血,颜煜昏死过去没了反应

  “阿煜!阿煜!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大夫急忙查看,松了口气:“回陛下,只是疼昏了,并无大碍。”

  “这么疼怎么能是无大碍?要如何止痛?”

  “这...”大夫注意到血中的虫子,愣了下捡起来,“这是...这,这,这是...”

  大夫解下腰间的水袋把虫子冲洗一番,裴谞眉头微微蹙了下,虫子已经比拿到时大出两倍。

  “这是化湖虫啊!”

  “那是何物?可有危害?”

  “回陛下,微臣曾在医书古籍上看到过,化湖虫又叫替死虫,健康之人服下是剧毒无解,负伤患病之人服下便是绝世神药。”

  “即便是还有一口气的人,只要服下活虫也能活过来。”

  大夫捧在虫子激动不已,都不舍得放下:“只不过这虫子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没有了,没曾想此生竟有幸亲眼得见啊。”

  韩让听了小声感叹:“原来...所谓灵药,就是一只虫子。”

  “陛下,如此您大可放心,虽然先天之疾无法根治,但性命一定能保得住。”

  听到肯定的话,裴谞的心稍稍落下。

  化湖雨便是用特殊的方式将虫子封住,令其存活,世间奇事当真不少。

  也幸因世间多奇事,阿煜才能得救。

  “那可有办法减轻他的痛苦?”

  大夫仔细回忆道:“微臣记得古籍上有记载,之所以会疼痛难忍,是虫子行走于身体内所致,这一两日应还会有别的特殊症状,挺过去,人就没事了。”

  “有什么药能缓解?”

  一声声疼像根根利刺扎在裴谞心上,恨不能自己可以替代颜煜。

  大夫摇摇头:“回陛下,没有法子,此虫已是世间毒之最,药之最,不可再用其他了。”

  裴谞抱着颜煜轻轻擦拭去对方额头和颈间的汗。

  “都退下。”

  几人应声退出门外。

  徐夕柳听过那番话悬着的心也放下来,想着要赶紧告诉徐怀澈让他放宽心,便告退策马出城。

  韩让本是尽职尽责守在房门口,忽然听到屋内裴谞让他去家人团聚的话。

  “谢陛下恩典!”

  韩让高兴又感激,几步追上了没舍得走远的韩西梧。

  “父亲,数载未见,母亲身体可好?”

  韩西梧刚涌上来的情绪瞬间下去,抬脚踹了下韩让的屁股。

  “臭小子!不先问问你老爹身体好不好!”

  “我见父亲生龙活虎,脚力不减,身体定然好得很。”

  韩西梧骂了两句,领着韩让往另一个院子走。

  院门口一位两鬓渐白但风华不减的妇人早在那翘首以盼,正是韩让的母亲方岚。

  “母亲!”

  韩让眼眶顿时泛红,跑过去方岚:“娘,我好想您...”

  “让儿..”方岚微微推开韩让捧住他的脸,“快让娘看看,怎么比走时瘦了,胡子也没刮。”

  方岚哭着抱紧韩让:“娘不该离开都城啊,我的儿,都没人好好照顾你了....”

  母子俩抱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韩西梧在旁边想加入但不知道要怎么加入,手抬起来又放下,最后摸了摸脑袋。

  “娘这次要随你一起回都城,也不知道宁儿怎么样了,还有我那刚降生的小孙女,还没见着呢。”

  “啊?”韩西梧听了一下就着急起来,“夫人,你你你,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方岚压根儿都看不到韩西梧,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让儿,跟娘说说,有没有受苦?陛下是否器重你信任你啊?”

  提到陛下二字,韩让联想到刚才,转看向韩西梧。

  “父亲刚刚实在是太口无遮拦,我在朝中与父亲同阶,先是陛下之臣,而后才是父亲之子,徐小将军亦然,他虽官阶不高,但并非父亲直属下级。”

  “父亲当着陛下训斥、命令我二人,岂非越俎代庖,不将陛下放在眼中?只庆幸陛下宽宏未曾计较。”

  韩西梧头脑简单又直,经此点拨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妥之处,不由得脊背寒凉,生出后怕。

  第一百零一章 你现在要做吗?(摇摇车)

  “热..”

  好似泡在滚水里一般。

  颜煜挣扎着爬出来,却又跌落进一口大锅,锅里的水依旧滚烫,锅下柴火也越烧越旺。

  “我..好热...”

  腰带胡乱解开,想把身上覆盖的东西都脱下去,却被握住了双手。

  “放开,放开我..”

  那只手握得很轻很小心,但正因没用什么力气,反被颜煜很快挣脱开。

  衣服脱下去丢掉却还是很热,颜煜烦躁地把被子踹开。

  可被子踹开又被盖回来。

  “热...”

  忽然身边空旷出来,过了一会儿被水浸湿的帕子贴到身上,小心带走刚沁出的汗。

  颜煜挣扎了下抓住那只手,是凉的。

  他挪动身体抱住那只手,慢慢撑坐起来靠进还带着屋外冷气的怀里。

  自然地环住对方的脖子,贴上去汲取冷气才没那么难受。

  “阿煜?”

  怀里的人热得自己把衣服脱光,而后紧紧贴到他身上,裴谞一时间双手竟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这是药的作用,挺过去就会没事了。”

  裴谞继续给颜煜擦拭身上的汗,明知道对方听不到却还是在哄。

  “擦一擦就没那么热了。”

  他解开颜煜的胳膊把人放倒回床上:“我出去又进来,身上太凉,别染上风寒。”

  “热..”

  刚把人推开,就又黏上来,纤细的手在脖子上蹭来蹭去,蹭得裴谞也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

  “阿煜..”

  裴谞慢慢把人抱进怀里,轻嗅了下细腻颈间只属于一个人的味道。

  淡淡的草药香气,本应安神,却次次令人心猿意马。

  “阿煜你躺下好好休息。”

  裴谞猛然清醒轻轻把颜煜放倒,果断用被子将露在外面的肌肤从眼前遮盖。

  他刚刚在做什么?他在想什么?

  他真是疯了,真是该死。

  裴谞扶额捏了捏晴明穴,心中疲累。

  盖上被子的颜煜安定下来,又静静睡去,可这份安静没有持续多久,颜煜就开始浑身颤抖。

  “冷..冷..”

  颜煜抱紧自己蜷缩在被子里,牙关都冷得打颤。

  “好冷,我好冷...”

  “阿煜?阿煜?”裴谞急忙又打开一床被子裹到颜煜身上,“还冷吗?”

  “冷...这儿..好冷,我要死了..”

  “不会,我马上就想办法,你不会死。”

  一声令下,屋内又被搬来几台暖炉,整间屋子和蒸笼差不多。

  裴谞热得厉害,只好将外袍和上衣都脱掉只留了寝裤。

  “还冷不冷?”

  他摸摸颜煜的额头,刚才滚烫现在冷凉,这么高的温度下,颜煜仍蜷在被子里冷得打颤。

  裴谞焦急之下跑到暖炉旁将自己的身体烤热,伤口遇热会感染得更厉害,但此刻他根本顾不上这些。

  烤得滚热后,他回去躺到床榻上钻进被子将颜煜抱紧,用自己的身体来给对方取暖。

  而颜煜凉得像一个人形冰块,抱着与抱冰无异。

  “挺过去就好了阿煜,再坚持一下你就没事了。”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身体虽然还是冰冷却不再发颤。

  裴谞稍稍安心,左臂被压得疼,但疼久了倒也就没感觉了。

  他抱紧颜煜,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对方的额头,轻轻碰上一触即离。

  “睡吧阿煜,睡醒了就好了。”

  星夜兼程地赶路再加照顾了颜煜一日,饶是裴谞的身体再是铁打的,这会儿也困乏难忍,抱着颜煜没多久自己也睡过去了。

  夜渐深,边境北风一过吹得窗框嘎吱作响。

  颜煜就在满屋热气中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阵是漆黑,一阵又恍惚见到烛火。

  他稍微挪动一下身体,胸口疼得发紧,静处许久,眼前渐渐恢复光明。

  虽然很模糊,但却可以看到屋内的烛台、暖炉都在何处。

  他的眼睛恢复了?

  颜煜心中有喜色,抬起手看到自己的五根指头在眼前晃动。

  “我...看得到了,我的眼睛好了。”

  透过指缝,他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模糊不清,可他知道是谁。

  他想坐起来,揽着他身体的手臂却未放松一丝。

  “裴谞,你醒醒,你压到了我了。”

  裴谞睡梦朦胧间听到熟悉的人在唤他的名字,勉强睁开眼睛,刚好和颜煜对视。

  “阿煜?你醒了?”裴谞立时清醒坐起来摸了下颜煜的额头,“感觉怎么样?还冷吗?”

  颜煜摇摇头。

  “你听得到了?也看得到了吗?”

  “嗯。”颜煜点点头,“好像恢复了许多。”

  “太好了,起作用了。”裴谞心中大喜挪了下身体坐好。

  这么一动,颜煜才注意到裴谞光着上半身,再低头往被子里看,自己压根儿没穿衣服。

  他不敢相信地盯着裴谞,眼神已经抵过千言万语。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真的。”

  裴谞万没想到会出现这个局面,焦急起来不知如何解释,颇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我..我真的没有,我可以发誓,我可以对列祖列宗起誓。”

  “可是你杀兄弑父,还如何对列祖列宗起誓?”

  裴谞更难以解释,他忘了这一层,对他来说什么父兄祖宗不过是土下的一堆枯骨烂泥罢了。

  起誓报应又如何?活着他能杀的人,死了他照样能杀。

  但是....话说回来...

  他确实什么都没做!

  “你的衣服是因为药的作用身体发热,你太热自己脱下去的,阿煜,我当真什么都没做。”

  “那你现在要不要做?”

  “我是真的没...”裴谞怔住,“你说什么?”

  颜煜看着对方轻轻眨了下眼睛,脸上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我说,那你现在要不要做?”

  房间内沉寂许久,即便有暖炉,温度还是一点一点在降下去。

  裴谞怔怔看着颜煜,犹豫良久艰难开口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知道。”颜煜不再看他,望着床帐顶部轻轻摇曳的香囊,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我死了,下了地狱,地狱里很可怕,我不想去,却不得不去。”

  “你不会去。”

  颜煜笑了下睁开眼重新看向裴谞:“你找到药了对吗?我不用死了对吗?”

  “对。”裴谞伸出手去触碰颜煜的脸颊,却在快要碰到时蜷缩起手指。

  犹豫、害怕,他觉得颜煜明明在他身边,却好像已经离开很远。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慌乱得厉害,可偏偏不知道如何缓解。

  “阿煜,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好好的。”

  颜煜用胳膊支撑身体坐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手指抚上身侧人的脖子,慢慢贴近。

  “重光哥哥,我再问最后一次,你现在要不要做?”

  裴谞身体渐渐僵硬,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上上下下好像要破膛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愿意?

  颜煜收回手,单方面认为裴谞转性了,便躺回去继续睡觉。

  就在身体刚要沾上床榻时,男人急促的呼吸靠近,一只手托住他的腰封住了他的嘴唇。

  “阿煜..对不起..”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擦过颜煜的下唇将涎水拭去。

  滚烫的吻落在嘴唇和肩颈,颜煜扶住裴谞的肩微微侧开了头。

  眼尾因为身上那人又红得厉害,泪水沁在眼眶中不上不下。

  颜煜望着床帐上的香囊,摇摇曳曳摆动得更加厉害。

  北风阵阵,窗框嘎吱嘎吱地响,掩盖住了难耐的抽泣。

  也许是屋子内暖炉放得太多,身上的汗水交织在一起愈发黏腻。

  “阿煜?你哭了,你在伤心?”

  颜煜摇摇头勾住裴谞的脖子,主动在对方唇上落下一吻,而后露出了笑。

  “这次我是真心愿意的。”

  裴谞瞳孔中映出那道笑容,心里有什么东西绽放开,将整颗心包裹在中间。

  烫烫的,难以形容,好像世界万物万事都不抵那愿意两个字。

  “你...高兴吗?”

  裴谞没有回答,用行动表示了自己此刻有多么多么的欣喜若狂。

  指尖慢慢在背上留下几道红痕,而后抓住帷幕将上面的一颗珠子拽落在地。

  珠子骨碌碌滚下床边的阶梯,撞到暖炉脚架上发出细微地咕咚声音。

  床帐上的香囊落下来,花草洒在颜煜胸前,围着两抹粉红散出花与药的香气。

  身体稍稍浮动,香囊滑到颈间最后落于枕上。

  “重光..哥哥...你会不会..放我走?”

  屋内吱吱呀呀的声音忽然停滞。

  少顷一声坚定的不可能传入颜煜的耳朵。

  情至深处时,裴谞听到这话好似发了疯,在颜煜锁骨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齿痕。

  “一辈子,今生来世,你都不能离开我阿煜...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不能离开..”

  颜煜笑了下,笑容中是对预料中结果的悲凉。

  缱绻温柔的吻落到唇瓣上,颜煜微微扬起头,在今时今日破天荒地去回应了对方。

  我要走了裴谞。

  我此生最不想欠的人就是你,今日便当作是还你替我受的一箭和你的药吧。

  谢谢你,让我再一次坚定自己的心。

  既然你不会放我走,那我只好自己走。

  山迢水远从北到南,我终于有机会活着回家。

  前尘往事尽数忘却。

  祈盼往后余生,不复相见。

  第一百零二章 有蒙汗药吗

  翌日天透出亮,飘起了小雪。

  屋内的暖炉换过一次碳隔绝了屋外的寒气。

  裴谞抱着颜煜怎么都放不开手,嘴角稍扬起就又陷入担忧和不安中。

  “阿煜,你是不是不会走了?你愿意和我....所以是不是不会走了?”

  颜煜闭着眼睛明明醒了,但听到这个问题便继续装睡。

  可身侧那人却越来越急迫想听到答案,轻轻晃了晃他,非要让他睁眼看着自己不可。

  “阿煜,你醒醒,你先回答我再睡好不好?你一会再睡吧,阿煜?阿煜?”

  颜煜觉得很头疼,裴谞这个人狠起来像恶鬼,作闹起来又像顽劣小童惹人心烦。

  无奈之下他只好睁开眼睛,状若刚刚被吵醒。

  裴谞看他醒了焦急又忐忑:“阿煜,你是不是不会走了?”

  沉默少时,裴谞的心在无声中慢慢沉落。

  “是。”

  一颗心重新见到光明,裴谞抱紧怀里的人还是不敢确认。

  “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会留在我身边对吗?”

  “嗯,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再和你做这种事。”

  裴谞高兴地笑起来吻了下颜煜的额头:“阿煜,以后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你说的我都一定办到,只要你不离开我。”

  “嗯,好。”颜煜敷衍地回答了声。

  此间事只当了却,因果是非黑白对错,如同烂账算也算不清。

  他不想闹什么逼迫什么,最后的结果应该都不是他所愿的,不如稳住裴谞,待身体好些自己偷偷离开。

  “阿煜,谢谢。”

  颜煜望着那双眼睛,不知道对方在谢什么。

  “你的头发....怎么了?”

  今日的视线比昨晚清晰了些,颜煜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裴谞头发的变化。

  鬓角的头发白了几缕,并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现象。

  “没什么。”裴谞笑笑避开了这个话题,“阿煜,我们已经在云凉城,昨天到达,今日该去军营了,此次战事仓促,粮草物资预备不足,需速战速决。”

  “不能返回等准备充足后再开战吗?”

  裴谞微微摇头,目光染上凌厉之色:“不战而退,与降无意,屈支犯边境已久,若不一举铲除,恐失民心。”

  “嗯。”颜煜想想也确实如此。

  裴谞坐起来一转神色,温柔地帮颜煜理了理鬓间的碎发。

  “用过早膳我们便出发,到了军营中你再休息吧。”

  颜煜摇摇头,到了军营定然不好走了。

  “我不想去,军营里住得不好,又吵又冷不如这里,我要留在这。”

  “可是...”

  “我不管。”颜煜不高兴地蒙上被子,“你刚说的,我说什么你都一定办到,结果现在就办不到了?骗子。”

  裴谞怔了下慌张起来:“我不是...我..好,那你留在这,我让韩让留下守着你。”

  “我才不要呢,上次他背着我差点儿把我颠死,我讨厌他,不想看到他。”

  “只是保护你,不让你看到他。”

  裴谞掀起被子的一角轻声道:“阿煜,虽然这里很安全,但我还是难以放心,如果你不随我一起走,便只能将韩让留下保护你。”

  温柔中是不容拒绝的二选一,颜煜没办法只能妥协,韩让虽然不好弄,但总比裴谞看管得松。

  “那你要早点回来。”

  裴谞闻言好像吃了颗蜜糖:“十日为期。”

  “十日?”颜煜难掩惊讶,十日裴谞能攻下屈支?在开玩笑吧?

  “嗯,就十日。”

  裴谞一边说着一边穿衣服。

  “大夫会每日来看你,我会交代定良侯夫人,也就是韩让的母亲好好照顾你,乖乖喝药,攻下屈支我便回来。”

  “知道了。”颜煜心不在焉地应声,他本想休息几日再走,现在看来他必须快些行动了。

  裴谞看了眼包裹严实的被子,走出屋子去换药,换好药一口水没喝便与韩西梧一行前往军营,半刻不曾耽误。

  卧房内,颜煜沐浴后吃了早膳,很难不感叹灵药的神奇。

  几日前他还五识全失,今日精神都提起了些。

  虽然身上还是难受,胸口也时不时刺痛,但比之来时已好了不知多少。

  披上裘袍颜煜推开房门,外面的雪渐渐小了。

  门口韩让就站在廊下,背靠柱子面对着房门。

  “你要去哪?”

  颜煜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是他考虑不当,韩让看管得也很紧。

  “裴谞答应我,不让我看到你的。”

  “听说了,很讨厌我不想看到我。”

  “那你怎么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韩让理直气壮道:“故意的。”

  故意碍他的眼是吧,颜煜颇为无语,他不是真的讨厌韩让,只是想用这个理由使裴谞将韩让带走,谁知道裴谞不肯。

  他走到韩让面前伸出了手。

  “什么意思?”

  “给我些钱。”

  韩让捂紧腰间的钱袋子:“凭什么?”

  “我之前给过你钱,卖裴谞的二百两,还给我。”

  听到这话,韩让人傻了,想不到对方脸皮这么厚。

  “你居然还敢提,这件事我还没有向陛下仔细禀报呢,而且那些钱已经付给那天的乞丐了,早没了。”

  “怎么不敢提?那是我自己凭本事赚的,没同意你随意处置,你欠我二百两,快还我。”

  韩让的认知被打碎重建,整个人愣了有好一会儿。

  “把陛下卖去青楼,算你凭本事赚钱?”

  哐当!

  两个人一齐看向声源处,方岚呆楞地看着两人,脚下是刚做好的梨汤。

  “娘?”

  韩让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四处张望见没有其他人才放下心走过去。

  “娘,此事可万万不能外传。”

  方岚握住韩让的手点点头:“放心,母亲自然知道不能说,只是....陛下是否知道此事啊?”

  “知道,我已经告诉裴谞了。”颜煜接上话,故意朝韩让又说道:“不劳韩统领再仔细禀报前因后果。”

  “呵,颜大人真是敢做敢当啊。”

  “让儿。”方岚拍拍韩让,仔细打量了番眼前的少年。

  活了大半辈子,黄土淹没半截,从未见过能胜于此人的容貌,美到过分便不必再在乎男女一事。

  就连她一个老妇人见到这般美人都挪不开眼睛,何况血气方刚的少年人。

  无怪乎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陛下也不动怒处罚,无怪乎敢直呼陛下名讳。

  方岚不想得罪皇帝在意的人,温和笑笑开口道:“颜大人,可惜了这碗梨汤是老身特地为你熬的,方才听到让儿欠你二百两银子,一会儿命奴婢拿给你吧。”

  “娘,我没欠他,那些银子是他把陛下卖...”韩让噤声无法再说。

  颜煜朝方岚揖手恭敬行了礼:“韩老夫人受累,晚辈赔礼了,债有主,这钱我只向韩统领讨要。”

  韩让接下钱袋子递给颜煜:“只有这么多。”

  “也行。”

  颜煜接过钱袋子笑了下,又朝方岚行礼:“晚辈告辞。”

  人从眼前走远,韩让才反应过来:“颜煜!你去哪!娘,我先走了。”

  韩让急忙跑着追上去拦住颜煜。

  “你去哪?”

  “裴谞有说过我不能离开这里吗?我想去街上逛逛也不行?”

  韩让不说话,颜煜推了下他:“没有的话,还不让开些。”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将军府,路上颜煜带着韩让兜兜转转最后进了一家药铺。

  见韩让守在门口不进来,颜煜也就更加放心,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

  “有没有蒙汗药?”

  “做什么用?”伙计抬头看向颜煜,眼睛突然直了。

  颜煜做出委屈的表情,悄悄指了下门口的韩让。

  “看到那个人了吗?他是坏人,把我抓住关起来不让回家,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我想给他下点药,逃走。”

  伙计看过去,注意到韩让手里的刀:“确实不像好人,要不我帮你报官吧?”

  “报了官也没用,他很有钱,可以赎身。”

  伙计看他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正义凛然地翻翻找找掏出一包药。

  “这个比蒙汗药厉害,无色无味下到哪里都行,服下去一头牛都得躺三天。”

  “不会死人吧?”

  “那肯定不会,只是睡上几天而已。”

  “那就好。”颜煜笑了下接过来,把银子交给伙计,“谢谢。”

  转身离开,小伙计的眼睛还跟着走,一直到颜煜迈出药铺的大门。

  “你买的什么?你需要按照军中大夫的药方服药,不能自己乱吃。”

  “放心,我绝对不会乱吃。”颜煜扬起嘴角,都是给你韩统领吃的。

  下在水里理由不够,不如下在酒里。

  这么考虑着,颜煜又带韩让去买了酒。

  回府后服了药,颜煜又睡了半日,醒后天色已经渐暗,府上的奴婢送了晚膳来。

  饭、菜、茶水,把药下了个便他才去找韩让。

  房门打开,韩让竟是一步未离。

  “韩统领,一个人吃饭太无聊,你应该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要不一起吧。”

  韩让果断拒绝:“不必,不饿。”

  “裴谞是让你守着我,但也没下这种死命令吧?你非尽职尽责到寸步不离,难道就这么一直不吃不喝?既然还有好多时日,不如之后就一起吃饭吧。”

  韩让靠坐在廊下,闭上眼睛不说话。

  “放心,我不会告诉裴谞的。”

  颜煜想了想道:“还是韩统领想让我告诉裴谞你带我去青楼看姑娘了?”

  “你!”韩让噌地站起来,“那是我怕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才带着你,你别抹白为黑。”

  “那可说不准,不开玩笑了韩统领,我真的只是好心邀请你一起吃饭。”

  颜煜叹了口气:“卖裴谞是我考虑不周,我知道你因此心中厌恶我,但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永远互相讨厌吧,一起吃饭当我给你赔罪如何?”

  韩让左右思虑,同跟在皇帝身边确实常常相见,何况自己还有保护颜煜的责任,这么想着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三章 逃出云凉城

  “韩统领?韩统领?”

  颜煜绕过桌子走到韩让身边推了推。

  “韩让?你睡着了吗?”

  这么好用?这么快药效就上来了?

  “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把手指放到韩让鼻子下面探了探鼻息,呼吸是正常的。

  “剂量放得很少,应该没事吧,韩让?韩让?”

  又推了几下韩让都没有反应,颜煜稍放下心,找来纸笔写下一封信笺和一张字条压到了韩让的胳膊下面。

  不知道剂量放得少会不会很快醒来,他只能赶快行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你东西的,从这里到江洲太远了,我怕路上用钱的地方多,对不起对不起。”

  颜煜把韩让腰上的环佩都解下来装进钱袋子,只给韩让留下了一个韩式族徽玉佩。

  “你不是故意看丢我的,裴谞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犹豫半晌为了不牵连到韩让,还是选择给裴谞也留了一封信。

  “那...我先走了。”

  房门打开,院中没什么人,没有韩让阻碍,颜煜很顺利便离开了院子。

  “哎?颜大人?”

  颜煜定住,慢慢转回身,是定良侯夫人和一个婆子一个婢女。

  “韩老夫人,您怎么在这?”

  “陛下命老身亲自照顾颜大人,这正给颜大人熬好了安神汤,喝了睡得安稳。”

  方岚左右看看道:“这么晚颜大人是要去哪?怎么不见让儿?”

  颜煜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礼貌地笑笑道:“老夫人有所不知,我在云凉城有个亲戚,去街上时刚好碰到今日便想宿在他家叙叙旧,韩统领劳累买了酒菜先过去了。”

  实在想不出理由,只好胡乱瞎扯,颜煜心里已是慌张至极。

  “原来是这样,老身派人送颜大人过去吧。”

  “啊,不必劳烦,想来韩统领放好东西便会回来迎我了。”

  方岚没有多想颔首道:“那颜大人路上小心些。”

  “好,多谢老夫人关心。”

  颜煜回之一笑,转身走开,在离开方岚视线的一瞬间他拔腿跑起来,跑出府门,守卫看到他不敢拦就放出去了。

  到了街上更不敢停下,一路朝着城门跑。

  久病未愈已是用了全部的力气,胸口疼起来汗一层一层地往外沁。

  “咳咳咳咳!”

  颜煜跪到地上忍不住咳出血,休息几息之间就又爬起来继续往城门走,走一阵跑一阵,不敢再停歇一刻。

  这么拙略的谎,不知道多快就会被戳穿。

  将军府内。

  方岚回到自己的房间,安神汤没送出去便打算自己喝掉,汤碗拿起来一瞬间脑袋好像开了窍。

  “颜大人刚刚是不是说在云凉城有亲戚?”

  贴身的老婆子想了想道:“是这么说的。”

  汤碗砰地放到桌子上,方岚站起来思路慢慢清晰。

  “他曾是先吴国的国君,云凉曾经便隶属于覃国而今的恒国,吴覃两国相隔甚远.....颜氏王族,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有亲戚?”

  “颜大人是在说谎?”方岚恍然大悟提起裙摆快步走出去,身后的婆子也赶紧跟上。

  一路走到颜煜住的院子,推开正房的门走进去便见一个人坐着倒在桌子上。

  “让儿!”

  方岚小跑几步过去:“快去叫大夫!”

  “是是!”

  “让儿?让儿?”方岚推推韩让,一动也不动,胳膊下面却露出了一张字条。

  【迷药,昏睡几日,无害】

  另有两封信笺,信笺外分别写着‘韩让亲启’和‘裴谞亲启’几个大字。

  确认韩让呼吸正常,方岚稍微放下心便没有打开信笺,走出门吩咐一个奴婢去传信云凉城的守军即刻封锁所有城门。

  她有预感这个少年若是在他们手上丢了,陛下一定不会轻饶。

  “一定要快,千万不能让颜大人离开云凉城。”

  云凉城外,颜煜终于在命令下达前逃了出去。

  他一直逃到山林才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可休息也是忐忑,若不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根本不敢停脚。

  “我终于...逃出来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会遇到定良侯夫人,拙略的谎让自己少了很多时间,只能拼命跑,赶快跑,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才能安全。

  颜煜撑起身体慢慢扶着树往前走,怕迷路所以沿着林路走,并没有进到林子里面。

  定良侯夫人应该不会觉得他能跑出云凉城,即便怀疑他已经出城,定良侯不在,云凉城的守军也无法去别处搜查。

  这样,到下一个城镇他便可以休息休息了。

  看得到希望,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雪后的山林冷得让人牙齿发颤,颜煜一遍遍告诉自己坚持住,一步都不能停,但凡停下他就一定走不动了。

  月色照亮脚下之路。

  眼前几千里外,是江洲故土。

  而身后几十里外的中军营帐正灯火通明。

  舆图铺满案面,上面勾勒圈圈点点,与不远处的沙盘统一一致。

  “陛下,可派大军从这里佯攻,而后派精锐自崖上潜下去,虽险但只要成功下去哪怕的一半人,里应外合,一举进攻此战必胜。”

  裴谞轻点了头:“霍将军此计算是上策,但屈支人生性狡猾,你能想到偷袭,屈支人便不会在崖下设防吗?”

  “这..”

  韩西梧接上话,手指指到舆图上的水源处。

  “陛下,不如从这进攻,这里易攻不易守,因是唯一一处水源,屈支人不得已将粮仓设在这,虽守卫最严但也是最有可能突破的地方。”

  “不如兵行险招,用最基础的办法,举全军之力攻这守卫最严之处,臣愿亲自做先锋,一定可攻下屈支。”

  裴谞微微一笑:“是可行之法。”

  韩西梧刚揖手,就又听裴谞说了句可惜太慢了。

  “陛下?”

  裴谞盯着舆图慢慢靠到椅背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这次粮草未到,大军已然驻扎关外,仅靠云凉城存粮,最多支撑十日,十日内必须攻下屈支返回接应押送粮草的后军,以供给大军返程。”

  “十日?”韩西梧有些惊讶,“陛下,粮草一事还有解决之法,但十日内攻下屈支,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营帐内的军将皆不敢出声,更佩服韩西梧敢质疑皇帝的胆量。

  裴谞并不在意,提笔在舆图上的一片空地画了个圈。

  “这是哪里?”

  “这里是一片荒地,离屈支有近十里的路。”

  “北风刮了两日,天气渐冷,想来还会再刮几日。”裴谞勾起唇角,眼睛染上寒光,“把画圈的这一片地点燃,再从水源处进攻。”

  营帐内安静一刹。

  “一面火攻,一面断其水源。”韩西梧低下头,“这是....灭族之法。”

  其中一位将领没忍住出声道:“陛下,北风连日,入冬干燥,枯草一点就着,若遇火方圆几百里怕是烧上几天几夜都熄不灭啊。”

  “是啊陛下。”另一个人也随之附和,“屈支的百姓老弱妇孺该如何处置?火攻之法是可速胜,但....但..未免不人道.....”

  裴谞微微侧身撑住头,指尖在案面上轻轻点触,声音敲进每个人心里遍体生出凉意,没人再敢说话。

  “兵不厌诈,屈支屡犯边境,你们抵挡不力使得外族欺辱杀害恒国百姓时,怎么不见你们说一句不人道?”

  裴谞声音愈渐发冷:“朕限你们五日内攻下屈支,可有异议?”

  “没有,陛下圣明。”韩西梧率先揖手应声。

  随后营帐内所有人皆应声行礼。

  裴谞视线扫过刚刚反驳的两人轻轻一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朕不接受任何屈支人投降,斩草务必除根,谁再有妇人之仁,以叛国论处。”

  “是!臣等不敢!”

  “都退下。”

  “臣等告退。”

  众人退出中军大帐,脚步声远去,裴谞微微侧过头:“还不进来。”

  一道黑影从营帐顶翻下来迅速自窗而入跪到裴谞面前。

  “陛下,化湖雨在此。”

  裴谞看着举过头顶的盒子轻讽道:“朕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臣办事不力,请陛下恕罪。”柏水重重磕了个头。

  “罢了,既然未影响什么,便再饶你一次,这药先由你保管,退下吧。”

  柏水跪在那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裴谞冷笑一声,“是真想让朕摘你的脑袋?”

  柏水又磕了个响头:“臣死不足惜,求陛下服下灵药,或许有益手臂恢复。”

  沉默少顷,裴谞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柏水面前。

  “爱卿可知为什么朕总对你网开一面?”

  听到爱卿两个字,柏水略感寒意伏在裴谞脚下道:“臣不知。”

  裴谞慢慢俯身笑了下:“那是因为,你没有自己的思想,从不自作主张,朕最喜欢唯命是从之人,而今爱卿好像要失去这个优点了。”

  “臣不敢,臣惶恐。”

  裴谞收敛笑意背过身道:“滚。”

  “臣感激涕零,叩谢陛下不杀之恩。”

  说完柏水飞身从窗子离开。

  整个大帐内只剩下裴谞一人,烛火渐渐将身影拉长。

  万一....再有万一,灵药自然要留给阿煜。

  他走到沙盘前盯了许久,以现在的风速,五日内便可将屈支烧尽。

  “阿煜,我应该....可以早些回去。”

  第一百零四章 明明答应了,为什么骗我?

  “嘶..”

  韩让扶住脑袋头疼欲裂。

  “让儿?你醒了?快去给二公子倒杯水来。”

  “是。”

  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到逐渐清晰。

  “娘?”

  “哎。”方岚接过水杯,“来让儿,喝口水会好些。”

  方岚托起韩让的头喂他喝了一口水。

  “再休息休息吧,大夫说药效一时半会儿消不去。”

  “什么药效?”

  韩让躺回去头晕目眩有些犯恶心,闭上眼睛继续休息,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噌地坐了起来。

  “颜大人呢!我不是在陪他一起用膳?为何会到了这里?”

  “这..”方岚知道瞒也瞒不住,索性说出实话,“颜大人给你下了迷药,然后....跑了。”

  “跑了?”韩让反应一刹,“糟了!”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眼前一黑又坐了回去。

  “让儿!没事吧?啊?”

  “糟了,糟了,这下完了。”

  方岚长叹一口气:“都怪娘,他跑的时候我们还碰到了,我竟没有疑心,放他走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失职,陛下不会牵连旁人。”

  “我是你娘,怎么能算旁人?要杀要剐也有娘先顶着。”

  韩让晃晃脑袋重新站起来,三两下穿好衣服拿起自己的刀就往外走。

  “让儿!你去哪?”方岚紧追上去。

  “我去把颜大人找回来。”

  “找过了,全城封锁,挨家挨户搜过,每一条街每一条巷子,每个角落都没放过,他把你的钱和配饰都拿走了,应该是已经跑出了云凉城。”

  韩让这才想起来问最重要的事:“我睡了几日?”

  “今天是第六日了。”

  六日,就算是残一条腿也能逃出很远,何况颜煜四肢健全,虽然病弱但身上有钱,可以买马雇车,六天时间怕是都逃出州府地界了。

  韩让回身跪下朝方岚磕了个头。

  “让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不。”韩让伏在地上声音悲沉,“我现在便去禀告陛下,若我能将颜大人能寻回来,或可将功折罪。”

  “但,若是寻不回,或者颜大人出了什么意外,还请母亲恕儿子不孝,令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方岚定住,一朝顺风顺水,一朝大祸临头。

  韩让拜了三拜起身便往外走。

  “让儿!等等!”方岚又追上去把手中的信交给韩让,“这两封信是颜大人留下的,一封是给你的,一封是给陛下的。”

  方岚哽咽着还抱有一丝希望:“你看看,他会不会没走远,过两日自己就回来了?”

  韩让打开写着‘韩让亲启’的那封信,信纸展开,上面只有八个字。

  【大局为主,勿乱军心】

  “这是什么意思?让儿?他这是什么意思?”

  韩让将信纸揉成一团扔掉:“他让我瞒住陛下,直到屈支一战获胜。”

  “那我们要怎么办?瞒住陛下那是欺君之罪啊,他居然让我们欺君?”

  韩让走回屋内坐下,沉沉闭了下眼睛,已经被逼上绝路。

  “若是不瞒,陛下一乱,大军必乱,死我一人....便罢。”

  方岚用帕子掩住鼻子哭起来:“都怪娘,怎么能放走他呢,这个颜大人,只顾自己,不顾我们死活啊!反正已经如此,他不如死在外面被野狗吃了得了!”

  “娘,慎言,颜煜此人年纪尚轻,亡国受降远走他乡,受尽欺辱苦难,不顾本是敌国之人的性命也在情理之中。”

  方岚仍哭着:“我看陛下对他那么重视,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别国国君死得死,他有如今还不知足?竟然要逃。”

  “这不一样。”说起来韩让还是可以理解颜煜的,从一国之君沦为胜利者的附属品,应该比死难受。

  “娘,无法真真切切看到他人所看到的一切时,便不该评头论足,此事乃是我之失职,自有我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韩家。”

  方岚听到这个哭得更加伤心,年过半百还要承受丧子之痛,只觉得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孽。

  “夫人!夫人!”一个婢女慌慌张张跑进来,“陛下回来了!眼看就要入府了!”

  方岚踉跄一下,韩让连忙起身扶住。

  “让儿,你逃吧,娘求求你你逃吧,快逃吧。”

  韩让松开手忽然有些怒意:“母亲慎言,韩氏一族立世几百年,祖训上从未有逃之一字,职责在肩,错便是错,不过一死而已。”

  说罢韩让便毅然离开去迎裴谞请罪。

  “让儿!”

  方岚刚想追出去,看到地上落了颜煜给裴谞的信,捡起来见上面没有封口,便壮着胆子打开了。

  看到信纸上的字,她先是一愣后提起希望把信纸折好装回去赶紧去追韩让。

  将军府大门外,裴谞勒马停下,身后的兵将也都随之停住下马。

  屈支一战已胜,他交代好后续之事便急着先回城了,路上还买了根糖葫芦。

  之前在雍州颜煜说想吃没有吃上,后来也一直没买,还好在云凉城看到了。

  裴谞拿着糖葫芦嘴角慢慢扬起笑,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行至院中正巧看到韩让穿过回廊快步走过来。

  “阿煜还在睡吗?”

  韩让扑通一声跪下嗑了个响头:“臣愧对陛下信任,愿以一死平息圣怒。”

  “什么意思?”裴谞脸上笑意不在,心中隐隐有不详之感。

  “臣失职,没有看顾好颜大人,让颜大人跑了。”

  手指微微一颤,糖葫芦掉到地上,冻好的糖衣摔碎成几块,将其中包裹的红露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裴谞不可置信地笑了声,“什么...什么叫跑了?”

  韩让直起身子揖手看着裴谞,同悲同忧亦视死如归。

  “颜大人给臣下了迷药,趁臣昏睡时,跑出了云凉城,现不知身在何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谞突然狂笑几声,而后一把揪住韩让。

  “是阿煜让你来骗朕,他已经答应了,他说他不走了,他说会留在我身边!”

  裴谞甩开韩让往颜煜住的院子跑,跑到院子里跑进卧房,却空无一人。

  床上床下,柜子里房梁上.....都没有。

  “不可能!阿煜!阿煜!”

  裴谞跑出屋子满院子找,身边的护卫不敢拦也不敢出声,只能远远跟着。

  “阿煜!!阿煜你出来!你是不是怪我回来晚了?你出来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别这样骗我好不好!”

  院子里亦没有熟悉的身影,韩让跟过来眼中难掩悲痛和自责。

  “你在哪!!”

  裴谞向前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陛下!”韩让先于其他护卫跑过去扶住裴谞,“陛下,您没事吧?”

  “明明答应了的,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别走..为什么要走....”

  裴谞捂住眼睛,眼泪从手掌中滑下去,最后哭出声来。

  “回来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阿煜....是假的吧,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抓住韩让的胳膊:“他没有走对不对?你和阿煜合起伙骗朕对不对?告诉朕,他在哪?他在哪!”

  韩让垂下眼眸摇摇头道:“请陛下治臣失职之罪。”

  三只瞳孔在眼泪的衬映下显得格外诡异凄凉。

  周围的护卫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哭成这样,一个个低着头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是该杀,朕成全你。”

  裴谞起身拔出韩让腰间的刀,将其踹翻踩在脚下。

  “朕与你少年相识,最信任你才会放心把他交给你,你竟然弄丢了他!!”

  长刀果断举起含着十足的杀心,韩让闭上了眼睛。

  “颜大人留了信!陛下!陛下!”

  方岚赶在刀落之前跑过来,跪倒在韩让身前拦住刀把信笺递交给裴谞。

  刀哐当落在地上,裴谞夺过信双手颤抖,打了好几次才将信纸取出展开。

  上面是颜煜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如利剑刺入人心。

  【若迁怒旁人,来世也不必再见】

  “阿煜...真的走了,他真的走了....”

  信纸飘飘荡荡从手中滑落,裴谞慢慢背过身,双眸光芒尽失,望着头顶的云,滴滴泪水经过眼尾。

  悔无可悔,大悲之下痛至麻木。

  “噗!”

  鲜血喷溅出来,洒在地面、衣袍和唇角。

  “陛下!!”

  “陛下!!”

  裴谞阖眼向后直直倒去,失去了意识。

  “速去找大夫!!”

  韩让和护卫一起扶住裴谞,将人扶到屋内床榻上。

  大夫来后施过针,吐出胸腔的淤血,裴谞的意识稍有回缓。

  “陛下,陛下?”

  裴谞扯住韩让的领子:“找...不惜..一切代价....把..整个恒国..翻过来....也要..找到....”

  “臣领命,臣一定找回颜大人。”

  “阿煜...咳咳咳..”裴谞呼吸滞住,瞳孔骤然缩紧又喷出一口血,再没了动静。

  “陛下!陛下!!”韩让抓住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继续号脉,表情慌张惊恐起来。

  “这这这,陛下,陛下急火攻入五内,经历大悲,一口气不上不下,怕是....怕是不好了,立即返回都城令太医院齐心想想法子,或许...还能有得救啊。”

  “放屁!陛下身体向来康健!你个庸医竟敢胡言!”

  “绝没有啊大人!”大夫规规矩矩跪着,“小人说得句句属实,太医院太医皆是医术高明之人,或许有办法的。”

  “让儿,事不宜迟,快送陛下返回都城诊看吧!”

  韩让思虑一番只能点头:“即刻返回都城,今日之事任何人敢透露半句,军法处置。”

  “是。”周围护卫齐齐应声。

  “其余人,动手。”

  “是。”

  护卫拔刀而出,将屋内外的奴婢小厮连同大夫在内全杀了个干净。

  “让儿!你这是做什么!快叫他们住手啊!”

  韩让一把握住方岚的手:“母亲,刚刚大夫的话您也听到了,此事关系重大,万不能有半点风声从这间屋子传出。”

  方岚有些发愣。

  “母亲!”韩让的手握紧了些,“你可听到了?云凉城的所有将士不能有一个人知道,连同父亲也不许说。”

  方岚眼中慢慢泛出不敢相信:“让儿,你连自己的父亲都信不过?”

  “我是为了保全韩家,陛下一定没事,但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母亲可记住儿子的话了?”

  韩让掀开袍子跪下看着方岚:“母亲可记住儿子的话了!”

  方岚长叹一口气:“放心,今日之事,除了我,云凉城内不会有一人知晓。”

  “儿子拜别母亲,愿有都城相见之日。”

  第一百零五章 自投罗网

  搭了各种车在山林里走走停停半个月,终于完成三分之一的路程。

  怕裴谞下令抓他,颜煜一直不敢入城,即便在山林也戴着裘袍上兜帽,还蒙了面巾。

  往来的客商没有一个是往江洲去的,搭车也是这个跟一日,那个跟两日。

  韩让的东西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可颜煜却不敢走驿站雇车马,那样若是查起来,一定会被查到追上。

  “只能把你带到这儿了,我们要往那边去了。”

  “好。”颜煜走下马车给其中一人付过银两,“多谢。”

  “没事。”

  几个客商驾着拉货的马车往另一条路走去。

  颜煜坐到路边,掀起面巾喝了口水。

  为了躲藏近半个月没有洗澡,他实在一刻都受不了了,只能选择入城。

  天色还早,这条路是商道,经过的商队还算多,他索性就在这等,看看能不能搭个便车去城内,如果没有,过了午时就只能自己走着入城。

  经过几个车马,但都是反方向的,颜煜就这么靠着树干百无聊赖等着了半个多时辰,等到都快睡着。

  汪!汪汪!

  颜煜抬眸去看,是一只白色的小狗。

  汪汪汪汪!

  “你是哪来的?”

  颜煜从包裹中翻翻找找,取出一块糕点放到小白狗的嘴前。

  “要不要吃?”

  那狗闻了闻张开嘴狼吞虎咽就吃完了,吃完不叫了改为坐下眼巴巴看着颜煜。

  受不了这种可怜眼神的颜煜,把纸包的几块糕点都给了小白狗。

  小白狗摇着尾巴几口又全吃没了,吃完还盯盯看着颜煜。

  “这次没有了,都给你了。”

  颜煜还给小白狗展示了下自己的包裹。

  忽然转角处一辆马车轱辘轱辘驶过来,外面跟着家丁护卫和婢女。

  “馒头!馒头!快过来!”

  小白狗听到呼喊转身朝马车跑过去,马车停下,里面走下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女人把小白狗接回怀里放到了车上。

  颜煜看看马车来的方向,想着应该是要入城的,便走过去问了问方不方便稍他一程。

  女人没说话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上好的裘袍,寻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件,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细看眉眼忽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我不是坏人。”

  女人听到这个笑了:“这还是看得出来的,这样,你等等。”

  颜煜点点头。

  女人又看了他一会儿回到马车里,颜煜看到里面还坐着个男人,看着也是三十左右。

  马车门关上,颜煜出于礼貌退开了些。

  “夫君,我瞧着那人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确实不像坏人,关键你看他的样子应该身患疾病,自己在这怪可怜的,要不带他一程吧?”

  男人推开窗子往颜煜那撇了眼道:“嗯。”

  两个人商量好便将颜煜邀请上了马车。

  马车里再进来一个人仍然很宽敞,颜煜靠着门口坐到侧座上朝两人颔首致了谢。

  “别客气。”

  小白狗吃饱趴在女人的腿上已经睡了。

  “不知公子是要往何处去?”女人笑吟吟地问。

  “江洲。”

  女人听了惊讶道:“江洲啊,那么远。”

  “嗯。”颜煜点点头,“我家在江洲。”

  女人笑笑介绍道:“我名为程晚,这位是我夫君,姓韩单名一个宁字,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如一道雷劈下来正中颜煜头顶。

  他瞪着眼睛看向男人,脑子嗡嗡嗡又响又乱根本和傻了一样。

  “公子?公子?”

  韩宁?

  韩宁不应该在都城吗?怎么会在这?

  他见过韩宁吗?不,应该是韩宁见过他吗?

  他不知道,围猎的时候,杀孟元里和严松的时候,韩宁有没有见过他?

  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为何一直盯着我,你认识我?”直勾勾的眼神引起了韩宁的注意。

  “不认识。”

  颜煜赶紧低头躲开视线,不自觉地将面巾又往上扯了扯。

  反正一到城中他就走,只要这会儿躲好就行。

  “公子?”程晚笑着提醒,“公子还未告知尊姓大名呢。”

  “我叫金旺。”

  程晚一愣:“金旺?这个名字....还真是与公子的气质..不大符啊,哈哈,但也是好名字。”

  “谢谢。”颜煜低着头,这一路上都不打算抬头了。

  然而程晚却说个不停,好像好不容易找到个会说话的活人一样。

  “这儿离都城不远了,我们是要往都城去的,你往江洲也会经过都城,要不我们就一道去都城吧。”

  “不用麻烦了。”颜煜感激又尴尬地笑笑,“我自行雇车便可。”

  程晚也没再邀请:“你是江洲人,怎么会到这边来啊?从南境到北境,就你一个人?”

  “嗯...是,我来探亲。”

  韩宁闭眼静坐不发一言,宛若没有此人。

  “金公子为何一直戴着面巾,不闷吗?”

  颜煜摇摇头。

  “马车上肯定闷,你摘了吧。”

  “我少时患病脸上留了很多处疤,怕吓到你们,还是别了。”

  程晚闻言再看看对方如画的眉眼暗道可惜。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实际上都是程晚单方面与颜煜说话,颜煜是问什么答什么。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终于驶入城内,颜煜心中的石头可算落了地。

  “多谢二位,在下就此别过。”

  走下马车一步不敢停,若不是体弱颜煜怕是比兔子蹿得还快。

  找到一家差不多的客栈,颜煜走进去准备住一晚明日再离开继续赶路。

  “劳烦客官把面巾摘下来吧。”

  颜煜一愣:“为什么?”

  “客官不知道?”伙计面露惊讶,“您不会刚从山里来吧。”

  颜煜不可置否。

  “现在啊全城,不,是整个恒国规定,住店、吃饭、出城、买卖东西等等等等,都必须核验身份。”

  “核验身份?”颜煜把买的身贴文书取出来交给伙计,“核验吧。”

  “哎呀,现在看这个没用,得看脸。”

  “看脸?”颜煜有些发懵,“看脸怎么核验身份?什么意思?”

  伙计看他真不知道指了指大门口:“您进来得时候没看到啊,陛下正抓人呢,做这些都是为了抓人。”

  颜煜愣了会儿大觉不妙,拿起包裹走到门外,彻底傻眼了。

  门外贴着一张告示,告示上画的明显是他。

  总而言之的意思是,谁找到他,将他一根头发都不能少地安全送到皇宫,便赏黄金十万两。

  反之如果谁伤到了他,无论是何身份皆夷九族,独户、无户者受车裂之刑。

  不仅这家店门口,大街小巷、引人注目、无人踏足的所有地方都贴了告示。

  “裴谞,你真是疯了。”

  颜煜慢慢捏紧了拳头。

  “长得这么好看难怪陛下念念不忘呀。”

  “你小声些,都敢胡乱编排起陛下了?”

  颜煜看了眼身旁的人收回视线,也不敢再住店只想赶紧想办法出城。

  “这有什么,你还不知道吧,马上就要有新帝了。”

  颜煜脚步停住。

  “你别乱说,这可是掉脑袋的话。”

  那人还是一脸不在乎:“我父亲前日刚入宫,陛下已经不行了,一口气的事。”

  “真的假的,掉脑袋的话你可不能胡说。”

  “当然是真的,现在宫里正忙着从宗族里挑选合适的人过继呢,只等龙驭宾天。”

  另一个人还是不敢相信:“陛下身体向来康健,而且亲征屈支大获全胜,怎么可能一下子就....”

  “喏。”那人朝画像扬扬下巴,“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为情所困呗。”

  颜煜刚想去驳两句便看到韩宁和程晚,心中一颤赶紧走远了。

  “满口胡言对陛下不敬,压走!”

  那两人回过头具是惊诧。

  “韩尚书?您怎么会在这?您看在我父亲与您同朝为官的份上饶过我吧。”

  “是啊韩大人,我们再也不敢乱说了。”

  护卫一点儿没耽搁果断把两人压走。

  “哎!韩大人!韩大人!”

  两个人被压远,程晚四处看了看:“刚才金公子确实往这走了,怎么转眼就没了?”

  “你如何确定他就是画上的人?”

  程晚回忆起颜煜,光看眉眼便已好看至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的那种,好看到应是世间独一份。

  “我本来一路没注意,看到他时觉得眉眼很熟悉,直到刚刚再看到这幅画像,绝对是一个人,而且他还是江洲人。”

  韩宁沉默少顷:“出城要查验容貌,他一时半刻离不开,我们现在去城中署衙下令封城。”

  “夫君,你可知陛下为何要找他?不会真的是....”

  “陛下之事莫要谈论,前车之鉴是否不够警醒?”

  “哦,知道了。”

  程晚闷闷不乐,抬起头发现韩宁正微微伸出手肘等着她。

  阴霾一扫而光,程晚挎住韩宁的手臂笑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吧。”

  韩宁点了下头,一行人便启程署衙。

  另一边城门内,颜煜确实碰了一鼻子灰,他没想到查得这么严,甚至放了水盆和帕子,以防有人易容。

  无法出城、无法住店、无法吃饭,他只能在城中无头苍蝇般乱逛。

  裴谞真的要死了?真的是因为他?怎么会?

  如果....能捱到裴谞死,是不是就没人抓他了?

  他走到一处僻静的巷子席地而坐。

  就连这样的巷子都贴了告示,他看着那张告示心头有些堵,想不明白原因,但就是很难受。

  在这个时刻,他突然正正经经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回到江洲,然后呢?

  钱花光了怎么办?他要怎么养活自己?他会什么呢?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说句最通俗的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十五天风餐露宿他就已经要受不了了,那以后他要怎么过?

  他真的生存得下去吗?

  颜煜把头埋到膝盖上,心情愈发低落。

  “你真的...会死吗?”

  巷子一侧几条街开外,马车缓缓而停。

  韩宁和程晚到达署衙将一切事宜交代完毕。

  城中一下子人心惶惶乱起来,只能进不能出,官兵搜索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署衙内,一个官兵走到厅堂行礼道:“尚书大人,有人求见,说有线索了。”

  “带上来。”

  “是。”

  不一会儿,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程晚站起来身有些惊讶。

  “是你?你怎么...”

  颜煜叹了口气把兜帽和面巾摘下,展开手中的告示。

  “我自己找到自己,钱是不是可以给我?”

  韩宁没觉得这是个玩笑,认真思考后答道:“待禀明陛下后,应当可以。”

  第一百零六章 我终于一辈子留在了你身边

  长光城,皇宫。

  皇帝寝殿外,群臣齐聚,气氛格外压抑。

  不知谁说了句什么,一群人突然大吵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是辩论,后来直接变成了骂。

  寝殿内,韩让拔刀就要出去,王骞去拦差点儿没被撞倒,陈任见状也赶紧跟着拦。

  “韩统领,韩统领你冷静些,这是做什么啊,韩让!陛下命本官监国,本官现在命令你把刀收回去!”

  “我只听陛下一人的令!”

  韩让甩开王骞和陈任,刀柄被攥得咔哒作响。

  “陛下还好好的,他们竟敢现在就商议过继承袭之事!一群大逆不道的混账!”

  殿外这会儿也没好到哪去。

  一半焦急裴氏宗族何人能承袭,认为必须要在皇帝宾天前定好人选。

  另一半人与韩让持相同的观点,吵得不可开交。

  一连几日,皇宫大内犹如菜市场,吵吵嚷嚷狗血淋头。

  “韩统领啊,政见不一你便要砍杀朝廷命官?只为泄去一腔愤恨,连家族性命也不顾了?”

  王骞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回苦口婆心地劝了。

  “动刀子能解决什么问题?眼下如何救陛下才是要紧事,唉呀。”

  王骞愁得头疼,年过半百经这些时日的操劳又苍老不少,他走到内室床榻边长长叹了口气。

  “张太医,陛下如何了?”

  张浦摇摇头,脸上不见一点笑模样:“唉,一口气堵在胸腔内,怕是...”

  “怕是什么?”韩让撇开刀跑过来焦急不已,“不是服了化湖雨了吗?”

  韩让揪住跪在床边的柏水:“你拿到的化湖雨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张浦替其回答,“我验过了。”

  “那怎么没用啊!”韩让一把甩开手。

  张浦叹气道:“灵药医身不医心,可这能医心的心药却不在这儿啊...”

  “都怪我。”韩让来回踱步愧疚难忍,“都怪我一时疏忽,我怎么能信颜煜的话呢,他到底跑哪去了!找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王骞也急得火上房:“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张太医,再想想办法啊!”

  “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药石不进呐,唉。”

  整个太医院所有太医几天几夜没睡,医书古籍翻遍,只要找到方法,张浦就试,但都无济于事。

  一时间寝殿内陷入沉寂,陈任在后面已经开始抹上眼泪。

  忽然外面的吵闹声停下,寝殿大门被叩响,一个内侍走进来揖手。

  “王相,吏部尚书韩宁大人求见陛下。”

  “快请进来。”

  “是。”

  韩宁走进寝殿内,明知裴谞昏迷不醒还是恭敬地揖手行了礼。

  “臣韩宁拜见陛下。”

  “兄长,你不会也是来劝王相决断过继承袭一事的吧?”

  韩让太了解自家兄长是个怎样一板一眼的人,如果知道皇帝药石无医,必定与那些人一样果断商议何人继承皇位。

  “不是。”

  “那是来做什么?”

  韩宁回头往后望:“劳烦颜大人走快一些。”

  韩让愣了下,随后便见颜煜慢吞吞走了进来。

  “颜煜?”

  “韩尚书,你找到颜大人了!”王骞很是激动,“颜大人你快过来!”

  车马劳顿,几乎昼夜不停,刚下马车,又从宫门一直走到寝殿,颜煜敲敲腿,走得腿都木了。

  韩让见其不动地方,快步过去抓住颜煜的胳膊,把他扯到床榻边一把扔了过去。

  颜煜被摔了下,坐到床边身上疼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逃走快要了陛下的命!”

  颜煜看向韩让忍不住怒火:“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一切明明都是他造成的,是他活该!”

  “你!”韩让捏紧拳头挥起来,王骞吓一跳赶紧拦住了。

  “怎么了?你要打我?”

  颜煜轻笑一声,挑衅地看着韩让。

  “怎么不先问问你们的陛下现在舍不舍得呢?我告诉你,我自愿回来已经仁至义尽,你们别太过分了。”

  “对对对,颜大人说得对。”王骞把韩让的拳头按下去,小声对其说道:“韩统领还是客气些,若陛下醒过来,他但凡说什么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韩让不甘地放下拳头拂袖退到了一边。

  安抚住两个人,王骞又忧心起来:“张太医,现在药回来了,可如何医治呀?”

  张浦想想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胡乱试试:“颜大人,您跟陛下说说话吧,或许....或许陛下听到您的声音,会好些呢?”

  “那颜大人您快跟陛下说话吧。”王骞期盼地看向了颜煜。

  “怎么说?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随便说。”

  颜煜犹豫一会儿推了推裴谞:“裴谞?裴谞?我是颜煜,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床榻上的人面色苍白如纸,跟往日凛然的模样相比,好似换了个人,出气多进气少,一动不动。

  “你真的...要死了吗?”

  “颜大人。”王骞微微蹙眉,“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还是莫要再说。”

  颜煜沉默少顷道:“好像没什么用,他怎么会突然这样?真的是因为我走了?”

  他还是不太相信,只是因为他走了而已就气到要死了?

  “不然是因为什么!你居然给我下迷药逃走!陛下听到你走之后吐了一口血就变成这样了!”

  “对不住。”颜煜心底因为此事对韩让还是存有愧疚的,“我没想到会这样。”

  他晃晃裴谞的胳膊凑近些:“裴谞?你醒醒啊,我回来了不走了,你怎么不睁眼看看我呢?”

  “韩宁日夜兼程带我回来,不让吃饭,不让睡觉,又走了很远的路,我现在又饿身上又疼,你听到了吗?”

  被点到名字的韩宁,看看投过来的几道目光道:“未曾。”

  “陛下的眼睛动了!”张浦噌地从地上站起来,“颜大人你再说说,快点快点!”

  颜煜没看到裴谞眼睛动没动,闻言仔细想想后继续。

  “裴谞,你要是不醒过来,他们一定会杀了我,把我的脑袋砍下来还是轻的,凌迟车裂,要么把我活活丢到荒山上去喂狼!”

  王骞怔了怔无语道:“那倒是...不会。”

  “裴谞!你是不是真的要让他们把我扔去喂狼?你说话呀,你再不睁眼我就跑了!”

  颜煜说了一通准备起身休息下,刚松开对方的胳膊,手腕就被一把攥住。

  “裴谞?”

  不仅颜煜愣住,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也都愣了好一会才做出反应。

  张浦尤为激动:“居然真的有效果!陛下动了啊!颜大人您快再说说!”

  几人齐齐将目光放在颜煜身上,颜煜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神奇的作用。

  几双眼睛定在身上,颜煜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尽量让自己不在意,俯身凑到裴谞耳边。

  “重光哥哥,你不是想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吗?我就在这,睁开眼睛看看我,重光哥哥?”

  “重光哥哥,我会永远陪着你,再也不走了,我...喜欢上你了。”

  “咳!咳咳咳咳咳!”

  裴谞突然睁开眼睛,噌地坐起来抱住他,侧头吐出一口血,而后浑身泄力倒回去又陷入昏迷。

  “陛下!”

  “陛下!”

  “张太医,这是怎么回事啊!陛下不是醒了吗!”

  张浦慌忙去给裴谞把脉,良久紧皱的眉头舒展,面露大喜之色。

  “没事了,没事了!淤血吐出去就没事了!只要好好静养,不出半月便能恢复!”

  其他几人皆松开口气,脸上也都露出笑来。

  “真是奇了,奇了,我现在就出去传消息。”

  王骞离开寝殿将皇帝无碍之事传与百官,群臣争辩就此结束便都散去。

  韩宁见此朝榻上之人揖礼:“微臣告退。”

  身边之人换了又换,来了又走,忙忙碌碌,擦血喂药。

  颜煜就在床边坐着,从白日到夜里,坐得身子乏累难受。

  他再一次尝试把手腕抽出,还是失败了,裴谞攥他攥得死死的,人虽然昏迷着,力气却丝毫不减。

  “陛下已无大碍,好好休息即可。”

  “有劳张太医了。”

  “陈公公言重,这是职责所在。”

  送走张浦,陈任慢慢关上殿门,柏水和韩让也出去守在附近,寝殿内便只剩下三人。

  陈任走到床边小声道:“颜大人,要不....您就在这儿睡吧。”

  “正有此意。”

  颜煜早累得不行,胸口还隐隐作痛,推了下裴谞没推动,索性就躺到床边。

  好在床榻大,裴谞占了中间的位置,他人又瘦,空间还算合适。

  “颜大人?”陈任指指裴谞,“陛下身上....没被子了。”

  颜煜坐起来不高兴地把扯过来的被子还回去些:“现在行了吧!”

  “行行行,那..那您也好好休息,奴才出去守着,陛下有任何事您随时吩咐奴才。”

  颜煜躺下闭上眼睛不理不答。

  “奴才告退,您早些休息。”陈任陪了个笑。

  看到颜煜对陛下有多重要之后,陈任的态度比之前还要更加恭敬,一丝一毫都不敢得罪。

  殿门关上,颜煜睁开眼睛。

  他转头看向裴谞,心里乱得很,枕头渐渐被眼泪润湿一小片痕迹。

  “这次回来,应该....就再也走不了了,我终于一辈子留在了你身边,你该高兴了吧裴谞。”

  第一百零七章 既然回来,就别想再逃

  月色笼罩,长光城渐渐飘起细雪,愈下愈大。

  满地铺白照亮深夜,令睡梦中的人茫然迷离分不清是几时。

  “阿煜..”

  好看的面容上眉峰蹙起,隐有痛苦之色,手上的力气也随之加重。

  在裴谞深陷的梦中,他回到了深宫最偏僻的那处泥泞沼泽。

  朱红的大门内,是破碎的青石板,是一个又一个孤寂独坐的夜晚,皇宫的一切长光城的一切,都落不到那个院落。

  那些尘封的、忘却的回忆,一件件随浪拍岸,将他拖回深渊。

  他拼命想去抓住黑暗中唯一的那束光亮,可携光之人却在拼命地往他的反方向逃走。

  “别走....阿煜..别.走....”

  越是挣扎,沼泽吞没得越快,一直压迫到胸腔,难以喘息,只有疼痛和无尽的悲凉。

  “放手,快点放手,裴谞,你松开我。”

  颜煜坐起来,手腕被攥得红到泛白,感觉骨头都险些要碎裂。

  已经睡着硬是被攥得疼醒,颜煜用力去拍打对方的手,可是仍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疼,你放开啊,我的手要断了,裴谞!”

  裴谞..裴谞!

  光芒突然涌回眼前,在沼泽快要淹没头顶时,一只干净的手握住了那只还在做困兽之挣、满是血污的手。

  沼泽瞬间消失,没有污泥、没有鲜血,没有泥泞中肮脏的恨意。

  只余白茫茫一片,是长光城的雪。

  在圣洁之色中,枯树逢生,那是江洲的润物之雨飘飘荡荡终于落在了长光城中。

  “阿煜?”

  裴谞睁开眼睛看到梦中之人,眼中一半是期冀一半是恍惚。

  “你是真的吗?”

  “假的。”

  颜煜急着抽回手揉了揉,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别走!”

  脚还没沾到地,他就被裴谞拦腰抱进里侧压在身下。

  没等从惊吓中缓过来,衣服已经被从领口扯开。

  密集的吻沿着脖子往下,落在锁骨和肩上,滚烫难捱。

  “你做什么?别这样,裴谞。”

  颜煜一边躲一边去推,可对方丝毫不为所动。

  嘴唇、舌头和牙齿,身上那个人好似拼了命想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不要这样,你咬疼我了,走开,走开呀,裴谞!”

  身上的人一颤,紧接着将头埋在他颈间,不知过了多久,带着热度的泪水浸湿了他的皮肤。

  “我不知道要怎么留住你...阿煜....”

  裴谞抱着他,越来越紧,眼泪也越来越多,从哽咽到抽泣,最后大哭出声。

  空旷的寝殿内,哭声回荡。

  裴谞就这么贴在他身上,哭了很久很久。

  “我不会再走了。”

  颜煜又挣扎几下去推对方,无果后就认命不动了。

  “别把眼泪蹭到我身上,很不舒服。”

  裴谞慢慢抬起头,眼露迷茫:“不是梦?你真的是真的?你真的回来了?”

  他伸手轻轻掐了下颜煜的脸颊,又不敢相信地凑近闻了闻,是最熟悉之人才有的淡香。

  “你是狗吗裴谞?”颜煜还击一般用力掐了下裴谞的胳膊,“想要验证你应该掐自己,干嘛掐我。”

  “你说得对。”

  “那你还不....”

  猝不及防被吻住,颜煜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也因为惊讶松懈给了对方深入纠缠的机会。

  等真正反应过来时,呼吸已经很是困难。

  他用力咬了裴谞一口,可遇到疼痛对方反而更加激动,攻城略地,势必要将他的呼吸全部夺走。

  颜煜脑袋昏昏沉沉,想推都没什么力气,全靠裴谞感到他的不适,自觉离开还给他呼吸的机会。

  两道呼吸交织在咫尺之间,裴谞轻轻吻了吻颜煜的眼睛,难以掩藏内心的狂喜。

  如同沙漠中干枯的尸体,忽遇甘霖,死而复生。

  “你会咬我,我会疼,这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你真的回来了。”

  裴谞把口中被咬出的血咽下去,用力抱紧颜煜。

  “阿煜,别再离开我,求你了。”

  颜煜的眼眸渐渐黯淡,感受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裴谞小心帮他擦去了颈间的未干的泪,将他的衣服整理好,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欣喜若狂。

  “永远不要再离开我,阿煜。

  “我刚刚说过了,我不会再离开,你放心吧。”

  “真的?是因为觉得逃不走了?还是真的不走了?”裴谞微微支撑起身体看着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阿煜?”

  无言少顷,颜煜毫无波澜地承诺道:“我发誓不会再逃,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如有违背,九泉之下列祖列宗难以安宁,我亦不得..”

  “不许说!”裴谞捂住他的嘴,“我知道...我知道了阿煜,你说的我都相信。”

  手掌缓缓移开,眼前的人越靠越近,唇瓣相碰前颜煜歪头躲开了。

  “别再这样行吗?我不想,裴谞,别让我现在就后悔回来。”

  两个人一上一下,距离不到一寸,却好似相隔甚远。

  裴谞保持这个姿势停留了好一会,心中疼得厉害。

  沉默多时后,他慢慢松开怀抱坐起来,但仍紧紧攥着颜煜的手腕,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才能相信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失去桎梏颜煜也坐了起来,他抬起被攥紧的手腕冷冷一笑,声音充满着讽刺的意味。

  “这么不放心的话,不如你把我拴起来吧重光哥哥。”

  “我..”裴谞垂下眼眸,另一只手慢慢攥紧了拳头,喜不自胜后又是无法开解的酸涩。

  “对不起阿煜,就一会儿...让我..再握一会儿吧,我...”

  我很害怕,我怕一松手,你就又不见了,我怕誓言是谎言,明明没资格留住你,可是....我实在放不开手。

  “随便吧,我困了。”颜煜懒得再管,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把他从外侧抱到了里侧,又死活抓着他不松手。

  颜煜觉得如果他不是看开了不想跑了,裴谞没准儿真的会把他拴起来吧。

  他想若真的有那一天,他一定会很后悔选择回来。

  “阿煜,你是....被抓回来的吗?”裴谞问得小心翼翼。

  颜煜想到什么睁开眼睛道:“当然不是,你悬赏十万两黄金抓我,现在我自己回来了,钱是不是给我呀?”

  “那是自然。”

  别说十万两黄金,只要是世间有的,颜煜想要,他压上命也会送到其面前。

  “阿煜,这些天你都去了哪?回江洲?走的时候有没有多带盘缠?路上吃得好吗?住得好吗?有没有受苦?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吃药?一直在外面是不是很冷?”

  颜煜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风餐露宿,不敢与人多说话,不知道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

  又冷又害怕,还要时时担忧会不会被抓回去,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可是....他并不后悔。

  “阿煜,你为什么回来?”明明已经逃走了,明明那么想走,为什么回来?

  颜煜掩藏下异样的情绪想了想道:“养活不了自己,受不了苦,离不开锦衣玉食的生活。”

  裴谞微微发怔:“你说得是真的?”

  “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仔细考量后,裴谞觉得也只能是这个理由了。

  想清楚后,他终于发自内心开始相信对方不会再走,激动地拉着颜煜傻笑了好一会。

  “我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一定可以给你全天下最好的生活,锦衣玉食不受苦算什么,你想要的,只要说出来,我全都给你,阿煜,你还喜欢什么?嗯?”

  颜煜看着那道与眼前人格格不入的笑容,忽而也笑了,只不过笑中有着几分苦涩。

  一朝万人之上,一朝跌落尘埃,明明曾经他也是不需要别人给予的那一方。

  “什么都不喜欢,别再问了。”

  他想,这世上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承受到原本不想承受的事情。

  希望落空、求而不可得才是人生常态,他的路已经走到这,即使中途换路也未必善终,不如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下去,一条路走到黑。

  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回来,他的确无法在皇宫外的地方生存,可真的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他不知道。

  或许....除了裴谞身边,他早已无处可去。

  “我真的困了裴谞,我不会再走,你也可以安心睡了。”

  “那阿煜..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颜煜无语到想笑,刚刚扯他衣服亲了又咬,抱着不松手,现在居然装模作样问能不能抱?

  “不能。”

  果然如他所料,裴谞只是礼貌地问一下,并没有参考他的回答,躺下就直接把他抱进了怀里。

  “所以你问我到底有什么用?”颜煜忍不住问。

  “想征求你的同意,不同意就一点点高兴地抱,同意的话就非常高兴地抱。”

  “你真是....不要脸。”

  “嗯。”

  颜煜虽然骂了但没有挣扎,实在是困意太浓,完全压盖了怒意。

  长途跋涉后的疲惫让他很快再次入睡。

  朦胧间,脸颊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下,他难受地躲开,耳边便有轻轻地笑意传入,可他已经睡沉听不到了。

  “阿煜,你的誓言是真是假其实都不重要,既然已经回到我身边,你就别想再逃,逃也逃不掉,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

  烛火透过绡纱照映世间独一份的瞳孔,瑰丽中是近乎疯狂想要占有的欲望。

  “别再离开我,阿煜。”

  第一百零八章 一处相思一处情愁,盼雪替白头

  “陛下,好像....好像有些不太对呀,要不这儿再改改吧。”

  “聒噪,朕看得懂。”

  “是,是,奴才多言,陛下息怒,哎呀陛下!您的手没事吧,奴才去传太医来包扎一下吧。”

  “闭嘴,大呼小叫,阿煜还睡着,若吵醒了朕拔你的舌头。”

  “是是,奴才这就闭嘴。”

  颜煜慢慢翻了个身,还是被陈任的一声吼吵醒了,他睁开眼睛揉了揉往外看去。

  书案后裴谞披着外袍坐在那,手上正在摆弄着什么,陈任就跟在旁边看,表情有些担忧。

  “裴谞?”颜煜撑坐起来,拨开帐帘探出了头,“你在做什么?”

  裴谞听到声音没回答,飞快弄弄手中的活计,终于露出满意的笑,而后高兴地拿着那个东西跑到床边递给颜煜。

  “阿煜你看。”

  颜煜接过对方手中的东西左右看看,眼露疑惑。

  “这是....一只..鸡?”

  “是鸟。”

  听到这个答案颜煜愣了起码有几息。

  “我见过鸟,不长这个样子。”他举起手中那个东西道:“我也见过鸡,好像差不多。”

  裴谞听后脸上的笑没了一半,走回书案拿本书回来举到颜煜眼前。

  “书上就是这么画的,是鸟。”

  眼前是一本木雕画册,颜煜把手中的木雕送到画册前比对一番道:“画上是鸟,你这个是鸡,而且是一只丑鸡。”

  裴谞一把夺回颜煜手中的“鸡”,扔进了正在燃烧的暖炉中。

  “早晚能做出一样的。”

  “你的手上好像有血,被刀划伤了?”

  裴谞取过帕子将手上的血擦了擦:“不妨事。”

  “你不是觉得这种东西很无聊吗,这么突然自己玩起来了?”

  “因为你喜欢。”裴谞坐到床边揽住颜煜,“徐怀澈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我都能做的。”

  “没做到,他做的木鸟可以飞,你做的不能,而且像鸡。”

  “我可以学!”裴谞看着他,眼眸中是诡异的光,“阿煜,以后你喜欢的,我都会去学,”

  颜煜微微发怔,往后躲了躲,可裴谞的手抱紧了他的腰,根本不让他躲。

  一只纸鹤被拿出来递到他手中,只供皇帝使用的纸张上染了一滴血。

  “你看,我也会折了,阿煜,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我知道我挽回不了什么,但我一定会尽全力,阿煜,看看我好吗?”

  颜煜盯着那双眼睛看了许久,突然挣扎起来:“你有病,放开我,裴谞!你滚开!”

  “不可能。”

  裴谞捏扁纸鹤扔掉,双手控制住颜煜越揽越紧。

  “放不开,阿煜,别想着再逃,不然我会好好考虑你昨晚的提议。”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发什么疯?我说了我不会走,你放开我!”

  颜煜挣扎着,突然身前的人松开手,转而用力握住了他的双肩。

  “看着我颜煜!”

  看着那双眼睛,颜煜心底忽升起些恐惧,移开视线往后躲,可他只要稍稍躲一点,下一瞬那双手就会把他带得更近。

  “你知道徐怀澈今天递折子求什么吗?”

  颜煜愣住摇摇头。

  含着江南春雨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近乎失控的面容,仔细捕捉后,裴谞发现那其中有惊恐和悔色。

  胸腔内满是悲痛,裴谞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轻轻将颜煜抱入怀中,声音哽咽难掩。

  “对不起阿煜,我没想这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别怕,别怕我...”

  “放开我。”

  这次裴谞松开了手,望着脚边的纸鹤,他的心里如同堵了一块儿石头。

  “阿煜,我...我晚些回来。”

  裴谞说完便与陈任一起离开了寝殿。

  昏迷半月朝政未理,积攒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即便尚未痊愈,裴谞也无法耽搁。

  寝殿内,颜煜坐了很久才挪动身子起来。

  他很好奇徐怀澈说了什么,让裴谞控制不住又想发疯。

  寝殿空空旷旷,他下床走到书案前,上面还展开放着不少木雕画册。

  画册边上有几把小刀,刀刃和案面上的血迹已经干枯。

  “你真的有病。”

  颜煜躲开书案老远,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不再在意。

  喝过太医送来的药,又沐浴过,多日的劳累总算洗去。

  他安慰自己,只要裴谞不发疯就可以,起码在这里每天泡几次澡都可以,也不会像外面那么冷。

  无喜无悲,活了下来,就当换一个地方维持原本在江洲的生活。

  寝殿的门又被敲响,一个宫女走进来,手上端着托盘盛着一碗药。

  “颜大人,奴婢来给您送药。”

  “怎么还有呀,我刚都喝了好多了。”颜煜有些苦闷,活下来了但是药却不能停。

  “这碗药效不一样,颜大人奴婢手酸快端不住了,可以求您帮奴婢接一下吗?”

  颜煜有些奇怪,但还是好心过去接了,手刚扶住托盘,宫女突然往他手里塞了张字条。

  “中郎将徐大人让奴婢交给您的。”

  宫女小声说完把药和字条都留给颜煜就赶紧离开了寝殿。

  颜煜放下托盘将字条展开,上面只有三个字。

  【老地方】

  徐怀澈要见他?现在?

  他把字条扔进暖炉烧毁,去还是不去?

  不去,令人空等。

  去,如何躲过看守?会不会被裴谞发现?

  犹豫再三他终于下定决心,披上外袍,因头发湿着没干将兜帽也戴上了。

  趁裴谞不在,快去快回就好。

  他走出寝殿,准备充足的说辞没有用上,很意外并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拦他的去留。

  直到走出寝宫,颜煜都还不敢相信,昨晚裴谞抓着他不肯松手,今日怎么就又可以放任他来去自如了?

  考虑不出那些,下了一夜的雪,雪停只觉得冷气逼人,他加快脚步往约定的地方走,尽量避开宫人。

  行至附近颜煜四处看看无人,才绕过假山走到湖边。

  徐怀澈果然在那里等着,休假时间尚未结束,少年并未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身淡金色的袍子,很符合现下的年纪。

  听到积雪挤压的声音,徐怀澈转身看过来,嘴角扬起了笑。

  “小颜大人,好久不见。”

  颜煜走过去却是笑不出来。

  “你是怎么说服那个宫女替你传信的啊,太危险了,要是她告诉了裴谞怎么办?你会不会有危险?裴谞误会我和你...”

  颜煜忽而缄口,这个误会还是不说的好,未免污了干净之人的耳朵。

  “没事,我不怕。”

  徐怀澈慢慢朝他走近,抬起手停顿少许,还是没敢跟随心意去拥抱对方。

  万般情谊汇于掌心,最终如从前一样拍了下颜煜的胳膊。

  “看到你活着,我很高兴。”

  颜煜笑了下:“是因为屈支的灵药,虽然还需一直喝药,但我真觉得身体比已经好多了,你说得对,世上神奇的事很多。”

  “嗯。”徐怀澈的笑意更浓,身上未痊愈的伤好像在看到眼前这个人时,就全都好了。

  “你今天递了折子?”

  徐怀澈表情一僵,躲开视线突然紧张起来:“你..你看到了?”

  “没有。”颜煜摇摇头,“只是听裴谞说的,你写了与我有关的?”

  “陛下告诉你了?告诉你我写了什么?”徐怀澈的紧张瞬间变成了慌张,“你都听到了?”

  颜煜奇怪地看着对方:“没有啊,他什么都没说,你怎么了?你到底写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徐怀澈松一口气安心下来解释道:“无非是弹劾弹劾对立之人而已,没什么大事。”

  颜煜点点头,他觉得不是,但既然对方不想说,他也不打算再问。

  “小颜大人,我...我要走了。”

  “嗯,那我回去了。”

  “不是。”徐怀澈努力了下但还是压不住眼中的伤感,“我是说,我要离开都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到你。”

  颜煜陷入沉默,良久问道:“为什么?是裴谞让你离开?”

  “不,是我自请戍边。”

  “为什么?”

  “我想守卫边关,为百姓和陛下尽绵薄之力。”

  颜煜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小颜大人,你的..那只老鼠,一直在我这儿,我能....”

  眼泪含在眼眶,徐怀澈吸了口气,呼吸都在轻颤。

  “我能不能把它带走。”

  颜煜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马上回答。

  徐怀澈别开眼,眼泪实在没忍住滑落下来,他迅速擦去笑了笑道:“没关系,边关苦寒,你若是不舍得它去,我明日便把它还给你。”

  “送给你吧。”颜煜眼眸垂落,“它在你那比在我这儿久。”

  徐怀澈一愣,急忙拒绝道:“不要送给我,暂存在我这,我替你养着,就当....”

  就当你派了它陪着我,那里太远,远过了你承诺的千里同行,所以能不能让它替你陪我?

  “好,就当是我让阿财去陪你怎么样?”

  “嗯。”徐怀澈眼眶发红,嘴角的笑丝毫未减,“那就谢谢小颜大人啦。”

  “你多久回来?”

  “很久,三年,五年,十年?,我也....不知道。”

  颜煜微微低下头,心里的滋味难以述说,他犹豫半晌轻声道:“你会不会...给我写信?”

  “会。”徐怀澈捂住眼眶,眼泪终是难以压制地断线而落。

  我想每天都给你写信,每天都写,想早中晚都写,一日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写一封。

  你能明白吗?颜煜....

  “你会给我回信吗小颜大人?”

  “会。”颜煜拿出帕子递给徐怀澈,“信,我能收到吗?你能写勤一些吗?”

  徐怀澈接过帕子把眼泪擦干认真交代道:“信会寄给我兄长,无论他人在不在都城,他都会想办法交给你,也会取你的回信。”

  “那就好。”颜煜尽量保持着笑。

  他知道这次和徐怀澈见过后,下一次能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也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他想高兴一点,至少表面高兴一点送别他唯一的朋友。

  他希望对方再想起今天时,记住的是他的笑,而不是悲伤。

  “愿你一路平安,得尝所愿。”

  徐怀澈攥紧双拳,想争取此生唯一一次机会:“小颜大人,我可以....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如果不行就算了,我...”

  话未说完就已经陷入本难触及的奢望。

  颜煜抱着他,学着他的样子拍了下他的手臂。

  “等你回来,我弹一首江洲的曲子给你听,你一定没听过。”

  徐怀澈慢慢松开拳头,小心翼翼地将身前的人圈入怀抱。

  “放心吧小颜大人,我一定回来。”

  若今别永别,雪落时可不可以出门看看。

  第一百零九章 疯狗乱咬人/明明哪都碰过了

  回到寝宫的时候,殿门口的侍卫还是那些人没有变。

  颜煜匆匆走过去,目不斜视地推开门进去赶紧将门关上。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跟裴谞说他出去过,感觉应该会。

  到时就说无聊所以出去走走吧,不管那么多了。

  正想着身后突然靠过来一个人将他抱住。

  “谁!”

  还保持关门姿势的手冷不丁一颤,颜煜着实吓到了,但冷静想来除却裴谞就没有别人了。

  低下头袖口果然绣着龙纹,搭在他腰上的那双手隐隐还可以看到刻刀留下的伤口。

  “你这么快就忙完了?能不能不要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跳。”

  颜煜挣扎了下,身后的人抱得很紧,贴得也很近。

  “你怎么不说话?裴谞?”

  “去哪了?”耳边终于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只不过那道声音听着令人浑身发寒。

  “我无聊,随处走走。”

  颜煜也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只能想着转移话题搪塞过去。

  “我困了裴谞,我要再睡一会儿。”

  “你不困。”

  男人的声音更如寒冰,颜煜听后心里愈发不安。

  袍子被解开脱掉,兜帽也随之滑落在地。

  怀里人披散的长发,注意到尚湿润的头顶和微微结冰的发尾,裴谞眼眸又暗淡几分。

  “头发还没擦干就去见他,你就不怕染上风寒又过卧床喝药的日子?”

  颜煜愣了下:“你派人监视我?”

  怪不得没有人拦着他出门,也没有人跟着他。

  “是保护。”

  裴谞解开他的腰封,手指轻而易举顺着领口探进去。

  “阿煜答应留在我身边,我当然要好好保护你。”

  手掌已经烤过暖炉,不仅不冰还带着温暖的热度,从胸口滑过慢慢上移到锁骨,最后将衣服扯下肩头。

  “你不能这样,放开我。”

  “不能哪样?”

  裴谞死死控制着他,手掌覆在腰上贴着肌肤,颜煜已然是衣衫大敞的状态,刚沐浴过的身子遇到冷气微微发颤。

  “不能这样?还是不能那样?”

  带着怨气的吻落在脖子和肩上,偶尔留下齿痕有些微痛。

  “明明哪样都做过了。”

  颜煜咬着嘴唇往旁边躲,却因为这样的躲避一下子激动裴谞。

  身后的人猛地抱紧他,他被这力道推动一步手抵在门板上,发出轻微地碰击声。

  牙齿贴在肩上重重咬了一口,颜煜遭了痛火气上来,委屈又后悔。

  “我后悔回来了裴谞,你就是一只...唔!”

  裴谞捏住他的下巴让他侧过头,强行用唇舌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等剥夺呼吸的吻结束,颜煜已是浑身发软想骂骂不出来。

  “是,但别说出来阿煜。”

  裴谞轻轻舔过那道齿痕低声笑了笑,抱着颜煜的手更紧了些。

  “你知道朕有多想杀了他吗?在看到那只木鸟时,想到你去找纸鹤时,翻到今晨这本奏章的时候,朕想将他抄家灭族五马分尸!”

  颜煜听到这些不敢再挣扎,他知道裴谞做得出来,他不想因为这无中生有的误会牵连无辜之人。

  他现在已经不好奇徐怀澈到底写了什么,他只想不要再激怒裴谞,不要让疯狗乱咬人。

  “本没想让他跑。”裴谞唇角露出阴冷的笑,还在继续说着,“但朕想想这样也好,便留他一命。”

  自请离开都城避了祸,但要永远求而不得的活着,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徐怀澈,胆小如鼷者怎么配与他争。

  炽热的吻又点点落下来,颜煜偏开头:“这有风,我冷。”

  裴谞立即将他打横抱起来远离门板,快步走到离得最近的书案。

  案面上的东西哗啦一声被拨下去,未干的墨洒在奏章上也不管。

  裴谞把他放到案上让他坐好,手臂撑住书案将他圈在其中急迫地低头吻过来。

  两条腿被抵在案侧没有支撑动弹不得,手握在腰上肆无忌惮的摸索往下再往下。

  “不要!”颜煜死命挣扎起来,“你走开!”

  裴谞扼住他的后颈,稍一用力便将他锁紧带到眼前。

  “不要?那怎么要他抱着你?嗯?阿煜?”

  手掌从后颈移到脸颊,拇指指腹在红润的唇瓣上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突然以侵略性的方式撬开紧合的牙齿伸了进去。

  “你喜欢他?”

  颜煜开始怕了,眼圈越来越红,舌头被搅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能惊慌失措地摇头。

  “你喜欢他才让他抱你,对不对?”

  手指被咬出血痕,裴谞笑了下退出去。

  血液擦过惨红的嘴唇,粘在白皙的皮肤上,将眼前的人衬得更加惹人怜惜。

  俯身舔过嘴角残留的血液时,怀里的人颤了下,像只受惊却不服输的兔子。

  这种模样,只要看上一眼,便会情难自已,将人逼成失控的野兽。

  “怎么不说话呢阿煜?”

  “你喜欢他吗颜煜?回答我!”

  颜煜身体哆嗦了下,移开眼睛低声道:“我不喜欢男人。”

  “可是会收他的东西,会让他抱,会想和他一起走,对吗?”裴谞莫名笑了下,却笑得苦涩,“阿煜,我只是想留住你,我想...”

  颜煜冷冷打断,眼睛红得厉害:“你想要我做什么?要我爱上你?你让一个想杀你的人爱上你,你觉得可能吗?我明明已经留下了,是你想要的太多,贪心不足!滚开!”

  “我就是想要你看着我!只能看着我一个人,哪怕恨我,阿煜,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你们没结果,看着我,求你看着我吧,看着我!”

  宽厚的手掌托住腿弯,颜煜浑身战栗一瞬,眼泪瞬间沁湿,那人埋在他身上恨不能将他的身上的血液吸干。

  “停下,你走开..裴谞!”

  颜煜双手推拒却根本无法躲开,但唤这一声名字却让对方清醒片刻停下了动作。

  “我不想,我不想...”他轻轻摇摇头,甚至带上了恳求,“裴谞,别再这样对我。”

  裴谞望着对方,望着那双含着委屈泪水的眼睛,心被狠狠扎了无数刀。

  明明错的是他,明明他不该再奢求别的,可到头来他又成了贪心作孽的那一方。

  他攥紧手掌,泪水打了几个圈最后被吞了回去。

  “对不起...我疯了,是我疯了阿煜,我不想的,我没想这样,我....我再不会这样,再也不会。”

  他扣住颜煜的头轻轻将人带入怀中。

  “求你..抱抱我吧阿煜,就一下,只要你抱我一下,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在意。”

  “不在意你有多恨我,不在意你爱不爱别人,好吗?求你了阿煜...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颜煜坐在书案上,任凭裴谞怎么哀求,眼泪滴在他的肩上,他也没有抬起手去拥抱对方。

  寝殿内只能听到裴谞无能为力的哭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煜突然动了,不是去拥抱而是继续推拒。

  “放我下去,硌,我难受。”

  裴谞沉默少许,小心将颜煜的衣服穿好系好,遮盖住身上已经显色严重的痕迹,只不过脖子上的一道道红还露在外面。

  想说句抱歉的话,但与对方恢复冷漠的眼神交汇,心里唯一一道脆弱的地方便被猛地踩上几脚,再被丢入烂泥。

  裴谞嘴巴动了几下,最后仍选择沉默,把颜煜抱起来走到内室放到床上,而后取来帕子一点点帮颜煜擦头发。

  “以后没擦干头发不要出门,会着凉。”

  发丝被轻轻拿起一缕放在掌心仔细擦拭,一缕擦干便又继续擦下一缕,最后帕子覆盖在头顶温柔小心地擦过一遍又一遍。

  “别擦了。”颜煜躲开那双手,抢过帕子扔到了地上。

  裴谞并不在意,蹲下来握住颜煜的手道:“阿煜,你若是觉得无聊,我带你出宫去玩好不好?有很多好玩的,我们..”

  “不好。”颜煜打断对方的话,“我不想和你一起玩,裴谞,我愿意回来愿意留下,不代表我不厌恶你了。”

  裴谞低垂眼眸,悲伤和阴冷的颜色双双被掩藏好,他起身拿回裘袍披在颜煜身上系好,而后把人抱起来。

  身体忽然腾空,颜煜只挣扎一下就不动了,他知道没用。

  “你带我去哪?你要做什么?”

  “带你出宫去玩。”

  “我说了不想和你一起玩,你是不是有病裴谞!”

  颜煜气得胸口一阵一阵的疼,现在的裴谞比从前更加不可控,他愈发难以理解几日前的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选择回来。

  “放我下去,我自己会走。”

  “不。”

  “裴谞!”颜煜捂住胸口,没曾想还是要用以前的招数,“我难受,我胸口疼,疼得厉害,我要死了..”

  裴谞果然面露担忧,或许用担忧来说太浅薄,应该是恐惧。

  如磅礴巨浪般的恐惧,三只瞳孔中倒映着那张蹙着眉头的脸,一瞬间所有将要失去怀中人时的记忆全部涌出来。

  “传太医!快去!”裴谞踹开门传了令,然后抱紧颜煜拔腿跑回去将人放回床上。

  “阿煜,没事的,别怕,你吃了化湖雨,不会再有事了。”

  裴谞身体难以控制地发抖,说是安慰颜煜,实则也在安慰自己。

  “没事,一定没事...阿煜你不会死,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太医呢!!”

  门口焦急等候的陈任听到吼声跑进来道:“太医马上就到了陛下。”

  “让他们不想死就滚快点!”

  “是是,奴才马上去催。”

  颜煜看着已经哭出来的裴谞,和慌张跑进来忙忙碌碌的宫人,心里忽然有些自责。

  “裴谞,我,我是....装的..”

  第一百一十章 正文完/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

  颜煜别开头,眼神有些闪躲,咬咬牙也就不在乎了:“我说我是装的,我什么事都没有。”

  眼前的人好像有些发愣,颜煜坐起来,心虚却没有表现出来。

  “陛下!太医到了!”

  裴谞把太医扯过来:“他怎么会又这样!”

  太医看看颜煜不像有事的模样,但还是赶紧把上脉,少顷道:“回陛下,颜大人先天心疾未愈,应是情绪激动才有些不适,无碍,按时服药便可。”

  “当真?”

  “微臣怎敢欺君,句句属实,确实无碍。”

  颜煜看着后面没有上前的几位太医,难免有些尴尬,没想到裴谞会这么兴师动众。

  “我说了我没事,我是...装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颜煜自己都听不太清。

  “还好。”

  裴谞松一口气脸上慌乱的情绪慢慢褪去,紧紧揪着的心也终于能放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都退下。”

  屋内众人应声,惶恐而来惶恐而去。

  裴谞坐到床边庆幸地笑了笑,颜煜蹙起眉头觉得疑惑也觉得有病。

  “你笑什么?”

  “你没事。”

  “什么?”

  裴谞珍视地将颜煜轻轻拥入怀里:“我庆幸,幸好你没事。”

  “你有病。”

  “是。”裴谞渐渐收紧手臂,“阿煜,若是不高兴做什么都行,只要别跑走,别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骗我。”

  哪怕颜煜一把火将皇宫烧了,或是直接杀了他,他应该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刚刚的事...他实在是怕。

  怕颜煜走,怕颜煜死,怕颜煜受伤、生病....

  怕颜煜这个人本身出现任何问题。

  那种无力的恐惧,让他生不如死。

  “阿煜,对不起...”

  沉默无言一派祥和下,是别样的煎熬。

  是恨?是怨?或许....还藏着别的什么?连那个人本身也无从得知。

  “放开。”

  裴谞眸子微沉,松开了手。

  “你转过去,蹲下。”

  “嗯?”裴谞愣了愣。

  “背我,快点呀。”

  裴谞老老实实背身蹲下去,蹲好颜煜便爬到了他背上。

  他托住颜煜的腿站起身,背上的人很轻,是长年累月被病痛消耗的轻,轻得让人心里发酸。

  “阿煜,你要往哪走?”

  “你不是要带我出宫去玩吗?骗我的?这么快就忘了?”

  裴谞怔了下轻笑道:“当然没有,我们现在就走,容我换身衣服,马上就带你出去玩。”

  “那你快点。”

  裴谞将颜煜放下换了身便装,而后背着颜煜走出寝殿走出寝宫,最后走出皇宫。

  没有坐步辇没有备马车,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只是他们两个人。

  走出皇宫时,天上又飘起雪来。

  已经入冬,愈加发冷,但街上的人还是不少。

  两个人走在街上,容貌气质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时不时便要被多看两眼。

  “阿煜,雪下大了,把帽子戴上。”

  不用裴谞说,颜煜也是要戴上的,兜帽戴上的一瞬间隔绝落雪温暖了不少。

  他不会束发,裴谞也不会,偏偏又不让别人来为他束发,也就这么披着头发出来了。

  长发搭在裴谞身前,沾了些雪花,融化后又沾上一些。

  颜煜轻轻触碰了下发丝上的雪花,与指尖接触的刹那,雪花消失变成一丁点看不清的水。

  “我冻手..”

  “放到我脖子上吧。”

  颜煜毫不客气,闻言便抱紧裴谞的脖子,把两只手贴了上去。

  热气从裴谞身上传到他的手上舒服了不少。

  他们两个一点都不一样,裴谞总是热,而他总是冷,不适合渐渐竟变成了适合。

  命运强行将他们锁在一起,相互折磨,相互汲取温存。

  “阿煜,那有糖葫芦,你要不要吃?你之前说过想吃,我后来买给你的时候你...”

  “要吃,走快些。”

  裴谞加快脚步走过去:“我要买一个。”

  卖糖葫芦的老头接过钱把糖葫芦递过去,颜煜接过来笑了下。

  老头看看两个人打趣道:“小夫妻还挺腻歪呢哈哈,小媳妇还得背着,哎呀年轻真好啊。”

  “我们不是。”颜煜当即反驳,但反驳完又突然愣住。

  他和裴谞....是什么关系呢?

  皇帝和阶下囚?仇敌?君臣?床伴?他们是什么关系?

  颜煜披着裘袍戴着兜帽,看不清穿着,只看露出来的面容,让人分不清性别。

  老头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像少年,却又不敢确认便笑笑打岔。

  “那是老朽误会了哈哈。”

  “无妨。”裴谞回了话背着颜煜继续往前走。

  对裴谞来说这样的误会是无妨的,他甚至希望可以每天都受到这种误会。

  可是...阿煜不喜欢,不喜欢他,所以也不喜欢这样的误会。

  颜煜还沉浸在刚刚的问题中,实在想不出来便开口询问裴谞。

  “裴谞,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裴谞蓦地怔住,脚步也随之停下,心跳一瞬间如同擂鼓,吵得他自己都有些乱。

  “我们,我们可以...有关系吗?”真的可以吗?

  “什么?”颜煜反应过来对方所问的意思,“当然没有。”

  有人情深缘浅,一世离别,有人缘深情浅,一世怨偶。

  但若缘浅无情,该当如何?颜煜不知道。

  情这个字对他来说太遥不可及,尤其面对裴谞。

  在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中,裴谞是棋子、是执棋之人,亦是承托此局的棋盘。

  而他,既不是白子,也不是黑子,只是被强拉进到棋盘上,被黑白包围,生生世世困在局中。

  “冷了吗?”裴谞压下内心的悲凉温柔问着。

  颜煜点点头。

  “那我们...”

  “去吃饭。”颜煜抢先说道,“我饿了。”

  裴谞唇角勾起:“好。”

  两个人走进一家酒楼,伙计看到两人衣着皆非凡品,便将两人引去了最好的雅间,远离了大堂的喧嚣。

  颜煜坐到椅子上,裴谞蹲下来接过他手中的糖葫芦,另一只握住他的手帮他搓了搓。

  “都冻红了,早知道应该带个暖手炉出来。”

  注意到伙计的眼神,颜煜默默抽回手:“我饿了。”

  “二位公子想吃点什么?”伙计一边说着一边倒了茶水,“我们这儿有..”

  裴谞打断伙计的话道:“每一样都来一份,去吧。”

  “所..所有?”

  “还不快去。”

  “哎是是,小的这就去,马上就去。”伙计放下茶壶又惊又兴奋赶紧退出去。

  裴谞蹙眉盯着那扇关合的门看了许久,他讨厌那样的眼神,对着颜煜的,惊艳的、遐想连篇的。

  那样的眼神,会让他忍不住想挖出那双装了颜煜的眼睛。

  “你在看什么?”

  “他看你。”

  颜煜反应了一刹,站起来走过去握住裴谞的手:“再帮我暖暖手吧。”

  心中的阴鸷一扫而光,裴谞回握住颜煜的手,握紧包进掌心。

  “阿煜,我..”

  裴谞的眼睛慢慢睁大,颜煜凑近咬了口他手中拿着的糖葫芦。

  冰糖粘在唇角,舌尖伸出来轻轻舔了下,将残留的糖吃进去,也将那份甜腻送进了裴谞的心里。

  四肢百骸皆因眼前人炸开浓烈的爱意。

  糖葫芦掉在地上,裴谞情难自制地低头吻住那瓣樱红,从唇齿间尝到山楂和冰糖的味道。

  身后脚步声靠近,房门刚推开一条缝,裴谞便抱紧颜煜后退,用背将门抵住。

  “二位公子?小的来送茶点,劳烦开开门吧。”

  一道门隔着两个世界,门外伙计奇怪地挠头,门内两道呼吸交织纠缠。

  颜煜的舌头被搅得有些发麻,他掐了把裴谞的腰,裴谞最后舔了下他嘴唇上残留的甜味,才依依不舍地移开。

  “阿煜,我们先不吃了好不好?”

  裴谞看着眼前人红得厉害的嘴唇,上面还隐隐有着水渍,他实在不想让别人看到颜煜的这幅模样。

  他扣上颜煜的兜帽,不顾伙计的拍门把门从内里插上,而后蹲到颜煜面前。

  “我给你买别的吃。”

  颜煜擦了下嘴唇爬上去不高兴道:“我看是你自己想吃糖葫芦。”

  这话说完裴谞喉咙更干了,背起颜煜,顺着窗子就跳了下去,颜煜收紧手臂吓得闭上了眼睛。

  “你疯了吗?”

  “下次不会再这样。”裴谞笑了笑,“毕竟我们要了那么多东西没付钱,得逃走。”

  “你真的有病裴谞。”

  裴谞并不在意温声道:“你还想去哪?想吃什么?阿煜。”

  “回去吧,回宫转转,我想认真看看你们的皇宫,你的皇宫,毕竟....以后活要活在那,死要死在那了。”

  “好。”裴谞心情低落下来,脚步沉重地往前迈起步子。

  你的,你们的,不是我的,我只是活在这儿死在这儿,从来不属于这儿。

  他的阿煜留下来了,却也彻底走了。

  裴谞想或许真的不乏造化弄人四字。

  一摸一样的脸,一样的味道,那么多相似之处,他为什么不去怀疑?

  得到死讯之时,他为什么要因怯懦而不派人去验证?

  明明....是那么拙略的谎言。

  在往从前,如果..如果当初他细心一些,看出颜煜的伪装,看出其实是男扮女装。

  如果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如果他没有做出那些事。

  如果....有一个如果可以变为现实。

  那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阿煜。”

  “嗯?”

  “如果....这是我们见的第二面,你会不会..对我真心的笑一笑?”

  背上的人没有说话,安静得好像早已远离这世间喧嚣。

  雪无声地落下来,落到地面上,纯白与纯白混杂在一起,呈现出另一种荒芜。

  耳边只闻踏雪之声,在这声音中,裴谞听到了极小声的回答。

  会。

  脖子上的手慢慢缩紧,裴谞露出了笑,或是苦涩或是高兴。

  是心底遗憾和痴梦得到了答案。

  就这样走吧,走到地老天荒。

  用脚步化开长光城的雪,带着他的心上人走向另一种结局。

  第一百一十一章 番外一前尘往事(一)/我叫颜月

  “哥哥,你长得真漂亮。”

  裴谞怔愣抬起头,眼前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水蓝色的襦裙,头上簪着蝴蝶流苏步摇。

  因为无规矩地蹲到了他面前,那支步摇的流苏晃来荡去。

  偶有碰到脸颊,如细葱的指头将晃荡的珠线扶住,那张令人注目的脸上便露出烦恼了的表情。

  “好麻烦呀,一直打到我。”

  裴谞低下头不再去看,也许又是什么讨厌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呀哥哥?”小姑娘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只当做没看到,在这里对他示好的人不多,但那“不多”中的每一个都是为了更好地踩他一脚。

  他闭上眼睛静坐不闻不问,果然那人觉得无趣跑走了。

  再睁开眼睛看到得是他看过的最多东西,背影,只不过这道背影与众不同。

  没有得意、没有恼羞成怒、没有蛮横娇纵,只是走开了而已。

  舞乐声响起,耳边越来越嘈杂的笑声与他完全无关,好像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突然一盏酒泼到他脸上,随之而来的是面前案几上他未曾动过的汤水。

  即便及时闭上眼睛还是被溅到,他缓了会儿睁开被辣到通红的眼睛抬头看向那人。

  “哈哈哈哈哈!二殿下你看他呀,还不服气呢。”

  “你瞪什么!就该把你那双妖怪的眼睛挖出来踩碎!”

  “就是,什么东西,居然敢瞪我们二殿下。”

  又一个人走过来骂了句小畜生,抬脚踹在了裴谞的侧脸上,将他踹翻在地。

  裴谞爬起来坐好,耳边一阵阵刺耳的笑。

  他的两个哥哥站在他身边,颐指气使让随行的太监蹲到他身边隔着单薄的衣服阴毒地掐了他几把。

  或还是不解气,两人又狠狠踹上几脚。

  周围的人只当没看到,仍旧觥筹交错,就连裴谞自己都习惯了,忍着打,没发出一声。

  “你们为什么打他!”

  裴谞愣了下,望过去,是刚刚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跑过来捂着胸口喘了一会儿:“你们凭什么打他?”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也都停下的手中的事。

  裴谞看到那个小姑娘露出气愤的表情,气愤地跑到他的父亲面前告状。

  可他的亲生父亲只是摆摆手,告诉他的皇兄们别扰了兴致。

  裴谞垂下脑袋,眼泪变成恨意咽回去,心中那一点点期待也落了空。

  在高台上的那个男人眼里,他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妖物,是耻辱。

  “哥哥,你擦擦吧。”

  一方帕子递到他眼前,他又愣住了,见他没有接,那只手便握紧帕子帮他擦了擦脸上和身上的水渍。

  “靠近妖物也不怕晦气。”

  “你说什么呢?他是人,不是妖。”

  “不是妖?不是妖一只眼睛怎么会有两个瞳孔?”

  注意到眼前人投回来的目光,裴谞下意识躲开了。

  “你不是妖,只是眼睛不一样而已,是他们没见识。”

  裴谞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慢慢抬起头重新看向眼前的人,可那人却被身后走来的男人拉走了。

  吴国使臣,她是吴国人。

  他听说吴国使臣此行带了吴国的公主一起来。

  她是....吴国公主?

  裴谞泛起冷笑,使臣应该会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吧。

  “王上!我有话要跟您说!”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谞也看过去,那个小姑娘走到他父亲面前大声喊着吸引过来众人目光。

  “哈哈哈哈....”人到中年的国君笑了笑,大殿上瞬间安静下来。

  “你这小丫头,有什么话要跟孤说啊。”

  “您的儿子,裴谞,他不是妖物,而是天降之祥瑞。”

  国君的笑意慢慢消逝,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舜帝亦一目重瞳,此乃王者之相,天赐王上得麟儿如此,必福禄绵长国运亨通。”

  裴谞眼睛渐渐睁大,彻底愣住,高台上的男人说了什么,似乎笑了,但他已经注意不到。

  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中,只有水蓝色的襦群,只有蝴蝶步遥,只有从遥远江洲来的人。

  寿宴结束,他看到公主被吴国的使臣带走,走在人群之前。

  而他...走在人群的最末端。

  他们之间不知隔了多少人,像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他想应该再也见不到了,她会随着使臣出宫,回到吴国,他也会回到属于他的角落,继续苟且偷生。

  他住的地方就在冷宫边上,罕有人至,被整个皇宫嫌恶的人,冬季连炭火都不会有。

  只能抱着破被一日一日熬,熬过慢慢长冬,再借着短暂的温暖季节养好冻疮。

  如此往复,年复一年。

  身后脚步声传来,裴谞飞快侧过身子,该落到他身上的一脚结实地踩到了地上。

  “还敢躲,抓起来!”

  几个侍卫上前将裴谞架住,一脚一脚狠狠踹向腿窝。

  轮班踹了几次终于把他踹跪下去,死死按倒将他的脸按在地上。

  “呦怎么不躲了六弟?不是王者之相吗?那现在怎么又像狗一样趴在我脚下啃泥呢哈哈哈哈!”

  “二哥你跟他废什么话呀,给我揍他!”

  二皇子和五皇子一母所生,关系最好,也是最喜欢合起伙教训裴谞的人。

  裴谞死死瞪着两个人,恨自己身单力薄,无法反抗。

  深宫无人的暗巷里,年岁不大、身穿单衣的少年,被一群成年人围着拳打脚踢,只能蜷缩双臂护住自己的头。

  “你还敢瞪人!”

  二皇子清开人揪住裴谞的领子,即便护着头,裴谞的头上还是被打破流了一道血下来。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争?王者之相,我呸!你个克死亲娘的烂妖畜生,你就该..啊!!”

  裴谞猛地挣开身后的束缚一口咬在对方脖子上。

  “二哥!!愣着干什么!把这只疯狗拉开!”

  几个侍卫又打又踹,甚至掏出匕首扎在裴谞胳膊上,才把裴谞拉开。

  鲜血流了满口,硬生生咬下一块儿皮来。

  “啊!二哥!!”五皇子慌神帮二皇子捂住脖子。

  裴谞吐出口中的皮肉和血,看着两人眼中似乎也染上血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敢笑!一起上!把他打到笑不出为止!”

  周围的侍卫再次死死按住他,不仅侍卫,随行的太监也凑过来踩上他两脚。

  “杀了他...这个小畜生居然敢咬我!”二皇子捂着脖子指向他,“快杀了他!”

  裴谞浑身是血,肋骨被直接踹断,咬着牙一声不吭,更不求饶。

  在血色所染的视线中,他的五皇兄走过来一脚踩在他的手指上,狠狠碾压,最后用尽全力跺下去,几根手指就这样被踩折。

  “让你敢咬我皇兄,你们几个,把他的耳朵割下来去喂狗!”

  裴谞挣扎几下,身上竟没几处能动,只能眼看着一个人拿着匕首靠近。

  他闭上眼睛等着匕首临近,暗自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将此千万倍奉还回去。

  “你们...走..走开!”

  是她?

  裴谞睁开眼,看到本该已离宫的小姑娘,双手攥着蝴蝶步遥将尖断朝外,浑身颤抖地慢慢靠近。

  “不...不许打他..”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人身体抖如筛糠,吓得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但脚步却没有停。

  “放开他...不然..不然我就...就就告诉你们的...王王上了..”

  五皇子愣愣的,看向对方的眼睛有些发亮:“是你,吴国的公主,大殿上你就替他出头,一瘫烂泥有什么好的,你居然帮他。”

  “你们...快放开他,快点..”

  “臭丫头,你们吴国人是不是都爱管闲事?”二皇子捂着未止住血的脖子恶狠狠道:“信不信连你一起揍!”

  攥着蝴蝶步遥的手被吓得一缩,步遥哐当掉在地上,又被飞快捡起来重新握住。

  “你...你敢揍我....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你们,你们快点放开他...”

  “笑话,把她抓起来!”

  “哎二哥!”五皇子拦住二皇子,“她可是吴国国君的女儿,要是在这儿伤了,吴国人岂会罢休啊,到时候父皇肯定动怒责罚我们。”

  “二哥,你的脖子怎么还在流血啊!快来看看!”

  “哎呀殿下!咱们快回去找太医处理吧!血流得太多了!”

  借着月色众人看清二皇子的伤,一时间将裴谞忘了个干净,急着忙着回去找太医。

  空巷中剩下两个人,步遥终于因颤抖彻底掉下去。

  裴谞躺在地上,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慢慢蹲到自己身前。

  月光下那张已见美人模样的小脸满是泪痕。

  “你...你没..没事吧?你还可以...站起来吗?”

  他觉得不太可以,他的肋骨、手臂、腿、头和手指,包括五脏六腑都剧痛难忍。

  但眼前这人明显吓坏了,身上抖得厉害,眼泪还在一滴滴地落,泪水后瞳孔中是挥散不去的惊恐。

  “可以,我可以....站起来。”

  裴谞擦去眼睛上的血,撑住地靠着仅存的意志力爬起来,站起来。

  他扶住宫墙温柔地笑了下:“我没事,别怕。”

  从出生到现在他好像都没有真正的笑过。

  他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配拥有露出这种笑容的机会。

  直到.....眼前的人出现。

  “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女孩擦擦眼泪,声音因哭泣而发软。

  “我叫颜...”

  女孩忽然怔了下,眼眸微微一动继续道:“我叫颜月。”

  第一百一十二章 番外二前尘往事(二)/取字重光,望光明灿烂

  “颜月...是个好名字。”

  裴谞把颜月带回了自己的住处,那里很黑,是这个月本该给他的烛火没有送过来。

  剩下的烛火不多,他觉得不会再有人给他送,所以黑了也就这样摸黑,想留到新岁之时再点灯。

  他的月俸本就很少,还经常被克扣,不仅月俸,冬衣、夏衣、被褥、炭火烛火,所有用品都经常被扣下。

  之前连米面菜都断了,陈任去要被打回来。

  是他杀了管事的太监被国君吊着打了几日,才换得之后粮食的正常供应。

  “哥哥,这里好黑呀...我有点怕..”

  身边的人抓住他的袖子靠过来,可以嗅到淡淡的草药香气,但很快香气便被他身上的血腥气盖住。

  “我去点灯。”

  烛火燃起,勉强将这个不算大的屋子照亮。

  裴谞让颜月坐下来,自己抱着药箱走到破旧的屏风后面解衣包扎。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打成这样,也不是被打得最重的一次,积年累月也就习惯了。

  伤口包扎好,他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换好,被踩的右手这会儿完全动弹不得。

  “啊!有蛇!”

  听到声音裴谞跑出屏风,见颜月吓得摔倒抱着头,一条毒蛇正往她那边爬。

  他飞快上前抓住毒蛇,捏断脊椎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没事了,我把它扔出去了,不会再回来了。”

  颜月谨慎地睁开眼睛往地上扫视一圈,委屈地撇撇嘴抽搭起来。

  “是讨厌我的人偷放的,吓到了你,抱歉,别哭了。”

  裴谞伸手想去帮对方擦拭眼泪,却突然注意到自己满手的血污,又神色黯淡地将手缩了回来。

  “你等一下。”

  裴谞站起来把手洗干净,而后取来一盒包装崭新的糕点送到颜月怀里。

  “别哭了,吃这个。”

  颜月擦擦眼泪捧着盒子,看了看四周将盒子还给去道:“哥哥,你这里看起来很难过,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裴谞愣了下,一颗心沉了又沉。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盒子和他这里格格不入。

  围猎时他救了韩将军的次子韩让一命,这是韩让今日入宫时带给他的,并算不得他的东西。

  “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吃吧。”

  颜月摇摇头,坚持还给他。

  那盒糕点被放回桌子上,一直到吴国使团离开覃国,糕点盒子也没有打开,最终被裴谞扔掉了。

  “哥哥,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还有一个伺候的太监,这两日被借走了。”

  因为做错了事受罚,罚到他身边,虽然陈任对他不错,但他看得出那人还是期盼回到曾伺候的娘娘身边。

  没有人真心愿意跟着一个不受宠早晚走向死路的皇子。

  说是借出去,其实也是陈任在给自己找后路,怕哪天他死了,自己也会跟着陪葬。

  颜月听了嗫嚅道:“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你?你不是....皇子吗?”

  “你现在应该在官驿,为何还没有离宫?”裴谞避开了那个不想回答的问题,“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在这?”

  眼前的女孩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道:“我,我不想回去,我偷偷溜走的,迷了路就遇到你了.”

  “你偷溜出来?那吴国的使臣岂不是要急死了?我送你回...”

  “不要不要。”颜月打断他的话,拉住他的手满脸委屈。

  “我还不想回去呢,回去又要喝药,要喝好几碗才可以睡觉,太苦了,我不想喝,你别把我送回去哥哥。”

  裴谞的心乱了一瞬,理智告诉他必须把人送回去,若被发现私藏吴国公主,等着他的...是死。

  可....就一晚也不行吗?

  只留这一晚。

  他这里这么偏僻,应该不会这么快找上来吧....

  “哥哥..我就要在这,我不想喝药。”

  看着那双眼睛,裴谞的理智被彻底击溃,他点点头道:“好。”

  死就死,他不怕死。

  颜月的脸上露出笑容,像是冬季绽放的百花,将寒冷驱散只余芳香。

  “谢谢哥哥,我们可以出去玩吗?可以出宫去玩吗?”

  “什么?”裴谞怔住,自是不可以。

  现在吴国使臣一定已经禀告国君公主丢失,一旦被看到他们在一起,他会被扣上胁持公主的罪名。

  更何况宫门下钥,根本出不去。

  可望着那双眼睛,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我想想办法。”

  “还是算了吧。”

  裴谞抬起头,眼前人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虽然我想出去玩,但你受伤了,需要好好休息,我不能这么自私。”

  裴谞摸摸对方的头笑了下:“那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很近,不用出院子。”

  “是什么呀?”颜月看起来真的很感兴趣,“是什么呀哥哥?”

  “看了就知道了。”

  裴谞带着颜月走出屋子,走到院中的一颗树下。

  “看。”他拉住颜月带着她蹲下去。

  树下有一个鸟窝,是从树上掉下来的,鸟窝里有三只小小的脑袋。

  “是刚出生的小鸟?”颜月笑着伸手想去碰,裴谞及时拦下来。

  “沾了人气它们的父母就不会再要它们了。”

  颜月听了赶紧缩回手,脸上的笑更加好看:“我第一次见到呢。”

  但笑了之后漂亮的眼睛又沾惹烦恼:“可惜这次跟来没能去城中玩,等到回去又哪里都去不了了。”

  “他们不许你出宫吗?”

  “是不许出门。”颜月嘟起嘴闷闷不乐,“哥哥,等行过冠礼,是不是就会取字了?”

  “是。”

  “那你有字吗?”

  裴谞摇摇头:“我还没到及冠之年。”就算到了,应该....也没人会赠字予他。

  颜月听后忽然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愁绪。

  “父皇说取了字,就成年了,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会的,你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从第一眼看到颜月,裴谞就看出了对方身患疾症,一心落在这上面,完全没有注意到该是笄礼还是冠礼。

  “真的吗?”颜月一扫阴霾,好像只要他说,她就什么都会信。

  “真的,一定能。”

  颜月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许久,裴谞突然意识到什么,偏开头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沾着凉意的小手慢慢握住了他的手,在那只手的引领下,他隐忍着放下了自己的手。

  “哥哥,不要妄自菲薄,你才不是妖物呢,大殿上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本就是他们没见识,凭什么你要躲?”

  颜月想想对他笑道:“一目重瞳,应谓重光,重光者,累世盛德,辉光相承,谓日月画於旂上也。”

  “我突然想到啦!”颜月拉住他的手激动不已,“重光这个字很适合你呀哥哥,你日后应该取字重光才对嘛。”

  裴谞整个人定住,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让他的心乱得厉害,是从没有过的感受。

  院子里很暗,唯有眼前是亮的,只因月光独独照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裴重光,也很好听呀,我真厉害。”

  裴谞嘴角一点一点扬起:“嗯,你真厉害,我..就取字重光。”

  “真的吗?”颜月因他的话更高兴了,“重光哥哥,你的眼睛里含了日月,往后一定可以光明灿烂。”

  颜月站起来仰头望望天空,而后朝他展颜一笑。

  “重光哥哥你看,我的眼睛里有没有映出月亮?”

  “有。”

  你的眼睛里有日月星辰,有长光城纯净的雪,有江洲城细润的雨,有我所没见过的最美的一切。

  裴谞站起来也露出了笑。

  那颗早已干枯的种子,在这一瞬间重新被注满水份,生根发芽,整颗心都因为这份生机而跳动不止。

  他觉得....他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人。

  喜欢上了唯一希望他光明灿烂的人。

  “重光哥哥,我有点困了。”眼前的人说着打了个哈欠,“这个时辰我该睡觉了。”

  看着对方自觉地往屋子走,裴谞慌乱一刹跟了进去。

  他还没有考虑到休息的问题,男女有别,他定然不该睡在屋内。

  “阿月..”

  “阿月。”

  “阿月?”

  又唤一声,前面那人好像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回头看他。

  “怎么了重光哥哥?”

  裴谞第一次觉得窘迫,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烂在泥里的尘埃。

  “被褥..很破,你会不会....会不会嫌弃,会不会...不习惯?”

  颜月走到床边看了看摇头道:“不会呀,只是旧一些,这不是很干净吗?”

  他看到颜月毫不客气地躺到床上,拍拍床榻看向他。

  “重光哥哥一起睡吧。”

  裴谞呆住:“你..你说...说什么?”

  “嗯?”颜月看起来很疑惑,“你不困吗?我们一起睡吧重光哥哥。”

  “当然不行!”裴谞震惊后果断拒绝,快步往屋外走。

  “重光哥哥你去哪里呀?你快回来,我有点害怕。”

  裴谞捏紧拳头,深感折磨走回去无奈道:“我就守在门口,你睡吧。”

  “可是我不敢自己睡。”颜月坐起来看着他。

  “在吴国的时候,每天睡前芸娘阿姐都会给我讲故事的,我好久没听她讲故事了,重光哥哥你能不能给我讲故事呀。

  “我不会讲故事。”

  注意到对方失望的眼神,裴谞心里一颤,忙改口道:“我想想。”

  他走过去坐到床下靠着,他没看过哄睡的故事,只能挑挑史书中还算有趣的事情来讲。

  讲着讲着床榻上的人躺下去盖上了被子。

  讲了不知多久,烛火已有殆尽之象,床榻上传来了困倦的声音。

  “重光哥哥,等我回到吴国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呀?”

  “不,我们还会再见,一定会再见。”

  我会活下去,会从这阴暗的角落爬出来,会将欺我辱我之人踩在脚下。

  我一定会爬到那个位置,让自己配得上你,然后把你从吴国....迎娶过来。

  阿月,等到再见的时候,我一定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番外三江洲(一)/自惭形秽

  “阿煜,醒醒,快入城了。”

  裴谞低头轻轻吻了下怀中人的额头,那人不高兴地哼唧一声靠着他继续睡着没睁眼。

  “晚上要睡,白日赶路也要睡,你怎么好像总也睡不醒。”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不许你睡了。”裴谞轻笑一声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突然离开座位,颜煜吓得睁开眼睛清醒过来,而后怨怒地扑腾了两下。

  “干什么,放我下去,你真的很烦。”

  “不放。”裴谞就这么抱着他,把头埋在他颈间,“就不放,就要抱着你。”

  裴谞总是知道怎么能让他靠得舒服些,颜煜怼了对方一拳就安静靠着不再挣扎了。

  这些时日裴谞一天比一天不要脸,软磨硬泡,久了倒让他没脾气习惯了。

  “把窗户打开。”

  裴谞听话地推开窗子,但怕颜煜冷只开了一点缝隙。

  这个季节窗外还能有绿色传进来,颜煜知道他们到江洲了。

  这次回江洲,既是他回家的机会,也是他彻底放弃了回家的机会。

  一月前他偷听到一个最令他震惊的消息。

  裴谞要迁都江洲。

  裴谞这个人几乎不犯糊涂,却也因此从不听任何人的建议,所要的只是所有人听从命令,哪怕这个命令荒谬绝伦。

  那几日几乎每天都有人上折子反对,但裴谞将每一个反对的人都大骂了一顿。

  一意孤行,甚至已经着人开始清点宫人及宫中一切用品,给群臣也下了最后通牒,势要在新岁前迁都至江洲。

  无法反抗的诞妄决定,让整个长光城大乱套。

  也是这份乱让颜煜察觉到不对,问的人都缄口不言,还是他费了番功夫才偷听到这件事。

  突然迁都,荒唐至极,而且他并不想接受裴谞这份强加的情谊。

  最后劝来劝去,取消了迁都的计划,改为偶尔到江洲短住。

  眼前的窗子突然被合上,裴谞握住他的手暖了暖:“手都凉了,透透气就罢了。”

  “哦。”颜煜没有反驳,他确实有些冷了。

  一行军队驻扎到江洲城外,只有护卫随着皇帝的马车进入江洲城。

  任江洲刺史的名唤朱秦,是个做实事的好官,但人憨实不怎么不灵光,得到皇帝亲临的命令也没做什么。

  裴谞深知此人,怕出问题,特地在出发前派人传信,令朱秦把吴宫上下清扫干净。

  当初他下令任何人不许动吴宫的任何东西,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裴谞,我想下去走走,别让他们跟着行吗?”

  “好。”

  马车停在江洲城门口,裴谞屏退左右陪颜煜一起走着入城。

  早上街道上的人不多,但也很难看得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亡国。

  或许如从前一般?颜煜并不知道,从前的他没有走上过江洲城的街道。

  看着自己曾经的子民,他很大程度是陌生的。

  “阿煜?怎么了?不高兴了?”

  颜煜摇摇头,走到一个刚刚摆出来的馄饨摊前看着摊主道:“我们可以买两份吗?”

  客气的询问让摊主麻利擦桌子的动作停了一刹,随后又继续闷头擦完。

  “本来就是卖的,只不过来得忒早,我这水还没烧起来呢,您二位先坐着等会儿吧。”

  “好。”

  颜煜找个位置坐下来,裴谞也跟了过去。

  “阿煜,若是饿了我们吃些别的吧,露天坐在这里你该着凉了。”

  颜煜并不理会,眼睛只盯在煮馄饨的锅上。

  见其不理,裴谞也无法再说什么,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袍子解下来披到了颜煜身上。

  陆陆续续又有早点摊摆到街边,锅里的水沸腾起来,摊主捞出煮熟的馄饨将两个碗放到了两人面前。

  “调料桌上有。”

  “等一下。”

  颜煜叫住摊主,摊主擦擦手这下才有功夫正眼去看两人,看着看着眼睛就发愣了,态度也没再那么随意。

  “两位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颜煜笑笑问道:“与从前相比,近来生意如何?”

  “挺好的啊。”摊主也笑笑,“一会儿就该上人了。”

  颜煜点点头,低头看向碗里正在冒热气的馄饨,声音被熏得有些发沉。

  “那就好,即便改朝换代,江洲也还是江洲,一切都没有变。”

  “害,什么换不换代的,我们小老百姓就靠着卖馄饨养家糊口,只要生意好、没人打进来抢杀,谁管皇帝是谁啊。”

  颜煜怔住,手指慢慢捏紧而后无力地松懈。

  “哎呦来人了,二位慢慢吃哈,我去忙了。”

  “阿煜?你还好吗?”裴谞担忧起来。

  颜煜仍未理会,握住勺子舀起一个馄饨送到嘴边又放了回去。

  周围来吃馄饨的人越来越多,街道上也渐渐嘈杂起来,热闹得似与长光城无两样。

  “是啊,谁在乎皇帝是谁呢。”

  一声轻轻的感叹很快被烟火气覆盖,颜煜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心中说不清该是落寞还是庆幸。

  裴谞放下银两追了上去,桌面上两碗馄饨一动未动。

  “阿煜等等。”

  裴谞小心翼翼握住颜煜的手跟在后面,无助不安到指尖发颤,掌心也沁出了些许薄汗。

  “阿煜,我...”

  千言万语卡在喉咙中说不出咽不下。

  他实在是害怕,他太害怕颜煜现在的样子,就好像下一瞬这个人就会再次毫不犹豫的离开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除了这苍白的三个字,裴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别走..好吗?我..”

  我真的后悔了,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颜煜突然站住脚回头看向裴谞:“不走要在站在这里冻死吗?”

  裴谞愣住眼眸慌乱,好一会儿才握紧颜煜的手与其并肩同行。

  “阿煜,要不要继续坐马车?”

  “不要”

  “要不我背你吧。”

  “不要。”

  “那...那好吧。”

  “嗯。”

  “等等。”颜煜拉着裴谞停下来,裴谞的心一瞬间又提起来,甚至不敢去看对方。

  “还是你背我吧。”

  一颗心大起大落,跳动的速度加快,裴谞稍稍松开口气走到颜煜身上蹲了下去。

  远远跟在后面的队伍亦走走停停。

  朱秦看着他们皇帝背着另一个人在走满心疑惑。

  “韩统领,那人谁啊?陛下怎么背着他走呢?”

  韩让被这没规矩的话问得无语。

  “颜煜颜大人,曾是先吴国的国君,现在.....总之得罪陛下,也不要得罪他就是了,其余莫再多问。”

  “那怎么回事呢?哦哦,下官明白了,肯定不问了。”朱秦说完做了个闭嘴的姿势点点头。

  韩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对方一眼,加快脚步离远了些。

  穿过长长的街道,裴谞背着颜煜走进宫门。

  吴宫的每一处都经过设计者的用心打磨,就连不起眼之处的砖瓦都雕刻得十分精细。

  曾经的吴宫华美而精致,要有潺潺流水,要有满湖荷花,种得满宫应季花树,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颜煜出生在元日,那天从不下雪的江洲竟然飘起来细雪,满城的人都出来看,是江洲城最热闹的一天。

  瑞雪兆丰年,老来得子又遇祥兆的老国君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

  夫妇两人对这个有先天之疾的孩子宠爱非常,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除了不让出宫,病重时也无法出门,其他无有不应。

  吴国历代国君皆提倡节俭,颜煜的父亲也不例外,但颜煜的寝殿却可以用极尽奢靡来形容。

  所有用具都要用最好的,即便万金难求,夫妻两人也能求来。

  整个宫殿内外皆铺了难求的暖玉,鲛绡来做遮光之用,闻名天下的南珠不过是帷幔上的装饰罢了。

  走进此处如入仙宫。

  裴谞慢慢将颜煜放下来,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什么是自惭形秽。

  他的阿煜在吴国时曾是最珍贵的宝贝,却因为他受尽苦楚。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努力弥补,而今看到眼前的一切,看到这座宫殿,他才知道自己做得有多么少。

  亏欠如山广海阔,万死...难以弥补。

  “阿煜,对不起..我会改,我会把都城的皇宫改好,我...”

  “你有病。”颜煜斜了裴谞一眼,自顾自走进了生活十几年的地方。

  一切如旧,他把鞋子脱下来踩到殿内的地面上,还是温暖的。

  这些玉石十分难得,也十分神奇,与一般的暖玉不同,不需要做什么自己便可以自然升温。

  是他的父皇与母后找了三年多才找到的原料。

  “居然..都还在。”

  颜煜在殿内走了一圈,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被动过,好像他从未离开。

  只是虽物在人在,离开到回来不过几月时间,却好似已历经沧海桑田,心境大改。

  “我从前最讨厌这个宫殿、这间屋子,讨厌这里的一切,讨厌每天每天都要待在这,讨厌这扇门开关的声音,因为只要有人进来,就该喝药了。”

  “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讨厌我的父皇母后,我认为是他们是坏人,把我关起来锁起来不让我出门玩。”

  “直到我偷跑去覃国,回来后知道他们开始以为我丢了,母后一病不起,父皇也日渐消瘦,我才知道他们有多爱我,才愧疚之前的怨恨。”

  “再后来我长大了,父皇母后相继离世,再也没有人管着我离不离开这间屋子,可我却舍不得离开了,因为这里有他们费尽心血为我安置的一切。”

  颜煜看着周围,泪水渐渐润湿眼眶:“对不起,我知道....我不配回来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番外四江洲(二)/你最好活得比我久

  “不是这样阿煜,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错的只有我一个。”

  裴谞走过去握住颜煜的双肩,认真地注视着他:“不要把我的错,强加在自己身上。”

  “我从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或许...也从未得到过任何爱,我不知道被爱着是怎样的感受,但我想....那一定很特别。”

  “我总觉得可以理解他们对你的爱,只要看到你就会很高兴,看到你难过就会难过,看到你笑着,就会幸福得睡不着。”

  “责任、百姓、家国在肩上,只有你在心里,在这个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能过得好,他们一定会自私的想要是你。”

  他们如此,我亦如此,心或许并不相通,但爱是一样的。

  颜煜愣愣看着眼前的人,良久拨开了肩头的手:“别再说这些不像你的话。”

  “阿煜,我说得..”

  “王上!”

  裴谞的话被一声凄切又惊喜的呼唤打断。

  颜煜刚转回身就有一个人飞扑跪到他身前抱紧了他的腿,速度之快让裴谞的都愣了下。

  “王上!奴才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马辛?”

  裴谞刚要动手,听颜煜叫出对方的名字便忍下了不悦。

  “王上还认得出奴才,奴才死也无憾了!”

  身前的人哭泣不止,颜煜有些心酸,马辛一直跟着他父皇,父皇离世后跟着他。

  然后吴国亡国,他远走他乡,不知道马辛受了多少苦。

  颜煜低头看着对方,穿得竟还是吴国内侍的服饰,已经破旧不堪,年过半百之人,而今又添不少白发。

  “你一直...在这里?”

  “奴才要替王上守着这里,奴才一步都没有离开,等着王上回来,王上!您终于回来了!”

  颜煜吸了口气忍住泪道:“他们...他们怎么会让你留在这里?是不是,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没有。”马辛跪直身体,“这里有存粮,奴才偷偷躲在地窖,白天不出来,只有晚上来给王上清扫寝殿,覃国人都是傻的,没有人发现。”

  颜煜捂住眼睛,泪水再也忍不住。

  “你才是傻的,早就没有覃国了,你应该拿些金银玉器逃走的,在这藏着做什么,愚忠。”

  “奴才不能走,奴才不能让那些覃国人来动王上的东西。”

  唯一的曾经的覃国人裴谞,眼睛盯在老太监的那双手上。

  那双手从颜煜的膝盖移到颜煜的腰上,老太监哭得伤心,头埋在颜煜的肚子上。

  裴谞犹豫忍耐许久,最终实在忍受不了上前扯开马辛,搂住颜煜的腰把人揽走。

  “差不多行了,念在你忠心,朕许你一同返回都城。”

  马辛擦擦眼泪看看裴谞:“王上,他,他是...”

  “放开。”

  “不放,放开他又抱你。”

  裴谞帮颜煜轻轻擦去眼泪,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

  颜煜懒得挣扎,他想反正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掩藏的。

  “他是曾经覃国的皇帝,现在是天下的皇帝,我是俘虏、降臣、奴才。”

  “不是!”裴谞慌了一刹,“你不是,你是我的...”

  “你的什么?”颜煜打断对方的话,“别说多余的话,我不想听。”

  裴谞慢慢握掌成拳,低头不语。

  说是不说多余的话,可腰上那只宣誓绝对主权的手已经表明一切。

  马辛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想到亡国后,一国之君竟要这样委曲求全。

  “王上...”马辛俯在地上百感交集又哭起来,更对颜煜心疼不已。

  “别再唤我王上了,吴国已经亡了,便与其他人一样唤我颜大人吧。”

  “这怎能行,奴才..”马辛抬起头看到裴谞,怕再称王上惹怒这个皇帝,害了颜煜的命,只能改口。

  “颜大人。”

  马辛有太多话想问想说,但人在屋檐下,就算他不怕死,他也怕裴谞会一个不高兴杀掉颜煜,因而未敢再说什么。

  “阿煜,我会带他回都城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好不好?”

  裴谞小心翼翼地询问,温柔到极致,很怕再惹颜煜不开心。

  “阿煜?”

  “嗯。”颜煜看着马辛那身破旧的衣服,心中更加酸涩,“你的衣服多久没换过了?”

  还没等马辛回答,裴谞马上接话道:“现在,现在我就派人为他准备新衣服,沐浴更衣诊看。”

  “阿煜,别不高兴好不好,你还没用早膳,去吃些东西吧,不要饿坏身体。”

  马辛狐疑地偷偷瞄了眼裴谞又赶紧低下头,为什么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马辛,我会在这里住几日,然后,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离开,去长光城,我不是国君了,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但...但..我想...”

  “颜大人在哪奴才就在哪,能继续跟在颜大人身边伺候,是奴才几辈子才修来的运气,不管颜大人是谁、在哪,奴才都愿意跟着颜大人。”

  颜煜笑了,终于在这一刻寻回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裴谞朝宫殿外招了下手,将马辛安排稳妥,吩咐要仔细照顾不得怠慢丝毫。

  几人离开退守回宫殿外,裴谞本以为颜煜可以高兴一些,但没想到对方脸上的笑又不见了。

  “阿煜?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颜煜摇摇头:“没有,现在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要依附于你才能生活下去,你不用再担心我会逃了。”

  “那不是给,那是...”

  裴谞不知道对方是这样想的,一瞬间颓唐下去。

  “阿煜,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捧到你面前,但那不是施舍,是因为....是因为我爱你,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绝不是你理解的意思。”

  颜煜捏住裴谞的袖子轻轻扯了扯:“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好,我背你吧阿煜。”

  “不用,我自己能走。”

  走出宫殿,颜煜带着裴谞走到一座花园,小路两侧的树木还带着绿,没有人打理的石板路长了不少青苔。

  两人走到花园内的廊亭,颜煜快走了两步到那里的石桌处,坐到椅子上,在石桌下摸了摸。

  裴谞跟过去站在颜煜身边俯身去看:“在找什么?”

  “找到了。”

  颜煜从石桌下的凹槽里拿出了一根风干的鸡骨头。

  “这是什么?”

  颜煜举起鸡骨头笑了下:“是一根鸡腿。”

  见裴谞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忽然真的开心笑起来,裴谞看到他笑,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笑了。

  “是我偷偷吃了藏在这里的,我不能吃这些,父皇母后在的时候他们会看着我,他们不在了那些大臣内侍宫女也都会看着我。”

  颜煜感叹着打趣自己道:“我这个国君做的,和做坐牢差不多了。”

  “鸡骨头怎么放在这里了?”裴谞看着他,眼中映出他,映出他的笑,流露出无数未曾隐藏的爱意。

  颜煜没注意到这个眼神,扑哧笑了下。

  “那天我支走身边的人,趁膳房没人偷了只鸡腿出来在这里吃,谁知道刚吃完几个大臣来找我,我没办法只好把骨头藏在这下面。”

  “被发现了吗?”

  “那倒没有。”颜煜露出苦恼的表情,“不过当时害怕被发现吃得急,又咸又油,刚吃完就吐了。”

  裴谞神色一黯,心中有些难受,颜煜觉得有趣还在继续说着。

  “偷吃完鸡腿,我卧床难受了好几天,每日都吐几遍血,他们以为我要死了,太医问过过好多次有没有做过什么,我根本没敢说哈哈哈哈。”

  听到死这个字,裴谞脸上笑意全无,指甲嵌在掌心努力隐忍着,耳边颜煜的声音依旧轻快。

  “最后喝了不少药,用针还要嚼很苦很苦的东西,有些也记不清了,总之是挺过来了,不过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偷偷吃太医不让吃的东西了。”

  颜煜把鸡骨头放到石桌上:“吃过之后发现也没有多好吃,要是早知道我就不吃了,白受了好几日罪。”

  “你怎么不说话呀?”颜煜抬头看向裴谞,发现对方眼中尽是悲伤,“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要是早点知道你,早知道化湖雨就好了。”

  那样他的阿煜就不会受那些罪,吃那些苦,可以永远永远做珍贵的宝贝。

  颜煜慢慢垂下眼眸,注意到对方的手掌沁出血色,他抬手握住一只手打开,掌心是四道指尖留下的血痕。

  “你没必要如此惺惺作态。”

  他放下那只手站起来沉默许久道:“回去吧,你....你包扎一下吧。”

  裴谞怔愣住,心好似被放到温泉中过了一遍,暖而奇异,又似装了鞭炮,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阿煜,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在意我了?”

  “不然呢?”颜煜看着他从头到脚泼了盆冷水,“我靠着你活,你要是有了三长两短,这世上就没人管我了。”

  裴谞眨了两下眼睛,睫毛颤动忍住情绪,却难免哽咽:“是啊,我...我会让自己活久些,好好照顾你的。”

  “最好是,你最好活得比我久,别再让我过一日颠沛流离的生活。”

  “好。”

  “我饿了。”

  “那我们...去吃东西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番外五毒入骨髓/拨乱心弦

  “阿煜?”

  一片虚无中,裴谞看到眼前熟悉的身影,那人转身对他说了什么又继续往前走。

  “什么?我听不清,你说了什么?你去哪?”

  裴谞向前去追,双腿似绑了千斤巨石,挪动一步都要费尽力气。

  “等等我阿煜,阿煜!”

  前面的人越走越远,他拼命跑起来甩掉腿上的负担。

  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四周突然多了透明的罩子将他隔绝其中。

  任凭他如何敲打,罩子都坚不可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远,消失....

  “别走!阿煜!回来..回来!”

  “不要,不要走..阿煜..阿煜...阿煜..”

  眼泪不断划过眼尾落到枕上润湿一片。

  颜煜被吵醒坐起来,身边的人看起来极其痛苦,不知道在挣扎什么,嘴里不断念叨着他的名字。

  “裴谞?裴谞?”

  他推了推裴谞,手腕猝不及防被抓住攥紧。

  “你怎么了?你醒醒,别抓着我..”

  噩梦惊醒,裴谞突然睁开眼睛,泪水模糊视线,心如同撕裂一般剧痛。

  渐渐眼前人映入瞳孔,是梦中远走之人正在他身旁不解地看着他。

  瞳孔一瞬缩紧,裴谞噌地坐起来死死将颜煜抱进怀里。

  “阿煜,阿煜你快说句话..你是真的对不对?你没走对不对?现在才是真实,刚刚都是假的...”

  “阿煜..回答我,回答我呀,求你了...快跟我说句话吧..”

  颜煜陷入沉默,耳边哽咽的祈求最后变为纯粹的哭泣。

  过了很久很久,颜煜终于慢慢抬起手回抱住了裴谞。

  “我没走,也不会再走。”

  裴谞稍稍退开一些,手却没有松开:“是真的吧阿煜?你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那张曾经不可一世的脸上,现在只有泪痕和慌张,那双自认为可看透人心的眼睛,也只剩茫然和无助的哀求。

  颜煜注视着对方,他承认裴谞很好看。

  好看到八年前他在宫宴上一眼便注意到了坐在最不起眼角落的裴谞。

  好看到此刻他竟然对这个人....心软了。

  不该这样。

  他不该这样....

  心绪还杂乱时,颜煜已一点一点靠近,在裴谞的唇上落下轻触一吻。

  在对方惊诧地表情中,他退开盯着那双眼睛道:“是真的,说了不走就不会再走。”

  裴谞怔怔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抱着颜煜的手臂缩紧,低头凑近回吻过去,颜煜却躲开了。

  “阿煜..你其实很想走对吧...”裴谞情绪低落,他强行留下了颜煜,却更渐行渐远。

  “为什么你听不懂人话?”

  裴谞一怔。

  颜煜甩开他的手:“不会走就是不会走,你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夜里惊醒吵得我也睡不好。”

  “我说了,你要是这么担心不如把我像奴隶一样栓起来好了!”

  “我...”裴谞伤神心也跟着疼,“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颜煜盯着对方冷声道:“你总是做出这副样子是故意的吧,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知道。”裴谞落寞地低下头,解释太苍白便没什么可解释。

  颜煜用力推了他一下,好像要把所有的愤怒宣泄出去,可宣泄之后又是无尽的绝望。

  两个人对坐着,裴谞一言不发,良久,颜煜渐渐恢复了平静。

  “裴谞,我不是不恨,而是想放下,想忘记。”

  “若以公私来论,于公,成王败寇,你做什么都不是罪,我自己选择投降,自己选择这条路,那一切就都是我自己该受的,不配怪你什么。”

  “但于私,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所做的一切,更无法原谅我自己,我恨自己无能无力。”

  裴谞身心如冰雪封盖,冷到想死。

  在冰冷到极致时,一道温暖的光投入他怀中,将心底融化。

  颜煜跨坐到他身上抱住他,吻了下他的唇角。

  “留在你身边,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我不会再走了。”

  怀中的人又轻吻过来,唇瓣相碰,带着青涩的试探。

  裴谞抬手揽住颜煜的腰抱紧对方,不甘于浅层,反客为主不断深入、不断掠夺,想要这个人的每一处都永远属于自己。

  突然,他如梦方醒,猛地退开。

  “阿煜?你..你在做什么?”

  “是你在做什么。”

  “我..我.我在做什么?”

  颜煜微微蹙眉,扯了下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抱得很死根本挣不开一点。

  “你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裴谞。”

  裴谞知道不可以放纵自己胡为,可他的手却似黏在了对方身上,隔着衣物都好像已经触碰到腰背的皮肤。

  是滑的柔软的,是经年金贵娇养,受不到一点风吹雨淋才会有的样子。

  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淡香,裴谞觉得自己服了上瘾的毒药,唯有怀里的人可以解毒。

  或许是看透他的心思,颜煜继续凑近吻他,可这次裴谞却侧头躲开了。

  颜煜愣了下,慢慢退开:“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不要走。”裴谞抱紧颜煜将人拉回来,难以自持地托住颜煜的头吻过去。

  他错了,颜煜才是毒药,能让人在这其中不断沉沦,最终迷失自己,只要这个人勾勾手指,他就能为之去死。

  在短促的呼吸中,裴谞脑海忽然闪出云凉城的一切,他再一次寻回理智结束了他单方面迫切的吻。

  “你想走对不对?”

  颜煜看着他,眼中露出疑惑。

  “又是这样..”裴谞抱紧颜煜反身将其压在身下锁死,“你想用这种方式麻痹我,放松我的警惕,然后再次逃走对不对?”

  “在云凉城就是这样,阿煜,你又想故技重施,又想骗我。”

  颜煜眼中的疑惑变成了不理解,不理解对方的思维不理解对方的脑子。

  “别想再走,我不会再上当了,我会再让你逃走,你想都不要想。”

  “你有病裴谞。”颜煜被气到了,“随你怎么想,滚开。”

  裴谞抱着他死活不松手,竟有些无理取闹:“不,不可能再让你跑,我就要这样抱着你。”

  “裴谞,你真的有病。”

  颜煜无奈了,他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受,心里很乱,急于做些什么证明什么。

  至于要证明的是什么,他自己根本不知道。

  他犹豫一刹环住裴谞的脖子,微微歪头看着对方,眼眸很是平静。

  “裴谞,我想..”

  “什么?”裴谞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下,狂跳不止,“阿煜,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

  颜煜偏开头:“你知道。”

  裴谞克制地吻了下颜煜的额头:“为什么突然愿意?为什么突然主动?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我不会走。”颜煜想想补了句:“如果你不想就算了。”

  “你知道我有多想,阿煜,你知道,你全都知道...”

  裴谞紧攥的拳头松开,小心抚上颜煜的脸颊,轻轻摩擦过已因亲吻泛出不正常红韵的嘴唇,低头吻了过去。

  指尖挑开衣带探进去,终于触碰到衣服遮盖下的一切,这种感觉如同毒入骨髓无药可医。

  “阿煜,别离开我,我会疯...”

  会疯,会死,会不顾一切把你绑在身边。

  “唔..”

  颜煜抓紧裴谞的手臂,在那里留下几道指痕,身体微微发颤,生理性的泪总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呼吸与汗水贴在一起,慢慢蒸腾起暧昧的热度。

  裴谞温柔地吻去怀中人眼角的泪,施加一切的人远比承受者更加紧张。

  “阿煜,你会不会...在意我..”

  颜煜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感受那人带给他的痛与欢愉。

  感受心中复杂难解的情绪,找寻想要证明的答案。

  别再问,别再让我承认什么、回答什么,那样....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就这样吧。

  裴谞,我们就这样相互忍受折磨直到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