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画影【完结】>第54章 “离沈桂舟远点”

  手上逐渐脱力,针凑得越发近了。

  沈桂舟突然有一瞬间泄气,若这根针没扎下来,然后呢?他没有工作,没有家,也没有能去的地方,张佑年或许还不会善罢甘休,纪忱也不会放过他,然后他去找阿雅大藤、找林小宜吗,继续给他们添麻烦吗?

  张佑年总会找到他,纪忱也会抓到他,王婉也会一直跟他要钱。

  “这次能保证让我消失吗?”他忍着喉咙痛,用小幅度气声问。手上的劲散了不少。

  纪忱有些意外,如实回答:“如果新的人格让我满意的话。”

  沈桂舟松开了手。

  纪忱却没扎下去,针管在空中悬空了段时间,反弹似地离沈桂舟远了些,针管内的液体顺着针头下滴,落在沈桂舟的衣服上。

  “你想死?”纪忱说。

  “……”

  “你没有求生欲望,药剂不会起效,”纪忱抚上他的脸颊,“说你想活着。”

  “……”

  “不想见阿雅大藤了吗?林小宜呢?”纪忱问他。

  上回纪忱这么问他,是在他向张佑年妥协、答应换出沈时疏的时候,纪忱告诉他——他有人在意,有人爱他。

  那段对话在他心头刻下的痕迹尚未消散,天旋地转,“在意他的人”成了帮凶,帮着张佑年让他消失。

  再听一遍真的很讽刺。

  沈桂舟阖上眼眸。

  “回村那天就应该给你注射的,”纪忱语气听起来很冰冷,“你那天为什么不出来?”

  沈桂舟没回话。

  “你想消失,我想要一个独属于我自己的沈桂舟,我们合作,双赢。”

  纪忱话音刚落,那扇没扣紧的大门“哐当”一声打开。

  “我不允许。”张佑年的声音。

  纪忱一阵错愕,手忙脚乱,顾不得沈桂舟什么样,拿起手里的注射器就往沈桂舟心脏上扎。

  “喂!”张佑年大喊一声,冲上前揍了纪忱一拳,后面赵叔追来,把纪忱按在茶几上。

  张佑年轻轻拔出注射器,纪忱没来得及按,液体还好端端地留在里面。

  张佑年松了口气,紧接着视线落到沈桂舟脸上,顿时变得苍白。

  沈桂舟躺在沙发上,仿佛睡着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桂舟?”张佑年试着喊了一声,两个字颤得不成样。

  没时间犹豫,张佑年决定先把沈桂舟带走再说,他把沈桂舟扶起,手深入腿弯,打算将沈桂舟横抱起来,胸肌感受到一阵推力,张佑年低头一看,沈桂舟低垂着眼,把他推开。

  “先走好不好,我们先走。”说完,张佑年牵起沈桂舟的手,拉着便往门外走。

  沈桂舟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任由他牵着走出门,那只手上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与其说是牵,不如说是抓更恰当——沈桂舟没用力回牵。

  走出门,林小宜正好回来,在电梯口碰上他们。

  林小宜显示愣了下,继而朝张佑年伸手:“沈桂舟给我。”不管什么情况,不能把沈桂舟交给张佑年。

  “不给。”

  “你又要把他关起来吗?”

  “……不是。”

  “管你是不是,你跟纪忱两个人,一个赛一个有病,”林小宜说着,上手拉住沈桂舟,拽开张佑年的手,“最好离沈桂舟远点,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了!”

  林小宜说得没错,他没话反驳,只能看着林小宜把沈桂舟带走,电梯门合上,不知所踪。

  直到走前,沈桂舟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空洞地盯着地板出神。

  是他很熟悉的眼神,和曲越拍摄的视频里一模一样的眼神。

  张佑年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背不住发疼,大口喘气。

  他伸手揣进兜里摸索,摸出空盒来,他才想起,他的药早就吃完了,最近几个星期他一直待在湛州没回去,也没联系曲越。

  他的“应该”在这短短几个月破碎得干干净净,甚至,他这三年,这近二十年的执着,都偏错了方向。

  张佑年靠着墙坐下,像好多晚睡不着跑过来一样,蹭着墙边坐下。

  但沈桂舟不在这里,他亲眼看见沈桂舟被林小宜带走了。

  沈桂舟也被他毁得不像沈桂舟了。

  –

  张佑年的家庭组成十分简单。

  拥有绝对话语权的父亲,默默忍受的母亲,和凡事都被要求做到最好的他。

  父亲的交际圈很广,他也接触过很多精英小孩,每个小孩皆各种技术与兴趣傍身,行为举止大方得体,生活都被安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兴趣班。

  而在这其中,他是之最。

  除却上学消耗掉的时间,清晨,父亲会要求他早起锻炼身体,午间,他必须快速稳重地吃完午饭,随后在管家的监督下,到钢琴房练习钢琴,或者到计算机房学习c++和Python,且下课间隙,他需要尽快完成作业,放学后和周末,皆被各种班塞满——学科一对一、各种考试辅导,钢琴、射箭、潜水、高尔夫、形体课,有时还需要和父亲一同出席宴会。

  父亲对他只有一个要求:做到最好。

  但他并没有特别聪明,总是需要很吃力才赶上父亲所谓的“最好”,甚至在一开始,他没拿过一个“最好”。

  弹钢琴,他永远是弹得最乱、错得最多的那个;学算术和计算机,他永远是理解得最晚的那一个;射箭总脱靶,潜水潜不久也潜不深,高尔夫姿势都成问题,形体课坚持不住……

  就连出席宴会,也会在毯上摔个狗啃牙,再狼狈爬起来,对上的是父亲凌厉的目光,还有一句“废物”。

  父亲认为,他是故意在和他作对,拉出母亲威胁他——他犯一次错,母亲就得跟着挨一次打。

  规定一出,张佑年每天都绷着神经,犹如走钢丝,错误有所减少。他更争分夺秒地练习各种各样的兴趣班,指腹在钢琴上磨出了血,指关节揉搓着弓绳,茧子总是磨破又长好,加上张建邺总是操着戒尺往手心打,他的手总是伤痕累累。

  母亲也跟着伤痕累累,偌大的别墅常常回荡着他的号哭和母亲的惨叫,张建邺对母亲下手总是很重,仿佛往死里打一般。

  “我错了,爸爸,你不要打妈妈,我改,我下一次一定做到最好……”他总是趴在门口拍着门,又害怕听到母亲的声音,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请求。

  父亲严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那是下一回的事情,这一回你没有做好,这是惩罚。”

  哀求长达一小时,这时张建邺会问他,下回应该做到什么样,他会哭着回答,应该做到最好。

  然后张建邺开门,将带血的竹条丢开,打电话联系家庭医生。张佑年小腿布满伤痕,走不动,只得攀着地板,爬向母亲,一边哭着道歉:“妈妈,对不起,我下回会做好的……对不起……”

  母亲总是抱住他,一下又一下地揉着他的头发,在昏暗的房间里,压着声音偷偷鼓舞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宝贝。”

  年龄增加,张佑年逐渐得心应手,年纪小小过了钢琴十级,射箭几乎不脱靶,拉出的弦音清旷,潜水自如,计算机大奖拿到手软,成绩稳列全班第一,与第二名拉开大差距——他读的还是精英小学。

  父亲很满意,带他出宴会的频率更高。他不爱这些场合,但想到,只要他和父亲出门,母亲就有空喘气了,便不曾反对。

  事情转机发生在二年级,母亲有天问他,想不想和她一起走。

  “逃离这里,过我们想过的生活,你也不用一直做到最好。”母亲告诉他,他眼眸里都描摹出未来的模样了。

  计划定在送他上潜水班那天,教练和母亲通了气,准备带他们去亚南湾潜水,然后彻底离开这里,还带着被父亲找人挖掉了眼睛的大福。

  可还是被张建邺发现了。

  他们被父亲抓了回去,他先挨了打,母亲护着他,他很害怕,只能一直往母亲怀里钻,一边哀求张建邺,不要再打了。

  然后就被张建邺从母亲怀里拽出来,猛打了一顿后丢出门外,让管家带着他去乡下,没他的准许不许回来。

  离开前,他听到了母亲的求救。

  但他无能为力。

  后来,他在乡下遇见了沈桂舟,遇见了他的“英雄”,和他一样大小的年纪,却敢站出来保护他。

  还见到了温柔的沈和,送给他“秘密盒子”,笑着夸他“小帅哥”的沈桂舟爸爸。和他的爸爸不一样。

  那次在乡下并没有待多久,母亲便打来电话让他回去。回去后,张建邺严肃地警告他:“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情,不要想着跑。”

  他说:“我是你爸,无论怎样,都是对你好的。”知道他在乡下认识了沈桂舟,越发紧盯着他,只要他有跑去乡下的想法,就会被张建邺从源头掐灭。

  他依旧按部就班做着他“应该”做的事情,甚至在偶尔多出的空闲时间,他会觉得浑身难受,必须给自己找事情做,什么都行,甚至跑去兼职,被张建邺拎回来,又挨了顿打。

  母亲没有恢复以往的样子,和大福一样,对他都很少笑了。

  他扯着母亲的嘴角上扬,母亲只是苦笑了下,拉开他的手,问他:“今天的任务都做完了吗?”

  母亲也变得和父亲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