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画影【完结】>第39章 “又想跑了”

  纪忱一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道:“沈时疏?”

  沈桂舟点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纪忱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我不是和你说过,沈时疏早就不在你身体里了吗,怎么回事?他怎么又出现了,最近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他还在,不过,这样也好,”沈桂舟淡淡地笑了笑,抬手比划,“我也有点累了。”

  像那个被他摔碎的花瓶,破破烂烂的,再难拼起来。

  能把沈时疏换出来也好,顺了张佑年的愿,成了一桩美事,他也不用再被关在这偌大的屋子里。

  他觉得是挺划算的,但纪忱不觉得,还要提醒他也不能觉得。

  “那阿雅和大藤呢,我呢,桂舟,你要把我们都丢掉吗?”纪忱抓着他的肩,轻轻摇晃着,压低声音,却又不由自主地拔高了点,“我们不是包袱,不是轻轻松松就能丢开的东西,你有想过,你消失了,我们会是什么感受吗?”

  沈桂舟嘴角的笑凝住了。他怎么没有想过。张佑年要他断掉所有联系方式的时候他就想过一遍,被迫和阿雅大藤打哑谜的时候他也想过一遍。

  要是他消失不见了,他们会难过吗?会想他吗?会觉得他自私、过分吗?沈时疏会对他们好吗?张佑年会不让沈时疏和他们碰面吗?

  他甚至会想,要是一开始就不认识就好了,那他和张佑年之间的恩恩怨怨就不会牵扯到其他人——甚至不要答应张建邺的资助、林小宜的求助。

  他的爸爸去世的时候,王婉并没表现出多伤心来,反倒是他,总是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他的爸爸对他很好,很疼他,会带他玩,带他画画,总是偷偷给他带各种零食玩具,带他跑到隔壁村卖手工小玩具,然后把挣到的钱交给王婉,让王婉做一顿有肉的晚餐。

  可没过多久,他这份难过似是被磨平了一般,只剩下点点凸起的颗粒,在他拂过时不痛不痒地挠两下掌心,他很快就没那么难过了。

  所以,只要时间够长,他的消失就会被彻底掩盖,阿雅大藤还有纪忱,会逐渐忘了他,如果沈时疏和他们相处得好,这份忘记还会加速。

  “有人替我活下去。”他比划。

  “但那不是你,我们想见的是你。”

  “时疏很好的。”

  “不是你就没有意义!”纪忱说得激动,从木椅上蹿了起来,语气哀求,“桂舟,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的,我现在有办法了,我们再试一次,这一次我带你离开。”

  沈桂舟刚刚比划的手还没放回去,滞在半空,指尖往里蜷缩了阵。

  往常总是他听张佑年对他说:“不是沈时疏就没有意义”,听得多了,他都差点忘了,他也是纪忱认识的,是阿雅和大藤认识的、独一无二的沈桂舟。

  他也是有人念着的。

  纪忱看他半天没动静,有些着急,“你不相信我吗桂舟,你刚刚才说过你相信我的。”

  “好。”沈桂舟抬手,竖起拇指,他默然良久,抬头望进纪忱的眼底,“我相信你。”

  然后,他弯眉浅笑,眼尾泛红。

  –

  没等里面的人察觉,纪忱就偷偷沿着原路走了。

  沈桂舟提心吊胆地看着纪忱的身影拐了个弯消失不见,重新坐回木椅上。

  他刚刚和纪忱讲了最近张佑年对他好像没那么坏了,讲了当初张佑年说纪忱利用了他,纪忱神情严肃,就差提着他的耳朵叮嘱他——张佑年说的话、做的事,通通不能信。

  “我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公司那边还没谈拢,但是,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能相信他,桂舟,你应该没忘他曾经怎么对你吧?”

  沈桂舟点头,安抚性地拍了拍纪忱的手臂,比划:“我会小心的。”

  “等我消息,下次来给你带台手机,这样我们好联系,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

  今天纪忱的话好像格外多,沈桂舟忍不住打趣:“你今天话好多。”

  “这不是担心你。”

  “谢谢。”他比划着,眼眸诚恳。

  纪忱真的帮了他太多太多,大学那会,告诉他沈时疏的存在并不是坏事,教他怎么和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友好相处,在他打工来不及回学校上课时帮忙签到、录课……

  到后来他遭遇变故,也是纪忱一直想方设法地要带他出去,甚至阿雅和大藤会捡他回去,也是因为阿雅和纪忱认识,曾在纪忱手机里见过他。

  他总觉得麻烦纪忱太多,往外推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回,纪忱也会生气,但却总是一边气着,还一边关心他。

  他差点就因为这栋别墅的冰冷,忘掉曾经握在手心的暖意了。

  “那,”纪忱欲言又止,“等我带你出去,你搬来和我一块住吧,我搬了新地方,张佑年找不到。”

  类似的话纪忱提过很多遍,总是让他“搬过来住”,或者“我帮你找找房子”,沈桂舟一直推脱,但这次为了让纪忱安下心来,他笑着点头:“好。”

  同那日在医院见到阿雅时的不敢许诺不同,这句“好”含了点儿透缝的光,一闪一闪的,很亮。

  –

  曲越没再来打扰他歇息的私人时间,却也如他所料的开始刁难他了。

  偶然有次,王婉又颐指气使地要他帮她拿东西,纪忱告诉过他,只需要再忍一段时间就好,这期间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所以他忍着,上二楼帮王婉拿护手霜。

  手机放在茶几上,“噔”的一下响起消息送达声。

  曲越看见了,等他下来时拿着他的手机问他:“你最近在找工作?”笑得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

  他走上前,一把夺回手机打字,“这是我自己的事。”

  “什么话,”曲越怪嗔,“想找工作和我们讲就成,一句话的事,正好有份工作缺人,适合你。”

  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工作,沈桂舟摇头,“我自己找就好。”

  “到时候沈时疏回来,你找的这份工作怎么办。”曲越摊手。

  如果对话发生在纪忱来找他前,他可能当下便应下,可是纪忱来找他,告诉他有办法能带他离开,无异于沙漠中的一汪清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只要再多跋涉几步,便能触到那丝丝凉意。

  他不愿了。他突然不愿将主控权交出去了。

  可当下又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

  曲越似乎也没打算听取他的意见,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同对面寒暄了起来。

  隔天,他被曲越带着进了祥联,站在张佑年办公室门口,同他面面相觑。

  张佑年蹙眉:“你出门怎么没告诉我。”

  “他带我来的。”沈桂舟指了指曲越。

  “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待会儿还要开会。”

  “正好,”曲越插嘴,将沈桂舟往前一推,“让你的秘书带带新来的秘书,熟悉熟悉工作内容。”

  张佑年的视线从沈桂舟脸上缓缓移到曲越脸上,说出口的话仿佛在冰箱里冻过七七四十九天,“秘书?”

  “对,走后门的。”曲越一嘴大嗓门,惹得周围同事纷纷停下手中工作,掀起眼皮吃瓜似的朝这边瞅来。

  只不过,这些目光带着点轻蔑、打量,钻缝似的扎在他身上,沈桂舟又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起来。

  他好像泡进了水里,只听得见“咕噜咕噜”的冒泡声,四周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好像坐在过山车上,浮浮沉沉的,什么都抓不牢。

  “喂!”肩膀被猛地一晃,他重新落回地面,曲越正眯着眼睛看他,见他回神,曲越松开手,小声嘀咕,“怎么这么不经刺激。”

  为了不再惹人耳目,耽误他人工作,他们走进办公室,合上门。

  “我有秘书,”张佑年看着曲越,“你带他出来做什么。”

  “曾秘书又要帮你整理文件,又要帮你协调各岗,这种紧要关头,你还总是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有些杂事,就让沈桂舟做,反正他在家待着也无聊,想找份工作,让曾秘带带他,还能减轻曾秘负担。”

  “下次直接来问我。”张佑年似乎觉得,是他告诉曲越,他想找工作的。

  “我没想来这里工作,我不熟悉这份工作。”他打字。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找人分担秘书压力,不应该找熟悉这个岗位的求职者么,找他来能做什么。

  “不熟悉就对了,放心,沈时疏熟悉,他回来正好能替上你的位子。”

  原来扯了半天,还是为了沈时疏。

  张佑年看了下腕表,拿起桌上曾秘备好的资料,拍了拍他的肩,“你回去吧,发消息告诉我你的期望工作,到时候我帮你找找。到时间了,我得开会。”

  那掌心落在他肩上只跳了一下,第二下落下前,鬼使神差的,沈桂舟往旁边一躲,错开了那一拍。

  张佑年的手就这么无支点地落了下去。

  凌厉的视线袭来,毫不意外的,他听见张佑年说:“躲什么。”

  接着,张佑年拽着他的手臂,他被迫朝前迈了半步。

  “又想跑了。”

  “没有。”他打字。温和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听起来很诚恳。

  “留着吧,”张佑年睨了他一眼,“你在这里,我也好盯着你。”

  沈桂舟顿时脸色泛白。

  他好像又激起了张佑年的警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