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艾利克斯记得一件事。
他跑到了学校百色兰广场上。
一般学生喜欢在午休的时候绕着这一片散步。
果不其然，靠近树林的石子路上有几个人。
艾利克斯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看见了想要找的人, 露出了笑意。
那边有三个男学生包围着一个女学生。
这个女学生穿着裙装校服，身材娇小可爱，花穂似的米色头发微微卷曲披在肩头, 湖泊般碧绿的猫眼, 长得人偶般精致, 脸颊柔嫩稚气，看上去像是新生。
艾利克斯离着几步, 隐约都能听到那边的声音。
“……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女生声音低沉，“听不懂丘涅官方语是吗？也对, 脑仁只有核桃仁那么大，很正常。那我再说一遍, 听清楚了，□□□□□□□”顺便比了个南特笛特有的侮辱手势。
艾利克斯实在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了。
三个人立刻回头。
满脸的怒意在看到艾利克斯那一瞬间变成了惊恐，然后他们一个屁都没放, 全滚蛋了。
女生漂亮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抄起手，嗓音清亮：“又来一个？你看起来挺强的啊？他们怎么都这么怕你？”
艾利克斯笑道：“校服，你穿起来很可爱。”
女生撩了一下头发，仰首：“谢谢。”
艾利克斯继续道：“我们去训练场切磋一下？”
女生挑眉道：“为什么？无缘无故的。”
艾利克斯一脸天真无辜：“……因为我很强？”
女生眼睛一亮：“好！”
他先逮了一个附近的学生确认了他是这个学院最强的学生后, 从树林里拖出一个大包，打开包裹, 里面是一把重型斧头————和他身高差不多。
然后就被艾利克斯血虐了。
毫无还手之力。
周围观战的人都目瞪口呆。
一个是因为这个女生战斗的时候直接把裙子给扯了, 露出了下面的短裤（当然是外穿的）。他把头发扎了起来。
赫然一个少年。
另一个则是为他们的战斗。
小个子假女孩看起来娇小可爱，胳膊腿细细的没肌肉, 却能轻松地挥舞和他登高的重斧，那斧头看起来比他体重还重，在空中挥动的时候呼啸生风。
艾利克斯则全靠一把纤薄直剑，轻松拨开了大力挥来的重斧。
十几招后，他就闪到对方身后，给了他一脚，对方摔了个狗吃屎。
当然，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在校园公共场合展开决斗的下场就是被老师警告。
“比比代·森忒！艾利克斯！你们俩！把这边扫干净！”
这里的老师跟艾利克斯倒是很熟。
艾利克斯一边扫地一边和比比代聊天。
“其实你做的很不错，就是有点太依赖力量了，灵活度稍微差了点。”
比比代郁闷道：“你怎么和我爸说一样的话。”
“要不我教你怎么训练，来弥补这个缺点吧？”
比比代就这样被骗了过去。
比比代这个人比较有意思。
他是森忒伯爵家中独子，本来是应该在家好好学习。但其父是在受不了他的臭脾气，打算让去学院好好锻打一下社交技能，于是就被送过来了。
刚转入学校不久，他就因为出色的容貌被几个贵族花花公子缠上了，结果就是上面那一幕了。
至于他为什么穿成这样，也是为了和他爸作对，好早点惹出麻烦顺利退学。但本人并不觉得这样穿很舒服，于是战斗的时候就扒掉衣服。
他身高不算高，脸也很嫩，但却是天生神力。骑士中少有的用重型武器的类型。
是艾利克斯前世最厉害的先锋之一。
因为是近乎动物的单细胞，要获得他的青睐，展现实力是最方便快捷的。
前世他英雄救“美”，然后和这个“美”不打不相识，印象不可谓不深。
他印象中比比代是个好用且有趣的人。
但他那横冲直撞的性格也把他送上了断头台————字面意义上的。
然而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比比代被猎：枪指着脑袋还是会怕的。
“等下等下等下等下！你说的训练就是这个？！”比比代张开手喊道。
艾利克斯遥遥地道：“对啊，打起精神！”
“！？我的斧头呢？我还没拿我的斧头！”
艾利克斯把斧头踩在脚下：“就这样练。”
比比代张大了嘴。
谢丽尔舔了舔嘴唇，端稳抢把，手指轻轻贴上扳机。
比比代举起手声音劈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谋杀！”
乌瑞在一旁举着猎：枪排队，笑道：“艾利克斯，你从哪里找来这个，好好玩。”
“对吧？”艾利克斯笑起来。
“砰！”
谢丽尔没带个预警就一枪发出。
比比代被篱笆圈在一个狭小的范围里，激灵一闪，子弹从他肩头擦过，砰噔磕在后面的树木上，弹到了地上。
比比代捡起来一看，是一种小型的弹力子弹球，上面还涂了颜色。
打到身上挺疼的，但估计不会受伤。
当然，打到眼睛里就另当别论了。
知道不会打死人，比比代抖了抖身体，突然间充满了斗志。
“来！”
艾利克斯添油加醋道：“往他眼睛打。”
谢丽尔脸颊上浮现小小酒窝：“我试试……枪比弓难使。”
乌瑞哭笑不得：“别闹了，就那瞄准圈。”
这种粗制滥造的猎：枪上还只有只能当摆设的瞄准圈，没有瞄准镜。
“砰砰砰！”
她又连放三枪，填装了一次弹夹。
她嘟囔了几句家乡话，调整手势。
两人都是初次接触枪：支，实际上弓箭更难用，但因为两者都是从小摸弓箭的，所以反了过来。
因为子弹性质，准度同样下降了很多，将这样的枪练熟也是个挑战。
这不仅仅是对比比代的训练，这也是对他们的训练。
艾利克斯陪着他们练了一下午。
三个人都是越练越兴奋，他很放心。
艾利克斯回宫之后，昆佩乌正捧着书看，克里斯汀正躺在沙发上吃零食。
“哦，你终于来了。”
“殿下。”
“有什么事情？”艾利克斯压了压手示意昆佩乌继续看书。
克里斯汀指了指昆佩乌。
“他没关系，你说吧。”艾利克斯把外套挂在衣架上。
克里斯汀耸了耸肩：“你们很快要出发了对吧？”
艾利克斯僵了一下，意识到她这是又得到了预言，他无奈道：“我现在觉得这真不是个好能力。”
克里斯汀摊手：“我只能被迫接受，也无法控制看到什么东西。”
艾利克斯问道：“那你又看到了什么？”
他在沙发上坐下，松了松领子，不自觉捏紧扶手。
克里斯汀笑道：“那我先说你最关心的，目前我没看到他遇到了危险。”
艾利克斯看向她，眼眸深沉。
【他还是去了。】
克里斯汀笑得更加灿烂：“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让他去，但他还是会去。”
艾利克斯面无表情。
克里斯汀继续道：“我想提醒你们一件事。一个人的过去造就他的现在。奥拉如此，我也是，露西娅皇后也是。”
艾利克斯听她的一句已经明白了一半。
正如奥拉憎恨着鲁道夫，克里斯汀也憎恨着给予奥拉痛苦过去的皇后。
从政治角度讲，皇后仍是她们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克里斯汀此话看似是提醒，实则也是利用他们探听情报，好为奥拉铺路。
他们深入险境，而她们坐收其成。
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艾利克斯推给她一杯牛奶：“你大概是我最不想与之为敌的人。”
克里斯汀搭理了一下乱糟糟的短发，接过杯子，天真地眨着眼睛：“彼此彼此？”
艾利克斯：“那你在预言中到底看到了什么？详细和我讲一遍。”
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利用所得的信息。
克里斯汀想了想：“我的预言梦一般都是短暂的片段，有清晰的也有模糊的。我这次只看到了你们几个人从春宫里逃出来的样子，看上去都没有受伤，你的怀里抱着一个人，因为裹着披风看不清样子，应该是个小孩………然后就没了。”
艾利克斯拧起眉头。
克里斯汀：“……”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艾利克斯这时候的气场有点吓人。
艾利克斯低气压下沉默了许久，道：“既然如此，你请奥拉姐关照一下我们出境的事情。”
自从国际：局：势收紧，出入境就比较困难了，尤其是他本身还是皇族中人。
克里斯汀：“这个你放心，我们都会打点好，到时候你把路程告诉我们，我们派人接应。”
艾利克斯拍了拍手，穿着女仆装的可可跑进来，将一叠精致的甜点盒子递给克里斯汀。
可可笑道：“我做的！”
克里斯汀：“好吃！”然后她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艾利克斯坐在沙发上发呆了好一会儿。
昆佩乌在艾利克斯身边呆了一段时间，也逐渐能猜出一点艾利克斯的心思了。
他目前应该没带他行动的意思，不然应该会和他提前解释，也是他现在能力都还不够。
他看得出来艾利克斯现在心情不太好。
【是因为涅卡公子吧……】
***
比比代除了在练习闪躲之外，还拿了一根长棍在手中耍，这也是艾利克斯要求的。
一个月下来，谢丽尔和乌瑞在射击练习上进步神速。
1891年10月30日，十月的最后一天。（在律零世界每个月固定30日。）
几个人清早聚集在英格尔房间里。
艾利克斯见到英格尔的时候吓了一跳。
“应，你脸色不太好，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有好好休息？”
英格尔脸色比之前看得更虚弱憔悴，精神的紧绷全表现在脸上了。
“………我确实有点忙，但还好。”
都是他想做的事情，也都是必须要做的。
但即使是他自己也能感受到自己的不对劲。
成天把自己泡在图书室研究室里，写书看书研究传送法阵，几乎疯狂地推进这一切。
那一次意外让他对一些事情有了更加迫切的需求。
但这尤其不能和艾利克斯说。
英格尔生硬地转移话题，“人你找齐了？”他看到了进来的三个人。
谢丽尔一看到他就叫道：“应！你被吸血鬼咬了？”
乌瑞拍了一下妹子的头，对着英格尔关切道：“应，别让自己太累了。”
英格尔轻笑起来，脸上气血足了些。
比比代指着他道：“你是谁？怎么弱不禁风的？”
艾利克斯道：“他可比你强。”
英格尔坐在床上，扔了他一个枕头。
艾利克斯笑着接住。
比比代咕哝道：“又比我强？我不信！我们打过。”
英格尔认得他，无语道：“我是巫师啊。”
比比代张了张嘴：“巫师怎么可能比骑士强，你骗我。”
这回艾利克斯、乌瑞、谢丽尔都不约而同地摇头。
乌瑞肃然道：“他说的是真的。”
谢丽尔笑道：“应魔法真的超级超级厉害！”
比比代又郁闷了，他下意识摆弄着手中的长棍。
艾利克斯伸手阻止他：“别在这里。”
比比代悻悻地收了起来。
英格尔总觉得奇怪的人又增多了，但看起来还是意外的和谐。
他们又闲扯了几句，英格尔召出魔杖开了个隔音屏障后，才进入正题。
比比代被那华丽的魔杖震撼到了，“好帅。”
英格尔没听到似的接着问道：“你跟他们说了没有？”
艾利克斯扫了一圈：“我告诉他们，我们要去萨兰布拉杀两个人，我让他们自己决定，这个人需不需要杀，如果，你们到时候判断这两个人不该死，我会立刻收手，我们就当去那里旅游一趟，不掺和任何事情，安静地回家。”
乌瑞和谢丽尔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比比代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虎牙尖尖抵在唇上，“有趣的事情我是不会拒绝的。”
英格尔平静的道：“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玩游戏，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事情。你们必须确认做好了准备。”
在场所有人中，经历过死亡的只有英格尔和艾利克斯，而且不止一次。
然而他们三个也不是什么天真的孩子。
谢丽尔举着拳头：“如果没准备，我们早在森林里不知道被狼还是熊吞几次了，别小看我们。”
乌瑞笑着附和。
比比代冷笑道：“有危险就把敌人的头砸烂就好了，谁管他是人还是野兽。”
主角团似乎对于这种事情都没有太大心理负担。
英格尔脸上写满了忧虑。
艾利克斯道：“我让你们参与行动是因为我需要你们的力量，这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人民，包括萨兰布拉的人和丘涅的人，具体不好解释。但一切都交给你们判断，我会无条件信任你们的判断，也会保护你们。”
比比代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哈哈哈哈你保护我？”
乌瑞也道：“你忘记是谁把你扛回来的吗？”
谢丽尔嘟着脸：“又来了！”
艾利克斯笑而不语。
他当然不会。和他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的人。他们是他最依赖的人。
英格尔看着主角的伙伴们初步聚集，有一种圆满欣慰的感觉。
英格尔也不多说了，“具体计划我们到北境再谈，你们先一步出发，我个人的事情收一下尾，坐下班列车去，你们在约定的地方等我过去。”
艾利克斯脸上笑容突然消失，他目不转睛看着英格尔的眼睛，轻声道：“………应，你不能去。”
英格尔沉默了：“………”
一种窒息在空中弥漫。
其他三人敏锐的察觉了空气的变化，瞪大眼睛噤声了。
艾利克斯又重复了一遍：“你不会去。”
英格尔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静静地反问：“为什么？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而且这个计划缺了我根本无法执行。你们要如何进入春宫？”
艾利克斯：“在混乱中不是做不到。”
英格尔：“那太危险了。”
比比代眼珠子左右转，他浑身针扎一般难受。
明明两个人看上去只是正常讨论，他怎么感受到了血雨腥风。
艾利克斯握住英格尔的手，感受到了指尖的冰凉：“没有你我们也可以完成任务，并不是说你没有用处，只是没必要让你冒险，你也不希望是不是？”
英格尔感觉血管里的血液开始奔涌，他压抑着怒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艾利克斯：“那就好……你……”
“如果不带上我，你就别想行动了，你知道我有很多办法阻止你。我不会看着你们去送死。”
艾利克斯的声音徒然高了起来：“英格尔！”
英格尔甩开了他的手，皱眉道：“耳朵快聋了！”
谢丽尔张大了嘴，乌瑞小心翼翼开口：“不要吵架，好好说。”
两人同时剐了他一眼，乌瑞瞬间不吱声了。
艾利克斯揉了揉眉心说：“英格尔……你本来不是这样的……”
英格尔面无表情：“我从来没变过，我们原本说好的，我没有想送死的意思，起码比你要好点。”
艾利克斯第一次成为英格尔尖锐语言的刺激对象，他道：“哪怕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你也还是要去？根本没这个必要。”
英格尔：“不明白的是你，正是因为那样，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和完备的准备来应对意外，这样你还有他们都不会死，你既然带他们去就要对他们负责！你明明知道你们即将卷入怎样的情况，还要把我排除在外？”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严厉。
谢丽尔和乌瑞用眼神交流。
【他们明明就在吵架嘛………】
艾利克斯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能保证你下次就一定能复活，你的魔法又不是万能的。”
英格尔阴沉下来：“我就这么容易死？而且我的魔法要是失败了，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艾利克斯：“………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英格尔：“……对不起。”
乌瑞转过头和谢丽尔再一次对视：【道歉得好快。】
艾利克斯语气柔和了一点：“应，算我求你，这次别去。”
英格尔：“不，你想让我这次下次都不去，艾利克斯，我和你说过我不会参与战斗也不会走向战场，我的想法没有改变。但你的生死很重要，不是对我，而是对这个世界，你应该更慎重一点，不要任性。”
艾利克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说，我的确会为了人民做一切，可这不是因为我很重要。况且你也要对你自己和你的家人负责。”
他们说的话逐渐让其他三人陷入听不懂的状态。
英格尔的话尖锐得一针见血：“艾利克斯，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不是你的错，我说了多少遍，我从来没后悔过救你，我现在也还活着。你到底要自责到什么时候，没有谁责备过你，你这样表现给谁看？你以为你能保护一切，可是我需要你保护吗？你能依靠他们，就是不能依靠我是吗？你还能找得到替代我的巫师吗？”
艾利克斯咬着嘴唇：“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不需要陪我出生入死！况且这又不是你所希望的！你只需要在家里做到你喜欢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在急什么？我以前也没有巫师！”
【所以死了那么多人！】
英格尔勉强收住了这句话。
他们争吵的方向越来越离谱，互踩雷点，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英格尔和艾利克斯彼此都认为对方是一头倔驴，愚不可及。
英格尔：“这话谈不下去了，你先冷静一下。”
艾利克斯：“哈，结果是这样。你没意识到你自己现在哪里有问题吗？”
艾利克斯拿了面镜子放到他面前，“你看看你自己的脸！你最近有看过吗？”
英格尔愣住了。
谢丽尔说得对，他可能真的被吸血鬼咬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家人还有杰森担忧的神情和话语。
英格尔头疼地按住太阳穴：“不是同一件事。我的状态会调整过来的。”
他逐渐意识到，这愤怒和压抑的情绪非一日之功，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打了一个楔子，焦躁和烦闷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囤积，他们俩都是。
然而，现在已经偏离主线剧情这么多。英格尔不得不去见证，他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况且既然知道了曙光的能力，就是一个最好的保险栓。
当然，令他最生气的是艾利克斯的态度。他的短视，不仅还会害死不少人，还很可能害了他自己。
他重视别人的命，却唯独不珍惜自己的。最终要么别人为他而死，要么他自己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主角，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世界需要他去拯救。
艾利克斯：“我也不想和你为这这件事吵。你再考虑一天吧。”
英格尔：“考虑什么？等你们走了我跑过去追你们吗？”
艾利克斯：“你觉得我会……”
英格尔：“你会！你现在不就在和我说这个事情吗？！”
艾利克斯深吸一口气，齿间在发抖：“…………”
虚假的平和终于撕开了一条狰狞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