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极为清晰的狂热顷刻被江麓的话点燃。

  商泊云在这刻发现自己是纯粹的感官生物。

  心脏跟着一缩, 然后释放出膨胀的情绪。

  真是——真是太让人喜欢了。

  拓开的水道没在火焰中干涸,反而融化成柔软的泥泞。

  埋深、相触,灼热的喘|息同时从两个人口中溢出。

  “要怎么教我?”商泊云抚起他的额发。

  居然还在哭。

  ……眼睛, 可真漂亮。

  商泊云记起来了。

  高中的时候, 他就忍不住去挑衅,看这个永远情绪寡淡永远温和的钢琴家皱眉、生气, 看他忍无可忍时的斥责乃至终于针锋相对。

  骨子里的恶劣因此变本加厉, 怎么直到今天才发现,红着眼角攒着泪水的江麓比那个疏淡傲慢的江麓还要令他亢奋?

  商泊云抽出一点良知反思自己, 他可能是有点变态癖好在的。

  江麓知道商泊云绝对会揪着这个小尾巴不放,他张了张嘴唇, 解释的话还没想出来,腰腹处的力度猛然冲下,而恶趣味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 商泊云声音玩味:“我这样做, 可以吗?”

  他像个好学的学生一样询问,江麓的思绪支离破碎, 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有点太超过了。

  明明之前的梦里, 商泊云要有耐心得多。

  他想当然地开口:“不是,不对……以前的……”

  以前的?

  商泊云笑不出来了。

  “轻点, 还没有……”

  “哈。”商泊云的情绪莫名。

  和多年不见的死对头滚到床上诚然荒谬,但占有欲根植本性, 他盯着江麓的脸:“哪个过去式, 这种时候还念念不忘。”

  江麓晕头转向, 理解不了商泊云为什么要提“过去式”, 有英语阅读?时态问题不是早就带他弄懂了吗?

  这次的梦里,和他说话怎么这么费劲?

  江麓越发委屈, 憋着口气大声说:“我教过你了!你明明学得很快,还做给我看了!”

  商泊云的神情瞬间阴沉。

  “看来现在不弹钢琴,改当老师了。一口一个‘教’。”

  满嘴巴都是那个糟心的“你”,把我当什么了。

  一夜情的对象也需要点尊重吧。你的教养呢小少爷,是刚刚被我吃了吗?

  商泊云实打实没有过经验,只是凭着惯会装模作样的厚脸皮,才在床上演出一副极其熟练的样子。

  喝的酒不上脸却上头,确实是他莽撞、肤浅,被笑得轻浮的死对头勾魂夺魄,应该认栽。

  随便开始就会被随便对待。

  但是,商泊云咬牙切齿——老公能这么轻易就喊出口?重婚是要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的。

  总不能……是真把他当作别人给“睡”了。

  因此愤怒的狗脾气里居然夹杂了微妙的嫉妒。

  极其不爽的商泊云俯身,从嘴巴亲到江麓的耳朵,又到胸口,那颗尖利的虎牙不加收敛地啮咬,把肌肤都给碾破。

  江麓拧眉,垂眼看着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拿手想推开。

  完全推不动,他甚至张嘴咬得更用力了。

  江麓窘迫且难受地想,商泊云这个坏毛病是改不了了。

  十七岁和二十六岁都是一个狗德行!

  他试图挣扎,然而手臂被扣得紧紧的。

  商泊云的眼睛亮得惊人,他将身子压得更低,腰用力摆动,要突破界限一般地向内揉碾:“江麓。江老师。看清楚点儿,你以前没教过我这个‘学生’。”

  江麓被他逼到了临界点。

  怎么没教过。

  “小江老师”不是商泊云亲口喊的吗?他茫然无措,是后来他和商泊云分开了很久,然后对方甚至忘记了他吗?

  这个猜测把江麓击碎了。

  那份压抑的焦虑爬满了裂痕,九年之前的,九年之后的,都在这一刻糅合,怎么也平息不下来这份痛苦,哪怕和商泊云贴得这样近,也不能平息。

  快意和疼痛交织,长驱直入得要将理智都贯穿一样。

  他喘着委屈的气音,迫切想问眼前的人。

  “商泊云。”

  狗东西没听到。

  “商泊云。”他搂紧了商泊云的脖子,又急急地唤了一次。

  做 | 爱的时候,叫出对方的名字多少也算交付了几分短暂真心,因此商泊云气顺了点。

  ——要是连名字也喊错,你今晚就完蛋了,钢琴家。

  胜负欲暂且冷却,他分出心思观察江麓的反应,发觉那双漂亮的眼睛如同浸在水里。

  像被雨打湿的桃花。

  再哭,是不是会变成泡肿的桃子?

  商泊云咂摸了下嘴唇,觉得自己突然有点想吃桃子了。

  所以要不要再让他哭下去呢?

  他瞬间兴奋起来。

  而江麓得了片刻缓解的时间,终于把话串成了完整的一句。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商泊云一愣,江麓就巴巴地看着他。

  ——没有忘,但也很少想起来就是了。

  高中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后来的同学聚会不也没见江麓来过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轻易脱口而出,说“不太记得”也无妨,毕竟今夜本就是以欲望开场。

  但江麓似乎很重视他的回答。

  委屈、期待在脸上交杂,青年眼尾通红,嘴唇微微张着,而眉头却是蹙起的,矛盾的痛苦与快乐并存,把这张脸渲染得更加迷惑人了。

  商泊云的心跳莫名加快。他喉咙一哽,压下想吃桃子的食欲。

  “没有。”

  他听到自己轻飘飘地说。

  这两个字令江麓的情绪终于松了下来,勾着的手臂没松,他用力且主动地抱得更紧了。

  “那就好。”

  商泊云感觉到对方蹭了蹭他的颈窝,像脆弱乖顺的小兽一样,气氛中的压抑感消失了,而修长笔直的双腿攀到了他的腰后,镶嵌的拼图随之越线。

  商泊云深吸了一口气,腾出手将人抵在了床头。

  他撑着江麓的后脑勺,舌尖探了进去,下一秒,急切地冲撞压着敏感的前端,一次又一次碾过令人战栗的点。

  将要到达山顶的时候,商泊云咬着江麓的耳朵催促:“江麓,再叫我一次。”

  患得患失的泡泡早就被摇晃着破裂,从囚笼里出来的犯人坠入了温暖的云端,云还是棉花糖做的,甜口,多巴胺急速发挥作用。

  江麓轻轻贴着商泊云的脸颊,软着的嗓音还有点哑:“老公。”

  他浮着笑:“你不就是想听这个嘛。”

  十七岁时就这样。

  二十六岁时也这样。

  和那个一脉相承的狗脾气一样。

  他都知道,他都喜欢。

  商泊云的身躯绷紧,第一次体验到了宇宙大爆炸的威力。

  灿烂的光芒让他目眩,他人生的第一次未免太过浓墨重彩,以至于商泊云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但不能露怯!

  听江麓的意思,那个不知道现在在哪个犄角旮旯的“你”显然一开始也什么都不会。

  他把人抱得很紧,掩饰好细小的慌乱,全然浸入了这样盛大、虚无的快乐里。

  晕晕沉沉的黑暗来临前,江麓终于轻甩了爱咬人的商泊云一下。

  *

  冬天的天空亮得很慢。

  七点多的时候,窗外仍然是沉沉的暗色。

  房间里,一盏睡眠灯开着,光线柔和低淡,高潮的余波蔓延到了梦境之外,江麓用力地喘出口热气。

  他睁着泛酸的眼睛,看到了天花板上藤蔓的描金。

  酒吧。

  一夜情。

  放大的焦虑。

  难道他其实和商泊云拿的是破镜重圆剧本……

  耳朵里还留存着甜腻的呻 | 吟,商泊云的,他的。

  等会儿……

  他应该没有说什么梦话吧!

  江麓慌慌张张地扭头,但旁边是空的,只有一点温度残留。

  商泊云已经走了。

  在他睡着之后。

  失落的同时又松了口气,江麓慢吞吞翻了个身,躺到了一旁的凹陷处。

  他怎么觉得梦里面自己是故意在等商泊云的。

  他不喝酒,也不喜欢去陌生人很多的地方,酒吧嘈杂之至的声音无疑是对耳朵的折磨——除非有明确的目的。

  答案呼之欲出。

  裹成蚕蛹的被子拱啊拱,江麓无声尖叫,却又迅速理解了自己二十六岁时的心情。

  缓了一会儿,被子里伸出一截手臂,很快地把手机捞了进来。

  江麓看了会那几颗小红心,点开和商泊云的聊天框。

  【商泊云】:醒了?

  江麓回他:“你怎么知道?”

  商泊云趿拉着拖鞋从浴室出来,摁下了通话。

  “我就是知道。”

  江麓的睡眠浅且短,好几次过夜后的清晨,酒店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最开始留一条短信,人已经干净利落离去,后来可能会在客厅等他。

  真是遥远的前尘。

  商泊云闲散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奇异地和江麓的梦境相合。

  “我刚刚想,你以前对我可太坏了。”

  江麓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想说自己没有,话到嘴边,却道:“……你以后会找补回来的。”

  诸如酒吧里看热闹,貌似忘了他,以及咬他。

  “更伤心了。在你眼里,我这么小气么?”商泊云哼哼了声,怪腔怪调。

  江麓掀开被子,几步走到了衣帽间。

  睡衣的领口往下一扯,镜子里,不出意外地露出深红的齿痕。

  “谁一言不合就咬人。”

  【老婆】:

  照片里,清癯的手指压在领口上,角度很随意,露出一截下颌和翘起的发尾。

  商泊云盯着锁骨上的那圈咬痕,然后面不改色地点了保存。

  江麓听到他很轻的笑了声,贴着他耳朵似的。

  青天白日,宜清静清心。

  江麓不自觉把话筒拿远了点。

  “不知道啊。”商泊云说。

  江麓:“……是狗。”

  他噎了一秒,决定暂时退出毛茸茸保育协会。

  听筒里传来衣物摩挲的声音,商泊云忽然慢悠悠地开口。

  “汪汪。”

  江麓的手抖了一下,头皮诡异地炸起了小点点。

  商泊云乐得不行,随手把衣服扔到了床上:“下楼去餐厅。”

  *

  “这些是……”

  一楼的餐厅里,厨师和保姆崔姨面面相觑。

  保温柜里放着一个餐盘。

  冰箱里的食材空了一部分。

  煎火腿、虾仁、西蓝花,泛着焦糖色的芝士焗吐司,切成爱心的鸡蛋上还画了个鬼脸。

  “我就说,一周不吃晚饭怎么受得了。”崔姨唉声叹气,“只怕是后半夜他自己偷偷做的,最后还是没敢吃。”

  厨师摸着下巴:“别说,咱们少爷做饭很有天赋啊!这颗荷包蛋还是溏心的!”

  两个人围着这么盘早餐研究了大半天,最后崔姨把它放进了保温柜里:“别放凉了,等少爷醒了,没准还想吃呢。”

  “但味道不知道好不好。还是得做一份……”

  电梯到一楼很快,手机瞬间恢复了信号。

  “早饭总得吃。”

  穿衣服的动静窸窣,商泊云的声音变得有点模糊。

  “哎!少爷,早上好。”

  崔姨回身,把餐盘端了过来。

  “阿姨都还不知道,你也会做饭。”

  她看着表情呆呆的江麓,以为他还没睡醒。

  没下过厨房的人,做次早饭不知道要折腾多久,保姆搓了搓围裙,柔声说:“早上还焖了海鲜粥,我去拿给你。”

  “不用感动。”商泊云笑得有点儿坏,咬着重音说,“老婆。”

  江麓觉得从昨天看到商泊云开始,自己就变得很脆弱了。

  也可能是壶山的夜里,或者更早以前,他就不再能忍耐那些枯燥、沉闷的规定和不能出岔子的生活。

  商泊云对他笑了。

  商泊云总是恶作剧。

  商泊云的虎牙永远也不会收起来。

  商泊云在二十六岁的时候把他弄得很疼。

  无论是这样,还是那样,他都越来越喜欢他。

  番茄酱挤出的鬼脸实则是只哈士奇,画画也和唱歌一样毫无天分。

  江麓戳起荷包蛋,一口就吞了下去。

  厨房里,崔姨指挥着厨师赶紧把粥盛出来,她回头看到大口吃饭的江麓:“唉,咱们少爷真是饿坏了。”

  摁掉电话,商泊云蹬蹬地下了楼梯。

  那声悠悠传来“老婆”令商红芍毛骨悚然,她看异种一样看着自己儿子。

  “又去奶茶店?”商红芍问。

  “出门办点事。”商泊云说,“午饭不回了。”

  下个星期,就是庆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