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顷刻就出现了湿漉漉的咬痕, 灯光下,水色零星地闪烁。

  思绪被强行拢回,江麓的眉头下意识皱起, 潋滟的眼睛漫出怒意。

  商泊云又舍不得真让江麓疼, 他微侧过脸,舌尖卷过咬痕, 落下安抚似的舔舐。

  那点些末的痛意尽数陷进温热的口腔里, 指尖和舌尖的触感太清晰。而商泊云漂亮锋利的眼皮温顺地耷着,江麓的呼吸没来由的一滞。

  更加狂悖的已经梦见过了。他在梦中让商泊云也跟着崩坏, 两个人混乱地越过了理智的线。

  偃旗息鼓的缝隙里,这一幕暧昧得难以言喻。

  他的心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赧然地窥见自己有怎样隐秘而不可言的愿望。

  大爆炸的余烬依然蓬勃绚烂,江麓在荒谬和真实之中来回动摇,每一次细节逼真的梦境, 醒来后依然清晰地记得, 这本身就违反常理。

  他怔怔地看着商泊云,目光描摹过这副熟悉却又有着细微差别的面孔。

  再问点什么吧, 好得到进一步的推测。江麓缓慢地眨了眨眼。

  但商泊云并不配合。

  他握紧了江麓的手, 不由他再分心。

  “你——”江麓顿时悚然,不受控的声音充斥着变了调的甜腻。

  亲吻明明是耐心到极致的, 可另一端却埋得很深,将他整个人缚住, 固定在了身下。

  “江老师, 公平起见, 应该是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生意人在这种时候也要耍摸心眼子, 商泊云挡回了他剩下的话,还有余裕控诉江麓没有契约精神。

  江麓这种时候总是说不过他。

  “那你要问什么……”

  商泊云笑了笑:“等我想想。”

  江麓正等着他的话, 商泊云的腰腹却突然向前捣去。

  新的爆炸和余烬相遇了。

  铺天盖地的快意吞噬了塌毁的神思,还要勉强分出点思绪等待商泊云的问题,可这个人对于接吻格外热衷,不稍停留,又渡了一个吻过来。

  江麓感觉自己像是要溺毙了一样,清醒越发难得,于是用手紧紧地抓住了商泊云。

  商泊云喜欢这样被“依靠”,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始终在看江麓,看到他整个人都晕乎了,再也分不了心,于是伸手,指尖穿过他微长而柔软的头发,将他带到了怀里。

  对于江麓而言,这些未免太过。他的眼睛疲惫地合上,黑暗再次涌来,没来得及等到商泊云的问题,他直接晕了过去。

  *

  睡眠灯散发着静谧的鹅黄色灯光,在床头照出一圈融融的光亮。

  卧室的法式装修呈现奶油般温柔的质感,和商泊云那间简约到冷淡的公寓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梦境和现实的割裂感也就十分清晰。

  但彻骨的快意又太真实。

  江麓睁着眼,看到窗外澄明的月亮。

  他侧躺着,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又翻过去,紧紧裹着被子。

  自己好像有些离谱,真把梦里的事情当了真。

  某个地方仍然炽热,也许这只是他姗姗来迟的青春期妄想。

  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巧合的事情吗?

  假如,他是说假如——

  他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他,在未来他们甚至还是恋人,对方带着二十六岁的记忆穿越到了他们的高中时代,改变了他们曾经的“不和”。

  无论如何,商泊云总得有个动机吧。

  “江麓,我穿越到过去了。”

  “现在正式地通知你,其实你从十七岁开始,就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哈哈哈。”

  ……

  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他促狭得意的神情,这倒真是商泊云能说出来的话。

  月亮泛着寒白的光,江麓的脸却在发烫。

  “可我又不是什么少女漫的女主角。”

  他忍不住小小地吐槽了一下自己。

  量子力学仍是科学的边界,从梦中的场景看,2023年技术也不像有什么很大的进展——但科学不能解释的不代表不能存在,江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决定暂时停止天马行空的幻想。

  先别想太多……还什么都没有确定。

  江麓边揉着睡眠不足的脑袋,有些迟钝地坐了起来,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那句“晚安”之后,商泊云回复了一模一样的字眼,两个人确认周日会再见面。

  尽管过去的每个周日,他们都见面。

  但这次好像有点儿不同了。

  他看着那几个字,忽而抬起指尖,默默戳了戳上面的语音气泡。

  “所以,周末你还来吗?我想当面解释给你听。”

  “……好不好?”

  静谧的、光线微弱的卧室里,商泊云的声音越发清晰。

  指尖微动,又放了一遍。

  低哑委屈的声音再度响起,江麓骤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飞速摁下home键,中断了语音的播放,然后整个人又滑进了被子。

  过了会儿,一只瓷白的手探了出来,再度摁亮了手机屏幕。

  4:25am。

  距离周日还有十九小时三十五分钟。

  他举着手机,看着默认的沙滩海岸壁纸发了会呆,幽蓝的海倒映在眼睛中,半晌,他裹着被子,把自己团成了紧紧地一团。

  先睡吧。

  ……

  “今天是晴天。”

  秋雨连绵淅沥,不见尽头的淌了一周。

  及至周日的清晨,雾气的颜色终于亮了几分。

  商红芍女士站在院子里,有些惆怅。

  雨下了一周,她的菜蔫得七七八八,再落下去,只怕都要翻了做明年的花肥。

  商熊猫从檐下跳了出来,顷刻水花四溅。

  商红芍“哎”了声,连忙把它从水洼里提了起来。

  身后响起了下楼的脚步声,趿拉着拖鞋的商泊云端着水杯,站在栾树底下正准备刷牙。

  “今天怎么这么早?周日不是下午才上课吗?”

  这会儿才六点多,商红芍纯是因为觉浅才早起。

  “雨停了,趁路上人少,我去晨跑。”

  听到晨跑,商熊猫悄悄缩到商红芍身后了。

  “吃得消吗?我记得你们下周就联考了吧?”

  “唔……”满嘴薄荷味的泡沫,商泊云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将口漱干净,又直接就着院子里的水龙头冲脸。

  凉意浸透,商泊云最后一点倦意也随水流而去了。

  “早上运动,白天学习有精神点。”他如是和商女士解释。

  商红芍点点头,没再说别的。

  全然没看出商泊云其实熬了个通宵。

  ——以极高的效率在一个白天写完了所有的作业,商泊云依然精神抖擞。

  他干脆把英语拿出来背了一晚上。

  一直睁着眼睛,周日也不会来得更快。

  商泊云亢奋得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什么游刃有余斯文克制的做派都不用去想。

  及至二十六岁才开窍,相比其他人未免太晚。因此,再回到十七岁,商泊云没开过的窍就显得来势汹汹了。

  他随意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打算换双鞋子就出门,由于太过雀跃,甚至忽略了往常还会带商熊猫一起去跑步。

  “嗷呜?”哈士奇试探地伸出脑袋,眼睁睁看着商泊云走掉了。

  临出门,商泊云看了眼时间。

  七点。

  他对着空气生龙活虎地晃了几下,权当热身。

  冰冷的水雾在空气中浮动,隐隐能看到太阳要透出一些光亮,商泊云压了压腿,而后飞速冲进了雾气里。

  “……高三压力有这么大吗?”商女士给商熊猫套上牵引绳,“你哥他最近神戳戳的。”

  她不禁摇头,欣慰地揉了揉哈士奇的耳朵:“商宝宝,还好你不用考大学。”

  *

  商泊云没听见商女士的吐槽。

  冬天将近,早晨的街道比平常安静。

  心跳有规律的变快,商泊云调整呼吸。

  跑步的习惯商泊云保持了很久,可以追溯到十几年以前。

  在搬到老居民区前,他和商女士住在长洲的市郊——当然不是和光山苑那样的独栋洋房小区。

  住的是长洲本地人出租的动迁房。

  物业很差,基础建设也不行,小区里三教九流都有,空地全被拿来种菜,小区里稀稀拉拉的树还没韭菜绿。

  商女士为了挣钱忙得脚不沾地,商泊云最好的玩伴是楼下邻居家的一只狗。

  一只瘸腿土松。

  狗中大概也有鄙视链,譬如这只好脾气的土松就受尽了同类欺负。

  五岁的商泊云替它出头,把小区的狗都揍了一遍,然后被小区的狗追着咬了三年。

  由此可见,养成一个好习惯的最好时机在童年。

  浮动的雾气里,大多数事物都看不真切,呼吸也会化作上浮的热意,潮湿地落下来。

  跑完半程,路上终于热闹了起来。

  亢奋感被分散,商泊云大概估了一下时间,开始往回跑。

  行道树、车流、建筑物纷纷落在了他身后,它们都是2014乃至以前的产物,对于商泊云来说,它们全部属于过去。

  商熊猫、老妈、陈彻……也都属于这个过去,回到九年之后,他们的记忆不会出现任何改变,也不会记得这个自己。

  唯有江麓是例外。

  “小云,又去跑步了啊?”

  小区的老大爷和他打招呼。

  早餐店的热气熏腾,生煎包排在圆形的黑色铁锅里,穿戴靓丽的老阿姨带着条小狗,一转身望见到他了,眉开眼笑。

  商泊云放慢了步伐,打了一路的招呼。

  “对,刚跑完。”

  “是高三。”

  “谢谢阿姨,我不吃早——”

  老居民区的人大多热情,哪管商泊云的拒绝,烫着羊毛卷的老阿姨把打包的生煎包塞到了商泊云的手里。

  “喔唷,不吃早餐不行的,回家歇会儿趁热吃。”

  老阿姨牵着同样卷毛的小贵宾优雅离开。

  商泊云只好拎着这袋生煎包往回走。

  到家差不多八点,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去奶茶店那边等——

  熊猫超市的门口,一个背着书包的人影有些踌躇。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的老婆提前出现。

  商泊云一愣,脚先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衣服还没有去换,颈侧的汗正往脊背里淌,头发都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高峻的少年提着袋冒油的生煎包,讷讷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江麓心想,他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周六。

  早晨的冷空气把鼻尖冻得通红。

  他撩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有些哀怨地看向商泊云:“写作业。”

  江麓的耳朵也随之变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