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 周茉?你化学作业放哪儿了?”

  小组长在前头喊她,手里抱着一沓练习册。

  “来啦来啦!”周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国庆之后, 附中正式开始晚自习, 一沓沓的试卷里,高三的紧迫感终于压了上来。

  “物理抓紧写啊, 第三节晚自习就讲了。听说一中都要开始第二轮复习了。”

  把作业布置下来, 讲台上,赵百凌乐呵呵地开始给压力。

  “怎么可能!”陈彻不信, “高三才开始两个多月呢!”

  “人一中暑假组织学生去市郊游学,实际上在乡下补了一个月课。”赵百凌啧了声。

  长洲不允许高中补课, 教育局盯着这几所市重点,因此附中只提前了十天开学,没想到一中花活这么多。

  底下的学生窸窸窣窣, 陈彻举着手问:“期中我们是不是还要和一中联考?”

  “嗯, 试卷是按照一模的难度来的。”

  教室里瞬间炸锅。

  “卧槽,那一中也太贼了!”

  “联考必不能输。”

  “话又说回来, 不补课真的很快乐。”

  一中和附中常年争夺长洲最好高中的那个宝座, 两个高中隔着几条街互看不顺眼,已经成历史传统了。

  “哎, 咱们附中如今只能亡羊补牢咯。”赵百凌一脸忧心,他叹了口气, “要不大家再陪一张试卷?”

  教室里瞬间安静, 下课铃响了, 有人立马转移话题。

  “那个, 赵老师,我们得去抢饭了。晚自习再见。”

  “就这点出息。”

  赵百凌哼笑了声, 夹着教案走了,到底没加那张试卷。

  “现在人太多了,我才懒得去。”陈彻扑了过来,“哎,等下了英语晚读,去你家吃个泡面吧商老板——我会付钱的。”

  商泊云问:“饿吗?现在去吃晚饭还是下了晚读?”

  “我说了啊,下了晚读再——”陈彻扯着嗓子嚎。

  “我就不去了。”

  陈彻:“……”

  原来不是问他。

  锅盖刘海露出礼貌的微笑。

  太久没被江麓拒绝,商泊云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陈彻“哦”了一声,艳羡道:“钢琴家是不用上晚自习的,商老板,你忘了?”

  江麓刚来附中的时候,高桂生就和五班所有老师打过招呼了——这个学生要特殊对待,钢琴才是他要专注的事情,至于高中生的生活,是锦绣上多添的花苞罢了。

  并不是所有老师都赞同高桂生的话,但明盛捐的多媒体楼让素来以升学率为己任的高主任立马敲锤定音。

  所以,高岭之花这样的赞美其实饱含揶揄,将“钢琴家”和普通的同学划出界限。

  江麓一直知道。

  他露出点笑:“是陈彻说的这样。”

  没有例外。

  商泊云应了一声,云淡风轻的。

  江麓莫名地有点失落。

  眼中的笑意敛起,他的语气仍然温淡:“所以我得先回家了,明天见。”

  “说这么早干什么?”商泊云把拿到一半的英语书收了进去,“还能顺段路,我们去吃饭。”

  “啊?啊?”陈彻目瞪口呆。

  有必要吗商泊云,你的心可以偏成这样吗?!

  不过如果是许葭禾和商老板,陈彻思绪放飞了一下,他选他禾姐。

  “嘿嘿,那我要加卤蛋和肠。白嫖。”陈彻说。

  “走吧。”商泊云看向江麓。

  校园里还很热闹,高一的高二的追追打打,夕阳落在校服上,也没带来什么催促的意味。

  黑色的私家车等在一如既往地那个位置,有人将目光落在车身上,窃窃私语着经过。

  车门开了,商泊云挥了挥手:“小江老师,现在可以说那三个字了。”

  原本的失落就因为这个人的态度消失,江麓伏在车窗边缘:“明天见。”

  两个高中生站在校门口,目送那辆百万SUV离去。

  “哎,你别说,虽然钢琴家挺好相处,但是经不起细想。”陈彻双手插兜,感慨道,“老感觉和我们隔着点什么似的。”

  “给我分析分析?”商泊云有些好笑地看了锅盖刘海一眼,情绪算不上很高。

  陈彻的表情深沉了起来。

  “再给你加个蛋。”

  “好嘞。”

  两个人沿着人行道往老居民区走。

  陈彻轻而易举被卤蛋拿下。

  “虽然也和我们一起上课,放学,但是就都知道他不一样。”

  “嗯?不懂。”商泊云向前看去,黑色的迈巴赫早就不见踪影。

  “五班的每一个人,都要参加高考,排名掉了,是天大的事情。”

  “那你还抄我作业。”

  “节省时间去攻克难题哈……月考掉五十名完全是意外。”陈彻清了清嗓子,“别打断我思路——钢琴家完全不用在乎这些,他一毕业就会出国,来附中都知道其实只是体验高中生活的吧。”

  “说起来去年运动会,高中最后一次了,他也没来,我们假期不是补习就是作业,他则是练琴练琴,比赛比赛。去年拿的那几个比赛冠军,高桂生不是都把奖杯放在了艺术部那边吗?”

  众所周知的事实里,江麓有一条既定的必须走的道路。有老师还开过高桂生的玩笑,问主任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要在优秀校友里加上“国际知名钢琴家江麓”。

  高桂生理所当然地说:“那是必须的啊。”

  “谁家普通同学给附中捐一栋楼。”末了,陈彻总结,“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夸张。”

  “商老板,钢琴家他真的是生在很高很高的枝上。你得拿梯子才能去摘。”

  陈彻先迈入了熊猫超市,语气亮堂的和商女士打了招呼,“而我,只需要两颗卤蛋,就能和你掏心掏肺。”

  商泊云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不是还要根肠吗?”

  “差点忘了,你可不能昧我。”

  锅盖刘海熟门熟路地去了货架,拿了两桶冬阴功的泡面,“一桶吃不饱。”

  商女士瞅了他俩几眼,顿觉省事——恰好今天寻思着商泊云开始晚自习,所以她晚饭还打算带商熊猫出门去吃。

  水很快烧开,咕嘟咕嘟的热气沸腾着。

  陈彻并不知道,金钱并非是不能逾越的鸿沟。时代的东风里,小小的熊猫超市也为商女士积累下了原始财富,最后让她操盘出一个长洲人气最为旺盛的商场。

  正如商泊云白手起家,借着互联网的红利和技术的颠覆创新,让云山成为了游戏行业的独角兽,又把目光投向更为丰富的领域。

  人和人之间,需要逾越的从来就不是物质——或者说物质只是最外部的因子——更为关键的,是各不相知的岁月里,将人之所以塑造成“Ta”的事物。

  是什么塑造了江麓,让他对自己的性取向如临大敌,让他在那个夜晚,以一种冷淡之至的语气说“这不是我的家”。

  如果岁月回溯,能够再往前走一点,商泊云就可以清楚的知道答案。

  曼彻斯特的雨季漫长,江麓一个人在治疗室的窗户下看了许多年,却总看不到天空变亮。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让人羡慕江麓的,是他背后那个财富通天的江家,让江麓压抑的,也许,也是他的这个“家”。

  “你不吃吗?”

  陈彻都要把面汤喝完了,一抬眼,看到商泊云的泡面里还飘着一颗完整的卤蛋。

  他略加思索,火速伸出了叉子,然后被一脸淡然的商泊云拍开了爪子。

  “你又不吃!”陈彻龇牙咧嘴。

  仿佛是为了发泄心中那点郁气一般,商泊云叉起卤蛋,直接一口塞了进去。

  腮帮子瞬间鼓了起来,就像只愤恨的豚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