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超市的红色灯箱很快落在了迈巴赫的后头,一只圆嘟嘟的哈士奇好奇地看着钢铁怪兽离开,很快又摇头摆尾地粘住了一天没见的主人。

  “您的同学都很有趣。”

  司机的声音里竟然带了些感慨。

  在江家工作的这些年,不带夸张的说,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江家的少爷生活中只有练琴,日复一日的练琴,年少成名,不得喘息。

  这几年留在长洲,才终于有了和同龄人相似的体验。

  司机的话令江麓微怔。

  有趣?

  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又在脑海里翻覆,被商泊云“表白”,两个人“打架”,争抢所谓的“情书”,及至今天奇异的被注目。

  长洲的霓虹在夜色中亮起,领航员驶离城市的繁华。一成不变的生活之中,确实存在着一个跳跃的变数。

  司机很健谈,一开了口,就忍不住和江麓说起了他自己孩子的事情来。

  “他和您年纪一样大,不过皮得很,不会钢琴,只会抬杠……”

  江麓靠在后座,听得很认真。

  市郊,和光山苑,最高处的别墅静静地伫立,院子里的地灯一盏一盏亮着,沿着曲径通往白石厚重的门廊。

  “江先生有一个临时的出差,要周日才能回来。”

  司机这一路说得太开心,到家了才想起告诉江麓这件事情。

  “好,我知道了。”江麓温声和司机道别,“回去的路上还请小心。”

  客厅的水晶灯依然璀璨的低垂,家里的帮佣还在等着他,沙发上空荡荡的。

  江麓一一打过招呼,往自己的卧室而去。

  帮佣们知道他每晚回家仍要练琴,都默契地没再上楼打扰。

  宽幅的横厅里放着一架胡桃木色的钢琴,上面镂刻的蔷薇花纹表示这是一架独一无二的定制品。

  它原本属于江麓的母亲,待到她无法弹琴之后,江麓接过了令它继续歌唱的责任。

  琴谱刚刚翻开,手机的提示音忽然响了,戴着红围巾的企鹅在屏幕里弹了出来。

  【你有一条好友申请】

  “商老板,一周一次的游戏之夜,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

  陈彻握着手柄,扭头催他。

  “点心楼下有,你自己去货架上拿,记得付钱。”

  商泊云摁下白色的home键,从QIQ退回到了桌面。

  这台在2019年就已经停产的手机如今正时兴,也没有长出药丸形的灵动岛或是黑色的铁刘海。

  陈彻十分眼馋,不过他家里管得很严,所以陈彻只能使用按键打字的老款Nokia。

  他扑过来:“我说让你上点心!手机再好玩有PS4好玩?”

  □□的提示音响了,商泊云飞速推开阴暗爬行的陈彻。

  【江麓已通过你的好友申请】

  陈彻狐疑地看向商泊云:“你有事情瞒着我吧?嘴角都特么能弯到栾江了。”

  商泊云面不改色地把备注改成了“未来老婆”。

  “我妈最近进了些台湾那边的点心,我去拿点上来。”

  陈彻还没来得及扒拉上商泊云,就被快速开合的房间门无情挡住。

  “商熊猫,你哥真的很不对劲。”锅盖刘海趴到地上,神经兮兮地念叨,“别不是背着我先谈到恋爱了吧?”

  痛,太痛了。

  遗憾的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如果相通,商泊云也只会给陈彻塞上点心让他闭嘴。

  好友申请通过了,对面却没发消息。

  商泊云看着那个绿底白鸟的头像,指尖在聊天框上敲敲打打。

  要和江麓说什么呢?

  紧急回忆,商泊云平常和江麓在手机上聊的是——

  “房间号2312。”

  “到了。”

  想显得温情点儿呢,就补上一句“好好休息”。

  也就是说,等于没聊。

  “商泊云,你是真的很肤浅。”十七岁的商泊云唾弃了一下二十六岁的自己。

  不过,以后的商泊云再也不必困于床伴的规则和自尊了。

  他很快释然,若无其事地编辑消息。

  【商泊云】:到家了吗?

  提示音再度响起的时候,江麓已经第四次点开商泊云的头像了。

  头像是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哈士奇。

  就是他今天瞥见的那一只。

  脸圆润得有些呆,怎么瞧怎么可爱,江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反复观看的行为。

  母亲叶明薇对动物的皮毛过敏,江麓从小就被教导要记住这件事情。

  江盛怀也不希望江麓被钢琴之外的任何事情转移注意力。

  再看一次。

  江麓又把头像点了开来。

  真的……太可爱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

  商泊云看着江麓昵称下的这行小字。

  五分钟了。

  这句话,不难回复吧?不难吧?

  凤梨酥芒果酥榴莲酥摆满了木地板,商熊猫拱了过来,又被商泊云提溜开。

  “小狗不可以吃芒果,芒果酥也不行。”

  商熊猫失望地呜了一声。

  终于,消息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商泊云盯着那个“嗯”,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这个字,需要编辑五分钟吗?需要吗?

  陈彻叼着块榴莲酥开了一把游戏,忽然听到商泊云的声音响起。

  “如果,你给许葭禾发‘到家了吗’,她会怎么回你?”

  曲奇饼小人正在翻山越岭,骤然被问到了痛处,陈彻沉默了几秒钟。

  “嗯。”

  “嗯?”

  “就是回我一个‘嗯’啊!”陈彻梗着脖子吼了回去。

  【未来老婆】:你的头像是你家小狗吗?

  商泊云粲然一笑,对陈彻露出了怜悯的眼神。

  陈彻受不了了,手柄一扔,曲奇饼小人顿时粉身碎骨。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还特意戳我心巴子!”

  “没有。”

  “你尾巴都快晃到天上去了。”

  “那是商熊猫的尾巴。”

  商熊猫闻声加入战局,拱倒了它的主人,手机趁此被抢到陈彻手中。

  “未来老婆……?!这谁,这谁!”陈彻发出爆鸣。

  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商泊云就把手机捞了回来,毫不犹豫地把屏幕摁灭。

  “敢做不敢当啊商老板。”陈彻的少男八卦心蠢蠢欲动,这会儿也不想着打游戏了。

  “这是隐私。”

  “哎,咱俩谁跟谁?你搞得这么神秘,没义气。”两个人都坐在地板上,陈彻探身,看着商泊云想回消息又防着他的样子。

  “周茉?唐可然?”尽管陈彻很不想承认,但商泊云确实人模狗样,一张脸很有欺骗性,“卧槽,难不成是隔壁六班的许昭君?”

  许昭君其实是外号。

  青春期的男生有这样的劣习,将女生的容貌金字塔似的从上到下排名。

  骄傲且漂亮的许昭同学对此不屑一顾,也不妨碍男生们争先恐后,评定她是塔尖上的女孩,还给人名字后面加了一个“君”字。

  周茉和唐可然都是同班的同学,回到高中时代两天,商泊云已能记住她们,就像记起郝豌或者高桂生。

  但陈彻口中的隔壁班的“昭君”他毫无印象。

  沉鱼是谁,闭月是谁,商泊云也不在意,他心里有且只有一个第一名。

  江麓不喜欢比赛——这是二十六岁的商泊云观察所得。

  他不拿江麓和别人比。

  “别瞎猜。”他低头回消息,声音懒散。

  “对,名字叫商熊猫。”

  商泊云“啧”了声,又删掉了这句话。

  “对。猜一猜它的名字?”

  发送。

  陈彻躺倒在木地板上,两眼放空:“管他是谁,不是禾姐就好。”

  商泊云勾唇笑了笑。

  猜名字是个很宽泛的问题。

  江麓头一次没有立刻去练习他的曲谱。

  小狗可以叫旺财来福,也可以叫铁军志强。

  照片里,肥嘟嘟的哈士奇歪着脑袋,睁着双蓝色的大眼睛发呆。

  这也太圆了。

  江麓忍不住腹诽。

  【未来老婆】:球球?

  【商泊云】:不对。

  【未来老婆】:汪汪?

  【商泊云】:也不是。

  江麓忽然想起那个红色的灯箱。

  【未来老婆】:熊猫?

  商泊云发过来一只狂点头的哈士奇表情包。

  “还真挺像。”江麓又一次忍不住点开头像,“用它的名字当作超市的名字,这应该是一只很幸福的小狗。”

  也许家庭地位比商泊云还要高点儿?

  江麓确实真相了。

  他没再回复,将手机倒扣在了钢琴上。

  琴谱翻过一页,江麓开始了今晚的练习。

  陈彻在一旁虎视眈眈,商泊云今天“实验”太多,也就不急于立刻复盘。

  看到他拿起了手柄,陈彻终于决定放过他。

  曲奇饼的碎片重新拼凑,两个小人互相陷害着翻山越岭。

  等到打通关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到了十二点。

  “回去咯。”

  陈彻终于心满意足,比白天上课时精神一百倍。

  “哎,你彻哥那个连招是不是特别丝滑?好险,要不是我,你就没了。”

  商泊云趿拉着拖鞋送陈彻下去。

  “不知道刚刚把我推到树下的人是谁。”

  “人有失手,再说哥不是把你拼回来了嘛。”陈彻绝不承认自己是在报复貌似情场顺利的商泊云。

  “走了昂。下周就月考,国庆再继续玩。”

  商泊云斜倚在门口,挥手目送陈彻。

  直到那辆荧光绿的自行车拐过街角的路灯,商泊云才回身。

  卧室里,商熊猫早就呼呼大睡。

  他揉了揉它的头,商熊猫往旁边一歪,露出了粉白的肚皮。

  “商熊猫,我好像要兄凭弟贵了。”

  根据商女士的排序,商泊云是嫡长子,商熊猫是小太子。

  咔嚓一声,一张照片新鲜出炉。

  德彪西的月光落下第二十六次尾音,江麓听到消息提示短促地响起。

  【商泊云】:

  【商泊云】:江麓同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