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如临不测之渊。
现在,安之面如死灰,呕血不止,已经染红大半枕头。
他的天仿佛又裂开了,岌岌可危。
“居兄别急,待我诊看。”谖竹在安之身旁端坐。
他在玉白的指尖凝出一小团白色光球,推入安之额头。
不消一会儿,他猛然移开指尖,颤声道:“阿渊、阿渊体内有股力量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那股力量激荡得他的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定是婖妙!”居狼红了凤目,咬牙低吼,有些疯魔。
谖竹看在眼里,一点不惊讶,反而柔声劝道:“忘执,斩情。”
“如何忘?!”居狼猛地回头狞视谖竹,不容拒绝地嘶声命令道:“救他!无论如何!”
见劝不动,谖竹长叹一口气,淡道:“那见效最快的方法牺牲很大,却不能彻底解决此事。我,不建议这么做。”
居狼暗讽道:“你是楚云的徒弟,难怪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们都盼着阿渊死。斩情?呵呵。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曾因一念柔情而入执,也因一剑无情而入圣。”渐渐的,他的语气狠戾起来,“这情,我早斩过了!今日,你救他便是救这芸芸众生,不救,便是害了他们!”
谖竹眼底终于闪过一丝淡然之外的情绪,他诧异地望去安之,细声道:“为什么是这样?斩情之后为何还会执着?”
一会儿,他的眼底情绪流转,依然柔润如风,点头道:“好。”
悲痛压迫着居狼胸腔,他走到安之身边。
同样,巨大的疼痛也压迫倾轧着安之身体,他虽昏迷,却能遥感痛觉。把身体蜷成一团以做缓解,但无用;他疼出一身汗以求发解,也无用;只将白发汗湿,胡乱贴在额头上,平添狼狈罢了。
最后,是得用五官止痛。他的眉毛拧作一团,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双手紧紧抓着浸湿的被褥,手臂上青筋暴起。
“唔——”时不时发出的痛吟,但已经弱不可闻。
“为了他,明知得不偿失也会去做。”居狼抬手,轻柔地摩挲着安之苍白的脸,“芸芸众生?他岂不也是芸芸众生的一泉?怎么会有为千万人而放弃一人的道理?”
从头到尾,谖竹在一旁看得真切。初印象里居狼那张威冷之面,寒微之言全被急化了。
他无声地长叹一口气,道:“那个法子需要生剖一缕魂魄,渡入阿渊体内,与那股力量互相牵制。若渡入的魂魄太弱,则无可能压制;太强,则不成相持之势。魂魄渡入阿渊体内后,强弱不可判定,只能赌。换个说法,此是以命换命,两败俱伤之法。帝君,当真愿意?”
“我告诉你斩情之后我还在执着什么。”居狼道:“我要让他好好活着。”
谖竹眼底一震,“是啊,只因我执着于他,便要斩杀他?太霸道了。”
……
安之醒过来。
窗外鸟儿们却没理由地雀跃。
他环顾房中寻找居狼。左右看看,却不见居狼的影子,他有些心慌,“没人?他去哪儿了?”
赤子厄道:“我不是人?这是变相夸我,还是骂我?”
“你是老神仙嘛,怎么算人呢。”安之没空打趣,立马话峰一转,问道:“不是。居狼呢?就是穿一身黑,板着脸,凤眼儿,男人,长得挺扎眼的,人群里一眼就能注意到……”他尽量描述详细。
赤子厄一挑眉峰,想也没想,立即摇头,“没看见。”他的声音有些不可察觉的寒意。
安之不信,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赤子厄一边回忆,一边道:“前天晚上,我折回若木华庭找你们。回去后,只有容家阿祖和董天逸,你不见了,他们又被迷昏,我就只能在镇上慢慢找,一直找到天亮。然后,董天逸突然通知我,说:‘你在他的别墅里昏迷不醒’。我一听这还了得,赶紧来了。我估计是董天逸和容家阿祖的迷药过劲了,他们自己回家了,然后董天逸才发现你浑身是伤,倒在他家庄园中。”
安之又问:“可我记得我在付游家,怎么又到董天逸的庄园了呢?”
说完,一些昏迷之前的片段划过安之脑海。
付游把封灵玉打入自己体内,他失控了。
那控制他的“沈渊”很懂折磨人的办法:让好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堕落,让坏人“笑着”散尽家财。
他当时意识很清醒,可身体却不受控制。
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根根掰断付游的手指,撕掉他的一条手臂,拿起断臂在手里把玩,并发出快意的低笑。
直到付游疼昏了过去,就没再折磨他。
之后,居狼冲进来。
他想逃,毕竟人人都想把光鲜的一面展示给别人,落遢的一面留给自己。
付游与安之对峙。
安之死不承认是他生生撕了付游的手臂。
居狼却拉过他,义无反顾护他在身后,问也不问,只要是他说的,照单全收。
想到这儿,安之太阳穴一阵胀痛。
他心中有个问题急需解答:
既然居狼身份是玩家,那么他在现实世界中也存在,可为什么一个虚构的游戏剧情里有他?难道他是这款游戏的设计者?
安之翻身下床,急忙跑到客厅。
别墅向阳面是一整块落地窗,阳光轻易地洒进来,主打白色的别墅本就敞亮,现在更是刺眼,仿佛行走于艳阳天的冰天雪地里。
他四顾而望,无一人在。
遥想那记忆中,真正的付游是何其地相信沈渊,却落得魂首分离的结果。
他想去看看付游。
安之回到房间:“赤子厄,我们一起去付游家看看他吧?”
“好。”赤子厄爽快地答应下来。
安之火急火燎地与赤子厄一起赶到付游家。
奇怪的是,他从没觉得身体有今天这么轻快,跑起来轻松异常。
想来是他恢复了一部分沈渊的记忆,所以能力也提升了一点。
几分钟后,二人便来到付游家门前。
推开门,只见园中狼藉,付游的断臂仍躺在原先位置。
往屋里走去,却见一具断臂尸首仰面倒在门前台阶上。
——是付游。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伤感,安之注视着付游的尸身,一脸凝重,他哑然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付游救回来?”
这下换赤子厄不明白了,“他这么对你,你还想救他?”
“付游早在千年前就死了,是折丹在他死后占了他的身体,而他的死是、是我害的……如果我相信这孩子的为人,没有叫他去浔武找你就好了……他当时才只有十七岁……”安之的眼底闪烁着泪光。
在那段回忆里,他与沈渊感同身受。
在听闻付游死后,沈渊反应激烈,懊悔自责,如果沈渊还有时间的话,他是十分想弥补付游的。
一时间,院中寂静无人语。
赤子厄咳嗽两声,清清喉咙,道:“付游已是半神,不老不死。□□未腐,魂灵出窍,是不算死了的,算失魂,那魂魄会永远在世间游荡,履行作为神护一方安宁的责任,转不了生。”
说着,轻轻睨了眼安之,只见他半垂脑袋,神情低落。
他便补充道:“但也有办法。”
“什么?!”安之眼前一亮。
赤子厄对安之知无不言,“寻回付游的魂魄,令其魂归主体。他是半神,魂归之后能自愈的。”
“对呀!”安之被自己蠢到了,“先前酒店里的人就说,打断付游的腿,过几天他就又好了!”
“不过找到魂灵前,要先保护好付游的身体。”赤子厄一盆冷水浇下来,“你打算一路背着付游尸体走下去吗?”
安之想到自己还有任务,让他背着尸体上路,且不说观感诡异,行动也不便呐。
“就是这儿。”忽听屋外响起说话声:“那大爷说要收尸的地方就是这儿。”
说着,那几人走进院中,与安之、赤子厄碰个正着。
那几位收尸人吓到乱窜,“难怪出价这么高,原来有只白毛妖怪在!”
“有钱赚,没命花——”
“你们站住!”安之凌空一跃,纵身翻至院门前,堵住他们去路,问道:“是谁叫你们来收尸?”
赤子厄倚门笑看。
只听那几人哭嚎道:“我们也不晓得那大爷是谁哇!他给了我们一人一朵这东西,就叫我们前来收尸了……”
几人从怀中掏出一朵形似兰花的金花。
安之看着金花蹙眉,犯了难。
赤子厄走来,从一人手中拿过金花,对着阳光照了照,说:“没错。只有妖界帝君才会将金子雕刻成夜幽兰的样子使用。”说完便把金花塞回那人手中,并让几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安之挑了挑眉,奇道:“妖皇帮付游收尸?他们认识啊?”
“小子,”赤子厄重重地搭上安之的肩膀,“你小心一些,那妖皇恐怕是盯上你了。他接近你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历来妖界帝君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现任妖皇更不是什么好货!不仅以下犯上杀了前任妖皇一家老小,还将其削成人棍;更是把王后深锁皇宫,折磨致死!听说他从小流浪,居于狼群,是他的养父一手养大他,可养父与典山不合,他为了赢取典山的信任,巩固妖域之主的地位便绑了养父,带至九离,亲手将其推下羽渊。”
听闻现任妖皇的劣行,安之一脸惶恐,“我又不认识那妖皇,他盯上我做什么?”
赤子厄道:“现妖皇与典山走得近。那位王后就是那妖皇刚上位时,典山派人便送给他的,他把那女人收了做为王后,从此妖域九离便成了同盟关系。妖域之主估计是听了典山的话,帮忙捉拿你。你这小子没啥心计,定不能逃脱九离人中之主,妖域妖中之王的阴谋诡计,若你能隐居不问世事就隐居吧。”
说着,他变得郑重起来,“你说过能不能隐世而居不是你能决定的嘛。这样好了,你若想入世,我也不介意再介入因果中,助你到底!你若想出世,那便跟我回赤水!云台阁的大门永远为你敞着!”
安之有点感动。
赤子厄对沈渊的情谊是真的,至少比温言这个坑货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们在这儿!”
安之正是感到欣慰,却听到声音响起,语气兴奋不已,好似寻了他们很久,终于寻到了。
他寻声望去院外。
见院外一大群人,乌泱泱一片,应该整个辞叶镇的百姓都在这儿了。
他们声势浩大,齐刷刷地跪下,异口同声地请求道:“求求你们,不要将我们的镇长带走,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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