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宇辰在剧组的存在感并不强。

  和祁临渊在一起的时候还稍微强一点,祁临渊一去拍戏,他只一个人戴着口罩坐在那里,人们再怎么好奇,观察不出结果,也就不观察了——至少明面上这样。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继续忙自己的工作,另一部分人则是不自觉看向了祁临渊。

  季宇辰同样在看着祁临渊。

  和刚才那个似乎心绪起伏,又似乎平静无波,看起来让人捉摸不透的章哲柳不同,如今拍摄的章哲柳,依然是剧本里出现最多的被前呼后拥、众星拱月的章哲柳。

  他摇头浅笑的时候,那捉人眼球的魅力直接拉到了顶峰。

  季宇辰看着祁临渊此时此刻的表现,无来由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对在《最强演技派》投放广告已然兴致缺缺,是那双对表演真挚而又纯粹的眼睛把他拉了回来。

  当时的他看着台上全身心投入、吸引人全部注意力的祁临渊,突然觉得这个节目、这个圈子,或许没有他想像得那么糟。

  后来便是每周一场他从未曾落下的表演。

  和现在相比,那个时候的祁临渊谨慎很多,不管表面上如何,但他做的每一个决定,走的每一步,似乎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到了谢云归这个角色的表演,尤其是现在到了章哲柳这个角色的表演,祁临渊身上的谨慎明显少了许多。

  作为一个感情已然变质的人,季宇辰很喜欢对方现在的变化,毕竟只有这样,他们的关系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祁临渊表演完看向季宇辰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对方在看着自己,却明显没有关注自己表演的样子。

  如果换了别人他可能会有点失望,但谁让季宇辰不是别人呢?

  季宇辰更欣赏自己的表演的时候,他是自己的知己;季宇辰更欣赏自己这个人的时候,他也是自己的知己,总而言之,他就是自己的知己!

  肖佛利明显感觉到季宇辰来了之后,祁临渊的发挥更加完美,那种仿佛从灵魂深处产生的飞扬,让他看了也有种悠然神往的感觉。

  他想挑毛病,但实在挑不出毛病,干脆挥了挥手,表示过了。

  祁临渊也不像平时在现场逗留,肖佛利一宣布,他给季宇辰留下一句“等等我”之后便飞快去了更衣室,很快,他妆也没卸,就这么跑了回来。

  其实上次季宇辰去《惊蛰》剧组探班的时候见到的也是祁临渊带妆的样子,不过一开始祁临渊在角色状态里,后来又发生了惊马事件,季宇辰完全没心思留意妆容。

  不像这次,拍摄顺顺利利,配的又恰好是现代妆容,两个人往外走的时候,季宇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祁临渊一开始没搞懂他在看什么,等到搞懂了,话语没过大脑,就这么问出了口:“好看吗?”

  这个问题一出,两个人都愣了。

  祁临渊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倒是季宇辰短暂的怔愣之后,微微扬起了嘴角:“好看啊。”

  他看祁临渊更尴尬了,还补充了一句:“你一直都好看。”

  祁临渊一时间不知道该捂住脸还是捂住耳朵,季宇辰笑出了声,稍稍收了逗他的心思:“单纯是我们私下见面,我都没怎么见过你化妆,所以有点好奇。”

  祁临渊的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季宇辰一正经,他便不再想刚才的那个口误,反而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私下见面的情景。

  “说到化妆……那次欢迎会上,全场好像只有我素颜?当时你看着他们,又看着我,有没有产生什么想法?”

  季宇辰沉默了一下,祁临渊好奇地等待着答案,结果等了半天还没等到对方的回复,整个人先是疑惑,片刻后终于有灵光一闪而过:“你是没看出他们化妆了?”

  这回季宇辰倒是摇了摇头:“不是,我单纯不记得其他人是什么状况了,只记得你。所以没办法把他们和你做对比。”

  季宇辰的回答万分诚恳,祁临渊心想也对,他自己也是,除了记得那天其他人都盛装出席,再多也不记得了。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那你对我什么印象?”

  季宇辰看着他,好一会,才答道:“觉得你好看啊!”

  “喂!”祁临渊没想到这个话题居然还没过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季宇辰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语气也是同样:“我说认真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舞台下的祁临渊,虽然有他看不穿的心思,却不掺杂虚伪和算计,除了让他心生欣赏与探究欲,最深刻的印象确确实实是好看。

  季宇辰这话和刚才同样认真,祁临渊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这个话。

  他的眼神游移,好一会,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别提这个了,你中午想吃什么啊?”

  .

  尽管季宇辰说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但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他还在剧组待着。

  虽然有相当一部分的时间他都在酒店远程处理公务,但剩下的时候,他都戴着口罩,就这么陪着祁临渊拍戏。

  剧组的一些小群,不知不觉就匿名讨论了起来。

  【我以为神秘人只是来看一眼,结果居然待那么久?】

  【他什么来路啊?也是艺人?】

  【有可能,虽然不露脸,但感觉条件很好啊。】

  【不太可能吧?真是艺人会没人认得出来?哪个艺人会口罩一戴就这么待一个剧组,觉得整个剧组没一个人认得出自己?】

  【我感觉这个人也没有特别怕被人认出来,纯粹是不想招惹麻烦。】

  【也不知道他和祁临渊是什么关系。】

  ……

  盛潼威的助理没加这些群,但架不住他加了一些人的微信。

  对方好奇得抓耳挠心,实在忍不住戳了戳他。

  【喜哥,你消息灵通,你知不知道祁临渊身边的神秘人是什么身份?】

  看到这条消息的助理一脸茫然,他下意识地回了个问号,对方便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剧组这两天发生的事。

  助理的心情从最开始的问号,很快变成句号,最终变成了感叹号。

  “威哥!有线索了!你好奇的事情,可能有线索了!”

  .

  季宇辰并不知道自己探班的事让一个小助理疯狂改签机票。

  见面之前,祁临渊确实准备问季宇辰能不能从自己的表演上看出他的影子,但被第一天的“好看”这么横插一杠,祁临渊总觉得这个问题也是哪哪都不对劲。

  他没有问,季宇辰也不会自恋到觉得章哲柳控场一点的表现就和自己有关,毕竟在他看来,富二代有能力控场,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哪里有像谁不像谁之说?

  于是盛潼威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被他们忽略了,尽管那段话出来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祁临渊和章闵说算了就是真的算了,季宇辰的“担心,想去看一眼”也只是给自己一个即刻出发见心上人的借口,因此两人一见面,什么盛潼威?他们的世界里有这么一个人吗?

  相较之下,祁临渊的最新戏份更惹两个人的关注。

  比起前几天在二楼的那一眼,这天拍摄的是最后真相揭露后的回忆,也就是章哲柳的“真面目”。

  按照剧本顺序来说,这段当然不该那么早拍,但这个场地的其他戏份已经拍摄完毕,他们多租一天就要多交一天的费用,于是章哲柳“真面目”的戏份就这么提前。

  祁临渊对这种拍摄方式相当习惯,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认真筹备,力求在季宇辰面前表现出最完美的一面。

  至于季宇辰,则是一如既往除了关注祁临渊,就是关注他的角色——毕竟除了这两点,这个他们集团没有投资的剧组,实在没什么可以让他关注的。

  .

  章哲柳靠在车门上。

  他的眼前是会所,如今这个时间,会所门前并没有人。

  因此司机的讲述非常详尽,他静静地听司机说着他的“父母”准备如何在车上动手脚,笑容有些嘲讽。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刺激“父母”,逼他们对自己动手,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谋算之内,他不曾心软,但无可否认,他心底有那么一丝幻想,幻想对方或许不会走到那一步。

  结果事实证明,自己理智的分析是对的,那一丝的幻想,证明他到底有多么的愚蠢。

  “我其实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个。”章哲柳笑完,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他有其他人脉,刚才手机收到的消息,就是对方发过来告诉自己他的“父母”可能会在车上动手脚,但他没想到他消息还没收到,眼前的司机就和自己坦白了。

  “我记得你在章家已经工作快二十年了,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你好像就来了。”

  “是啊,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就来了,”司机喃喃地重复,“那么多年,我沉默、用心,我以为我应该算一个挺不错的员工?”

  章哲柳肯定了这句话:“你是。”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司机会背叛他的“父母”。

  司机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但其实只有

  你这么想,对于你的父母来说,我只是一条还算不错的狗。”

  章哲柳一愣,对方已经说了下去:“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在你十四岁那年,曾经给我一个电话,一个医生的电话。”

  章哲柳认真翻找着自己的回忆,发现好像、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应该是他的孩子……

  “当时是我的孩子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普通医院的医生都说没得治。我试着和你的母亲提过,她反问我是不是卖惨想提工资,还想不想干了。我的孩子已经到了那个地步,我不能再失去工作,于是什么都不敢再提,只能这么小心翼翼又浑浑噩噩地工作着。就在我即将绝望的时候,是你给了我那个那个行业内数一数二的医生的电话。我联系上了对方,最终治好了我孩子的病。”

  章哲柳完全想起来了。

  那段时间他看司机愁容满面,便问对方怎么回事,可能看他是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对方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感觉那个小哥哥太可怜了,便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打听、联系,最终拿到了那个电话。

  “后来,我努力争取成了你的专职司机,你认认真真地以年为标准,逐年给我涨工资,过年还有福利,就像公司其他员工一样。”

  “你不是吗?”章哲柳反问。

  司机看着他,这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笑得慈祥又尊敬:“我不是,但你这么决定之后我就是了。我的生活越过越好,我的孩子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念了研究生,毕业,找了份很好的工作,他让我退休……我有些犹豫,因为我觉得我还没老,当你的司机也很顺心……就在这个时候,你的父母找上了我,给了我一笔钱。”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幸好足够的年纪和经历让他稳住了表情,不然他怀疑自己恐怕已经被灭口了。

  “我是个粗人,但做人不能恩将仇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的脑子想不通这一切,只能告诉你,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应对方法。”

  章哲柳并没有否认这句话。

  在司机开始讲述整件事情的时候,他就没再伪装出肆意飞扬、万事不放心上的模样,如今听完,同样也是淡淡地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司机看着这副模样的恩人,并不觉得失望,反而放下了心,连应了两声“好”。

  他问章哲柳要不要另外打车,后者已经打开了车门。

  “走吧,”章哲柳平静地说道,“过几天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章哲柳说着,往车的方向又走了一步,临上车前,又补充了一句:“先把你的父母妻儿送出国,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把他们送到了哪里,包括我。”

  .

  盛潼威赶到片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段剧情的拍摄。

  章哲柳的声音很稳,但比他的声音更稳的是他的背影给人的感觉,坦然而坚毅,仿佛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一如祁临渊躺椅前那个站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