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玄幻奇幻>暗杀敌国太子失败后>第46章 士别三日

  隋风踩上一对青舄,张开双臂,在他两个护卫的伺候下套上了轻便的禅衣与绸袴。肩头又松垮地罩着一件玄氅。

  这一点儿也不像要去赴宴的模样,反而像是雨后踏青郊游、听风赏花的装束,颇有一股风流浪荡的意味。

  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如同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悠悠地哦了一声。

  “对了,齐王要送给我两名公主。说是‘佳人配英雄’。”隋风扫了我一眼,“赵王对衣饰素来讲究得很,那赵王觉得,眼下孤以这身装束去见公主,可还算合适么?”

  ……他笑得可真开心。

  难怪他今日这么神清气爽,原来,宴上有佳人相伴。

  还是两名。

  齐王也真舍得下血本,又是赔城,又是送女儿。

  “梁王这身装束……恰到好处,合适极了。”我朝他微笑,心中却在腹诽——他可别是软甲挡住了汉子们的钢刀,最后却死了在温柔乡里!

  我挥剑将床幔斩断,裹在身上,下床往屏风后的浴桶走去。

  刚走出两步,便听他戏谑道:

  “好大的起床气。”

  我并不理他——浴桶可比他强多了。至少不会惹我心烦。

  内殿六盏菡萏绢屏之后,白雾氤氲,水温巧适,还灌着一股蕙兰的芬芳。

  我刚浸进去,登时从下身散出一股灼痛。耻处像是肿了,此时教热水一激,有些隐隐跳突地疼痛。

  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靠在桶沿儿,仰着头大口的缓息。意识到隋风还在外头坐着,我赶忙撩水掩住自己滞重的呼吸声。

  不多时,有婢子送来衣物配饰。我侧过头去,大略瞅了一眼,竟发觉这件银白的外氅好生华贵。衣料珍丝贵缕不说,还绣满了瑞赵王族的凤纹。

  出于好奇,我伸手捞起那件外袍,打算仔细看看。

  然而袍子一摊开,我便愣住了——内衬处,与我脊背相贴的一层竟是玄色的,其上点砂一般,盘踞着两条鲜活凶戾的赤螭。

  .

  更衣完毕,我绕出屏风。

  隋风正盘膝坐在矮几旁边,仔细擦拭着他的太阿剑。

  听到脚步声后,他收剑回鞘,抬起头,目光平和地看着我:“走吧。”

  我简直气出了笑声:“齐王设的是晚宴。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宴……”

  就这么急不可待要去见公主?!

  “梁王,寡人昨夜未得好眠。时下还早,要回去稍歇。”我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一把拉开殿门,憋着些无名躁火,“梁王请自便!”

  我刚迈出门槛儿,便顿住了脚步。

  眼下临近日暮,天穹浮动着几团流云,晚霞倾泻,浇灌着漫山遍野的桃花。霭霭春霞,一片大好。

  漳北天寒风朔,没有这样的景。

  漳南则喜植枫树,也见不着这样柔妍的花。

  四驾的高轩正停在不远处的宽阔山道上,骏马轻轻刨动前蹄,落在石板上哒哒作响。

  隋风走了过来,眯着眼睛,逐一看过我的随侍。

  “十五个。”他兀然道,“少了一个。”

  “昨夜你的随侍去葬海东青,葬到了二半夜不说,还打伤了为他引路的梁兵,抢走一匹快马,往西疾驰而去。”

  他像是在陈述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斥候来报,近万赵国轻骑,夤夜沿着徙雁山的谷地衔枚疾走,往临淄来了。”

  “是又打算跟齐王‘联力抗梁’?”他不屑地笑了一声,迈步朝前,擦着我的袍摆走过去,“大宴开始之前,你哪里都不准去。”

  我沉默片刻后,忽然笑了一下。

  “季韦今年才十五,还是个孩子。他不曾出过远门,思乡情切,便借你的马用一用。再者,一只死鸟而已,也值得你这么疑神疑鬼?”

  隋风闻言停在玉阶之下,霞光将他颀长的身容拖出一条萧索的影子来。

  他骤然回身,一步跃回阶上,掠住我狠狠箍在怀中,一手猛地扼住我的脖颈,周身杀意流窜。

  “赵玉,你又在骗我。”他阴沉地说着,“你和我上床,是算准了我和你交欢的时候最不喜欢下臣打扰,无人敢来通禀,好让他顺利逃走?还有多少赵军正在路上?是不是非要和我兵戎相见不可?!”

  阶下的几名随侍个个面色紧张,按剑上前,殿前登时一片剑拔弩张的光景。

  我将他们挥退,勉强朝隋风露出个颓笑:“隋风,你还是不信我。”

  他双目锁住我的面孔看了须臾,才忿忿撒开手,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强忍着汹涌的情绪。

  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我不由咳嗽了两声,与他退开了三步远的距离。

  待我咳定,他又恢复了寻常的神色,衣衫齐整,鬓发纹丝不乱。他只像片刻之前一样,平静地看着我,仿佛方才的锁喉只是我的幻觉。

  “跟来。”他冷冷撂下两个字,便转身朝他的马车走去。

  一道清脆的鞭声响起,马车启行。而我们在马车中又是一阵沉默。

  不多时,他卷起侧窗上垂缀的竹帘,山路两侧的烂漫花景便在窗格之内缓缓移动。浅淡的绯色映在他英毅冷肃的面目上,却无端平添两份旖旎之感。

  让我瞬时想起了昨夜他在床上的时候。

  又过了片刻,行经一处溪涧,水声不绝于耳,竟是出现了一道七彩虹光。

  忽然之间,他开了口:“我十五岁时,也是个孩子。”

  这句话竟然是从隋风嘴里说出来的。

  我惊讶极了,嘴唇不自觉的嗫嚅着,却根本说不出话来。从我见到隋风的第一眼起,我就不觉得他与“孩子”二字有什么联系。

  “你却总在骗我,还日日都想方设法来杀我,赵玉。”

  他说这话时面不改色,眼光投于车窗外不停后撤的春花,声音也平静。可这声音落入我的耳朵里,却似凛冬的萧风,吹得耳膜都痛了,心中也是一抖。

  前头的道路豁然开阔,春风骤急,马车稍倾。我终是松开了袖下握到指骨发白的拳头,倾身从后环住了他的腰,将下颌抵在他肩头。

  “我……”

  我正要说话,却看见他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坏笑。

  不好!

  ……被骗的是我才对!

  我急忙往后撤身,却一把被他摁在了怀里,唇舌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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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稷门的迎仙殿下,纱灯绵延数十里路,连成灯海。殿外朱缨宝饰,倩影频生,身姿曼妙的宫娥穿行在廊下柱间,手捧金盏玉杯,一片奢靡。

  我与随侍一路畅通无阻,终于见到了这次设宴的东家,齐王。他正坐在殿首,两名如花美婢在为他娉婷侍扇,可他额头却仍是汗涔涔的,一片晶莹。

  齐王年逾天命,身躯胖硕。早已没了当年我来稷下学宫求学时,那高殿之首、大齐之君的儒雅风姿。

  他瞧见我时,却似眼前一亮,目光紧紧将我撅住,良久才悠声道:

  “经年未见,赵王真是令余刮目相看了。”

  他啜了一口酒,又有些轻蔑地说:“早知如此,当年余也该对‘武安侯’多关照些。只听人说起武安侯是个神童,却不曾见过几面。惭愧、惭愧!”

  “不敢当。”

  武安侯三个字,分明只是不久前的事情,如今蓦地从他口中喊出,我一时有些恍如隔世般的怔懵。

  我淡淡笑了一下,入席坐定:“当年周天子病笃,余下十九镇诸侯,分疆裂土,夺城掠地,不都是各凭本事?谁又在乎出身。”

  齐王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只不过,他的笑声却在一个内侍惶惶走进来时,骤然刹住。

  “启禀王上,梁王的车驾已行至墀下。”

  齐王坐正身子,摆摆手让左右侍扇的婢子退下,语调急了起来,责怪道:“还不快快去迎!”

  他面上虽然做得焦急惶恐,实则眼睛不停地瞄向东西暖阁。

  过了一阵子,齐王又高声朝内侍命道:

  “快去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