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不过来似地点点头, 秋望舒惊魂未定地看向了门边。
同梦里不同,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从门上透进来的惨白月光。
地上没有水渍, 窗外的铜铃没有声音,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无意义的噩梦。
可梦里那女子的叫喊却仍然回荡在耳边。擦过自己额上的汗,秋望舒神色恍惚地看向了窗外, 在尖叫声停下的最后一瞬,秋望舒意识到她一直在重复着的,不是“书里”,而是她回答自己的名字, 一个带着“林”或者“灵”字的名字。
想着想着, 秋望舒的手不自觉地扣紧。指尖收向掌心时却突然碰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温热,诧异地看向手心,秋望舒这才注意到自己又一次牢牢地攥住了少庄主的手腕。
“……抱歉”
即便她及时松开了手, 可她还是注意到那素白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痕。
声音十分歉疚,秋望舒轻轻地用指尖扫过那圈红痕:“疼么?”
秋望舒的话里夹杂着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易君笙敛眸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问起她的噩梦:“秋姑娘是又梦到了从前么?”
又……梦到从前?哪来的又?
愣愣地看着易君笙,在她关切而温柔的神色中,秋望舒突然反应了过来。在连云山的破庙时,易君笙虽然告诉自己“丘姑娘一直很安静”,但其实她早就听清了自己在梦里的呓语。
神色复杂地移开了眼,秋望舒犹豫了片刻后, 才回答了她的问题:“不, 我……没有梦见我娘。”
“我梦见的是一个溺死的女子。”
易君笙脸上有一瞬的诧异, 但很快就平静地问道:“那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好像……想告诉我她的名字,可我听不太清。”
摇了摇头试图甩开梦中的声音, 秋望舒呼出一口气道:“算了,只是梦而已。”
将眼神移到认真听自己说话的人身上,秋望舒抿了抿嘴,闷声问起她的手腕:“真的不疼么?”
秋望舒的神色极其愧疚,易君笙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现在好像有些疼了……”
听她喊疼,秋望舒慌张道:“那,那怎么办?”
将手腕送到了秋望舒膝盖上,易君笙眨了眨眼,压着笑意道:“那秋姑娘给我吹吹吧,民间不都说吹一吹,就不痛了么?”
“你……”
她是想给易君笙上一点药膏,可易君笙却忙着跟她说笑。
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虽然觉得这人越来越孩子气了,但秋望舒还是依言低下了头去。
没有想到她竟真的会照做,易君笙半张开了嘴,愣愣地看着靠近自己手腕的人。
秋望舒睫毛上的阴影轻轻地投下,易君笙感觉得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轻轻地拂过了自己的手腕,轻到她忍不住缩了缩手。
鼻息近在咫尺,她甚至闻见了秋望舒发丝间和她如出一辙的香气。
来自秋望舒的一切都极淡极轻,可偏偏就是能一寸寸地勾到易君笙的心口。
察觉到她的瑟缩,秋望舒抬起头来,认真地问道;“还疼么?”
秋望舒的目光澄澈,里头装的尽是坦诚的关切。
她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在逗她,她只是怕自己真的手疼。
被这近乎柔净的目光注视着,渐渐地,易君笙的心中却蕴蓄起一股翻腾不止的喧闹。
易君笙知道,那是自己已压抑不住的爱慕与渴望。从百影门一路到今天,那股渴慕已如浓春般酽冽,铺天盖地地将她卷入其中,叫她在这股渴慕中跌了个趔趄。
方寸间有什么声音鼓噪个不停,易君笙直视着她,好半天后,才失魂般地吐出一句:“……不疼了。”
……
辗转反侧到了日出时,秋望舒耳旁还一直回响着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嘴里塞着铜铃的王五,无故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子,虽然这只是一场噩梦,可秋望舒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实在是睡不着了,秋望舒干脆穿衣起身,提着剑走出了门外,留下了身旁还在安睡的易君笙。
到了早饭的时候,苏临镜和玉小茶煮好了之前言益灵包的小馄饨,易君笙也在后院找到了练剑许久的秋望舒。
将秋望舒叫过去后,五人围坐在饭桌上,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看来,目睹了王五溺死的惨状后,昨夜大家睡得都不太安稳。
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面前的馄饨,秋望舒抬着瓷勺,对着热汤出神。
见秋望舒头都要埋进碗里了,易君笙面上露出了担忧之色。
今天她醒来时,秋望舒那一侧却空空如也,甚至连残留的余温都没有,显然是早已出去多时。担心她后半夜又做了噩梦,易君笙凑过去轻声问道:“今早那么早就出去了……还是没睡下么?”
岂止是没睡下,简直是睁眼到天明……
不知道该不该在饭桌上跟其他人讲出那个诡异的梦,秋望舒只是默默地“嗯”了一声。
闻言,玉小茶顶着两只乌黑的眼圈,虚弱地附和道:“我昨晚也没睡好。”
拎着筷子走过来,林恣慕瞥了一眼她的脸色,随口道:“怎么,你做噩梦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可噩梦两字,却叫秋望舒的动作一滞。
“你怎么知道!”
将筷子搭在每个人的碗边,林恣慕好笑道:“看看你眼睛就知道了。”
对着馄饨叹了一口气,玉小茶抚着心口道:“我昨晚真是要被吓死了。”
“我,我梦里一直听见房间里有滴水声,一开始我以为是阿临起来喝水,结果等我开口一喊,才发现……”
玉小茶倒不是故意卖关子,实在是她得喝一口热汤壮壮胆,才能继续说下去。
“等我开口一喊,才发现有鬼站在我床头!”
此话一出,秋望舒彻底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皱眉和易君笙对视了一眼。
苏临镜也好奇地问她: “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我也没真叫出声,那不是梦里叫的嘛。”
想起了昨日她们见过的王五的尸首,苏临镜盖住了手上倒竖起的汗毛,生硬地问道:“所以,你梦到的人……是王五么?”
神情激动地摇了摇头,玉小茶言之凿凿道:“不是,绝对不是王五!我感觉是一个女鬼,她一直站在我床头,好像想跟我说什么,但我一直没听清。”
顿了一顿,玉小茶皱起眉头,陷入了回想中。
“我想想她那口型,她好像在说……”
玉小茶的话音中充满了不确定,可秋望舒却抬起了头,蓦然接上了她的尾音。
“在说……她叫朱灵,或者钟灵?”
被秋望舒猜中了这两个字,玉小茶吓了一大跳,“你怎么知道!”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秋望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实情。“因为我也梦见了。”
如果说王五溺死之事是有人刻意装神弄鬼。
可这两人梦到了同样的东西,是不是就说明这村子是真的有些邪门了?
欲言又止了半天,玉小茶才颤声道:“我老天……我们两个都梦见的话,这女鬼不会是真的吧?”
是不是真有女鬼她们不清楚,可她们清楚王五溺死一事,一定与十二年前村民遮遮掩掩的事情有关。
还没人接话呢,突然,她们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什么真不真的?”
齐齐向后看去,原来言益灵梳洗好过来用饭了。
经过了一晚的休息,言益灵似乎恢复了些往日的心情,也不像昨日那般神色蔫蔫了。
见言益灵笑着迈过了门槛,苏临镜也顾不得回答玉小茶的问题,忙不迭把言益灵那碗馄饨给她捞了出来。
倒是易君笙回答了言益灵方才的问题:“小玉说她昨晚做噩梦了,在问我们那噩梦会不会是真的。”
听到做噩梦三个字,言益灵面上露出了自责之色。
一定是昨日的风波连累了玉小茶,才叫她晚上睡得不安稳。
自责地拧起了眉头,言益灵关切地对玉小茶说道:“那不如我晚上做一道莲子蒸肉吧,可以给你安安神。”
莲子蒸肉?
安不安神她不知道,但是好吃是一定的。
感动地抱住了言益灵的手臂,玉小茶睁大了眼撒娇道:“中午不行么?”
看玉小茶这样还有什么不行的?
点了点头,言益灵答应道:“可以可以。”
说着,又和几人一起聊起了别的话题。
饭桌上是一派其乐融融,只有秋望舒舀着一颗状似铃铛的馄饨,发起了呆。
这天过后,言益灵便当真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药材和手记,而秋望舒也如自己答应的那般,雷打不动地开始帮言益灵收拾起了东西。
这一大早,她便听见了言益灵在院中的动静,于是秋望舒撸起袖子,走向了言益灵铺在白布上的草药。
言益灵在院中忙得热火朝天,她背后的一群麻雀却趁她不注意放肆地啄着地上的草叶。
而在离秋望舒最近的地方,还落了一只从未见过的蓝羽雀,也不啄草叶,也不开口叫唤,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院中,观察着四周。
以为是言益灵养的鸟,秋望舒不以为意走了过去,结果她靠近的一瞬间,那蓝羽雀却拍了拍翅膀,警觉地飞出了院中。
听到秋望舒的脚步声,言益灵头也不回地笑道:“秋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