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中, 叶映寒眉眼间的淡淡忧愁转为了急切的不安:“他下山执行任务,至今未归?”

  “他怎么了?你们说呀!”

  片刻,才有师妹低声附在她耳边说:“祝余师兄在大师姐您闭关之初执行的那个任务出现纰漏,他也因此受了重伤, 至今...未醒。”

  “什么!?”倾城容颜骤然间花容失色, “他如今在哪!”

  师妹们噤若寒蝉, 对师姐如今的态度有些不解, 轻悄悄说:“祝余只不过执行如此简单的任务,就受重伤,宗门已经...已经放弃了他,任由他自生自灭了。”

  修道天下, 向来慕强凌弱,没有用的弱者不会被怜悯, 只会被鄙夷唾弃。

  长曦派弟子深谙此道, 因此在祝余昏迷后立刻转变了态度。

  叶映寒眼眶发红, 咬着牙道:“他们怎能这样!那祝余现在...现在怎么样了!?”

  她望向往日总是黏着祝余的小师弟,那男孩显然是有些慌乱和羞愧,低着头说:“他大抵...还活着吧,只是识海破碎, 恐怕活不长了。”

  这一句如同晴天霹雳, 重重砸在叶映寒心间。

  叶映寒乃北境皇族叶氏子嗣,是真正的公主,自小生活在诡谲之间让她心性向来坚韧无比。

  可此刻,她却几乎承担不了自己所听见的消息, 鼻腔酸痛得要落下泪来。

  “他在哪!我要去见他, 劳驾各位带路!”

  *

  百炼峰小院落雪堆出足有半人高,唯独扫出木门与房间之间足有两三寸宽的过道。

  叶映寒施展轻功, 远远将跟随她的师妹师弟们留在身后,轻盈得像展翅的雌鹰。

  她仓促落地,打量外围环境,眉间沟壑愈发深了:“他们就让祝余师兄...住在这里?”

  此处灵气稀薄,对于寻常弟子都不算修炼的好地方,何况识海破碎更需要灵气滋养的祝余!

  叶映寒身后的师弟气喘吁吁跟着,堪堪落地就激得一地落雪四处飞散:“师姐!等等我!”

  百炼峰终年寒冷,为的是淬炼修士坚韧品格,但绝不利于病人的身体恢复。

  叶映寒眼中含着热泪,一步步走向房间,走向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师姐,你...你走错方向了!”

  师弟在她身后高喊,倩丽身影僵住,片刻后僵直着回身往另一个房间走。

  一行人在房外闹闹哄哄,祝余早就觉察到了。

  但他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推开房门,任人随意看他如今狼狈的模样。

  祝余是极有傲气之人,并不愿众人在他床边围观。

  系统有些担忧:“宿主,咱们要不要阻止他们?”相处这些时日,它也了解宿主性格,担心宿主因此难受。

  祝余声调淡淡:“不必。”

  事已至此,系统若多次出手,恐怕会引来怀疑和骚乱;再者,他若急于阻止其他人看见他这般模样,只会显得他很可笑。

  下一刻,清丽女声带着颤声道:“你们都不必进来,他不喜欢吵闹。”

  房门被关闭,女孩踏入房中,在无人处淌下热泪:“祝余...怎么我才闭关,你就成这样了...”

  祝余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眉眼精致,皮肤是久未见天日的苍白,好在嘴唇还算有些血色。

  叶映寒以手背擦拭脸上的眼泪,泪眼朦胧里祝余俊秀面容愈发惊为天人。

  浸润泪滴的指尖虚虚在昏睡的男人脸上一点,却小心地没有真正碰到:“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厚重柔软的被褥被掖得很严实,叶映寒小声啜泣着凝望祝余的睡颜,却猛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床单皱出几道宽宽浅浅的皱褶,蓬松枕头也有明显凹陷的痕迹。

  为什么...祝余的床铺上好像有别人睡过的痕迹?

  叶映寒秀眉蹙起,手指抚过枕头上的凹痕,有些不解。

  就在此时,房间虚掩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我说了别跟进来...”叶映寒回身,却在望见来人时怔住。

  少年嫣红唇珠与眼尾薄红相得益彰,大眼黑白分明极有灵气,面上也因气喘吁吁赶回而带着潮红。

  见叶映寒闭关结束,白蔹就猜到叶映寒一定会第一时间来看望祝余。

  中午试炼有两场拖沓了几刻钟,当着掌门面,白蔹不敢造次。

  只好罚跪结束后匆匆忙忙施展轻功赶回,可仍然晚了一步。

  叶映寒已经到了。

  “叶师姐。”白蔹乖乖点了点头,却不知下一句该说什么。

  他看见了叶映寒眼角的泪痕和微红的鼻尖,心道叶映寒对祝余确实是一往情深。

  突破修为,本是应该庆祝的大事,可这女孩却心心念念着祝余,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因为祝余任务失败而把祝余当成废物。

  这样的深情,尽管白蔹并不能理解,但却表示尊重。

  “你也出去吧,不必跟着进来。”叶映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头转回祝余床的方向。

  原本跟着叶映寒的师弟师妹站在门外并未进来,此时对着叶映寒七嘴八舌道:“大师姐,白蔹平日就住在这里。”“是他在照顾祝余的...祝余师兄的。”

  祝余房间与现代的套件较为相似,进门便是诗意十足的竹支瓷瓶摆件与供五六人共同坐下的茶桌,再往后是雕有白鹤的木制屏风,屏风后才是祝余床的位置。

  因此,只在门外站着无法看见祝余的床。

  叶映寒有些诧异,身体转了一半但又想起自己脸上有泪所以没转过来:“...多谢你,白蔹师弟。”

  白蔹走到她身边:“不用客气。”

  他心虚地看着枕头上的凹痕,祈祷叶映寒别看出什么端倪来。

  现在祝余师兄还需要和他贴贴获得能量,如果叶映寒发现他每天爬上祝余的床还对祝余乱摸,肯定会勃然大怒,不允许他再踏入这个房间。

  那样可就很难再为祝余师兄攒能量了。

  不料,他带着几分慌张的神情被叶映寒全然收入眼中。

  *

  汝窑通白瓷杯砰然落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碎裂声响。

  杯身四分五裂,落在木制地板上。

  “破尘还是在天青山现世了,我怎能不气!”沙哑男声咆哮着,怒气汹涌。

  另一男人声音温润:“罗兄放心,那祝余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废人,又如何能被破尘选中。只要他在神兵彻底苏醒前死了,又如何能像预言里那般获得破尘?”

  被称为“罗兄”之人名为罗鸣年,乃华山派当今掌门之子,其母乃北霄宫宫主,可谓是天选之子。

  然而,此人贵为少主,容貌又端的是风流潇洒,神态却透着常人难及的阴戾狠毒。

  罗鸣年被对方话语安慰,冷哼:“哼,但愿南海天岛那帮人说的是对的!”

  自羿心剑尊后,长曦派名声鹊起,扶摇直上成了天下第一剑门,华山派迅速衰落,变得无人问津。

  罗鸣年身怀复兴华山派的使命,长曦派便是他行进路上的第一个巨大障碍。

  温润男人乃罗鸣年幼年伴读薛之礼,至今已成为了罗鸣年的智囊团:“有南海天岛之人相助,罗兄定然能获得神兵,振兴华山派。只是...听闻五行之战要提前?”

  五行构成天地万物,又具有相生相克之关系,寓意着各门派功法各有其长,相互切磋或能取长补短。

  于是在修道兴起后,各门派每隔五年便会举办一次五行之战,各大门派以及一些小门派皆会收到邀约,前往主办场地进行比拼切磋,相互学习。

  主办场地由各大门派轮流抽签决定,而此次恰巧在长曦派所在的天青山。

  罗鸣年颔首:“今日父亲告知我,这是长曦派的意思。”

  薛之礼露出诡异的笑:“那岂不美哉?吾等恰好趁此良机,让那祝余彻底失去得到破尘的可能!”

  两人会心一笑。

  *

  亥时一刻,百炼峰。

  松树枝条在狂风里抖动,裹挟着冰雪的北风从院落间穿过,发出凄厉的哀嚎。

  白蔹今日又是全武行,又是罚跪,累得够呛,于是早早换上睡衣爬入祝余被窝:“嘿嘿,祝师兄,我来啦。”

  祝余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安静地听他说今日在演武场上发生的事情:“师兄,今天举行试炼,我赢啦。”

  系统熟练得像刚给帝王翻了牌子的大内主管:“宿主,需要统统先行下线么?”

  “退下吧。”祝余说。

  “哎,好的,嗻。”系统乖巧退下了。

  白蔹愈发觉得两人像在谈恋爱,每每肢体接触时祝余总会找借口把系统支开,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祝余光滑的脸颊。

  他余光一扫,却在祝余头顶停滞。

  祝余头顶悬浮着一个透明的立方体,透光,正慢慢破碎成银色光点。

  刚才祝余师兄系统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白蔹记得,他的系统也是这个形状,悬浮着,消失的时候也会挥洒出银色光芒。

  他感到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只好按下不表,继续用食指指尖轻轻刮着祝余温热手心。

  挠得祝余师兄很痒,祝余师兄就会抓住他的手指啦。

  白蔹边挠边继续说:“我的对手是南岳道君的弟子,南岳道君和我师尊互相看不惯,他就把气撒在我身上!”

  “真的好讨厌,他故意往要害刺,他就是故意的...”男孩语调娇软,尾音带着小钩子:“祝师兄以后醒来了可要替我出气,呜呜...”

  祝余以前不懂吹枕边风的威力,只道那些人昏庸无能、耳不清目不明。

  此时此刻他却好似懂了枕边风的厉害,被娇软美人嗲声的抱怨激得想立即起身,抽那人一顿。

  白蔹自顾自说了许久,起身喝了口水,突发奇想道:“咦,我可以这样。”

  祝余正不解他话里的意思,忽然下巴被手指轻轻捏住,嘴唇被动张开。

  祝余:!又...又要亲了么!

  柔软湿润的物什忽然压上他的嘴唇,水流慢慢顺着唇缝漏入嘴里,却又恰到好处保持着不会让祝余呛到的程度。

  泉水在白蔹口腔里被含得温热,渡入祝余嘴中时温度恰恰好。

  水回味甘甜,又和祝余以前所喝的味道并不完全相同。

  白蔹抬头,擦去两人唇间粘连的银丝,又细心擦去了祝余唇侧漏出的水:“嘻嘻,这样又不担心你会被水呛到啦。”

  祝余面红心跳,心想这样的喂水方法,真是...真是太...

  可干涸的喉间,确实因为这口水而滋润许多。

  身旁的少年又喝了一口水,竹筒所制成的水杯被放回小桌板时声音清脆。

  下一瞬,果冻般的柔软再次挤压他的嘴唇,将清澈泉水缓缓渡入他嘴中。

  可这次,灵活小舌还悄悄伸入祝余嘴里,在他虎牙的尖端顶了顶。

  祝余的脸更烫了:白师弟到底还有多少花样...这太奇怪了...

  心却莫名雀跃着,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他听见白蔹拿起竹杯,将泉水倒入嘴中的声响,忍不住乱想:这次白师弟又会有怎样的小动作呢?白师弟好像很喜欢他的虎牙,会不会再舔舔?

  可白蔹却在被窝里躺了下来:“晚安,师兄。”

  祝余:“...?”就不喂了?

  他才喝了两小口水啊,白师弟这是...这是偷懒!

  白蔹照例将手掌放入祝余右手,与祝余牵着手,身体蜷在祝余怀里,两人鼻尖蹭在一处。

  “话说今天叶师姐来了呢,她人真好。”白蔹发自内心地赞美道。

  窗户忽然“咔”地响了一声。

  白蔹吓了一跳:“谁!?”

  窗外的人影映在窗上格外明显,片刻后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白师弟,是我。”

  女孩声线清脆,语调带着颤,好似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还躺在床上的白蔹与窗外的叶映寒四目相对,顿时后背一凉--他和祝余师兄睡一张床被叶映寒发现了!

  他中午还在想着一定要瞒住,千防万防却没想到叶映寒会听墙角。

  这,高贵的大师姐怎么会半夜躲在别人房间的窗户底下偷听的啊!!

  白蔹欲哭无泪,此时从床上起来肯定是晚了,只好半尴不尬地靠在床头,与叶映寒遥相对视。

  祝余也是心中一紧:这...叶映寒怎么会大半夜趴在墙角偷听?

  她不会听见他们刚才那样嘴对嘴喂水了吧!

  这也是白蔹所担心的。

  白蔹正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叶映寒却已是泫然欲泣的状态:“你...你和祝余睡在一起...又给他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