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吃饭啦(二)

  楼上的围栏边,倚着一个人。

  仅仅从穿着上来看,就能认出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少爷。一身锦缎长袍,白玉发冠,手里一柄折扇随手摇着,脸上是温柔如水的笑容。

  “纨绔子弟。”苏郁低声评价道。

  台上的公子微微颔首:“谬赞。”

  那男子忽地收起折扇,纵身施起轻功,从二楼直跃下来,稳稳落在了台上。

  台下一阵唏嘘之声,苏郁略讶异地补了一句:“是个武功不错的纨绔子弟。”

  穆追远盯着台上,默不作声。

  苏郁看向他:“你说掌柜夫人的情夫会不会是…?”

  “嗯。”

  “??”苏郁看了看台上,再看了看穆追远,“你说这个头牌?”

  穆追远沉重地点点头。

  那男子打量了一下头牌,向他走了几步。

  头牌不动声色地后退。

  那男子刷地打开折扇,一面摇着一面笑道:“不知公子可愿今晚…为在下彻夜抚琴?”

  头牌皱眉,却不回答。台下的老鸨见此情形,慌忙上前解围:“这位公子…”

  那男子抬手,不让老鸨开口,接着便上前几步,用折扇挑了挑头牌的下巴:“这可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台下的众人见他如此,虽然有些愤愤不平,但碍于之前见他武功不俗,并不敢上前阻止。苏郁打量了一下情势,抬眼睨着穆追远:“倒了你这位常客解救头牌公子的时候了。”

  穆追远的脸颊抽搐了一下:“这个梗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台下的人见上头剑拔弩张,都退后了几步等着看戏,然而意外的是,头牌忽地一笑,抬手将那男子的折扇握住:“恭敬不如从命。”

  形势突然扭转,没了武打戏看,头牌也随那男子上楼去了,台上空空如也,下头的观众也就一哄而散。

  “你怎么确定…他是掌柜夫人的…?”苏郁随便找了个茶桌坐下,问道。

  “昨晚我见到了啊。”

  “说起来。”苏郁看向他,“你昨晚来这里,怎么今晚才回去,一个白天干嘛了?”

  穆追远眨了眨眼:“今晚没啥事了估计,咱们……”

  苏郁伸出手指着他鼻子:“别转移话题。”

  穆追远叹了口气,抬手把他的手指给收进去:“我还能干嘛啊,呆在这监视了他一整天。”

  “我还试图从别人口中套出他的来历和身份,但都失败了。”

  “这个人仿佛像凭空出现的一样,太可疑了。咱们做杀手这行的,最怕的就是身世不明的人……”

  穆追远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喃喃道:“也难怪老胡突然让我们收手。”

  “你的意思是,不是有谁威胁老胡,而是他来头太大?”苏郁反问道。

  穆追远点点头。

  苏郁并不赞同:“来头大的人难道会做什么小掌柜夫人的情夫??”

  穆追远思索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暂时无解,默然不语。

  苏郁叹了口气,随处看了看。

  “来都来了,干脆玩玩?”

  穆追远正准备打哈欠的下巴猛然顿住。

  “那怎么行!!”义正言辞。

  苏郁嗤笑一声:“走吧。”

  穆追远很自觉地跟上,没有半分留恋。

  苏郁在这个新世界里,什么都很得意。

  武功ok,师弟们听话,跟穆追远竹马竹马朝夕相见,关系必然也是水到渠成。

  唯一不太对的是,总觉得他在这个世界里,太过滑头了?

  把这人放在烟花之地里,苏郁就觉得非常不放心,加快步伐就想把他带离诱惑源头。

  然而两人并没能走出鸣翠楼的大门。

  “杀人了啊啊啊啊!!”几声嚎叫穿透了整个鸣翠楼,二三层楼的人纷纷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查看情况,大门处立刻多了不少带着刀剑的人守住出口。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鸣翠楼中的客人与小倌就都聚集在了一楼,捕快的动作很快,没出多久就鱼贯而入,把楼上的涉案人员给押了下来。

  “是他?”苏郁惊道。

  居然是那位头牌。

  此时他散着一头黑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看起来像是饱受了惊吓。

  “死的是刚刚那个男的?”苏郁看向穆追远,“太巧了吧?”

  就在跟头牌在一起的时候被害,太巧了。

  就在他们猜测头牌的特殊来历时,这人死了,太巧了。

  此时人群前的捕快将头牌拷出,忽然恶狠狠地高声问道:“你刚刚说有人指使,可在这楼中?”

  人群顿时陷入骚乱。

  “肃静!!”捕快怒吼。

  鸣翠楼寂静下来,头牌的目光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

  头牌带着捕快一步步走进人群中。

  他苍白着脸,柔弱不堪的身体带着镣铐,几乎不堪重负。

  苏郁见他这幅我见犹怜的样子,在心底为他默默心疼一秒。

  然而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因为头牌纤细白皙的手指,正微微颤抖但精准无比地指着苏郁的脸,接着是一声掷地有声的指控。

  “是他!”

  几乎就在一瞬间,穆追远就迅速反应了过来。

  苏郁被周遭投来的目光闪得头脑发蒙,电光火石间感受到穆追远的拉扯,一句“干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就被拉着从窗户一跃而出。

  “跑什么?”苏郁有些抓狂,在耳边呼呼的风声里吼道,“这不等于默许了吗!逃逸!”

  穆追远显然也很暴躁,脚下生风:“不跑就能脱罪了吗!做你的黄粱大梦!”

  穆追远就算别的不说,轻功是没人敢说句不好的,此时苏郁被他带着全速逃逸,一张嘴就是一肚子冷风,只好闭口不言,脑子飞快转动。

  如果他来这里真的只是喝花酒的,那冷静点跟衙门好好解释,或许还真能顺利脱罪,再收获一波抓错人的抚慰。

  但是他们是来查某件的确可能拿不到台面上说的事。

  穆追远直跑出了城外三十里,才停下了步子。

  苏郁弯了腰大口喘气,半天说不出话来,穆追远无言地看着他,半晌评价道:“你这个体力,赶紧把老大的位子让贤算了。”

  “我就算让,”苏郁喘了两下,“你也不是贤。”

  穆追远笑了笑,四周查看了一下:“追不上来了,就衙门的那帮废物。”

  苏郁差不多缓了过来,直起身子道:“你要对衙门讽刺到什么时候。”

  “到这帮废物都回去种田的那天。”穆追远应了一句,拉过苏郁,躲到小道边的树林里,“找个空旷点的地方。”

  苏郁跟在他后面走了一阵,开口道:“我不会明天就成了天字第一通缉犯了吧?”

  “难说。”穆追远四处打量着,“老胡肯定瞒了我们不少东西。”

  苏郁想起胡不归,感到一阵心痛:“我错了,我该听他的话闭门不出的。”

  穆追远听到他这么说,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怂,还闭门不出,你大小姐吗?”

  苏郁眯了眯眼:“你才是有问题吧?你这一副恨不能有今晚这遭事的样子?”

  穆追远没回答他,而是弯腰理了理身前的一片杂草枯枝,露出一个山洞来。

  “就算闭门不出,麻烦也肯定会找上门来。”穆追远说完这句,一猫腰钻进了山洞中。

  苏郁愣了愣,才低头跟了进去。

  山洞虽然很窄,不过最深处倒是还算空旷,当然最重要的,是足够干燥。

  穆追远查看了山洞内的情况,又折了出去,但很快就抱着一堆树枝干草回来。

  “这里足够通风吗?”苏郁有些担心。

  “你过来这洞口,嗖嗖的穿堂风了。”穆追远麻利地做好了篝火。

  苏郁盯着跳跃的火光:“你说他们会不会找我们七杀堂的麻烦?”

  “谁敢?”穆追远皱了皱眉,“虽然我们不怎么涉足江湖事,但好歹算是有势力的,官府最不爱牵扯草莽,不会随随便便跟七杀堂结仇。”

  他抬眼看了看苏郁:“把我俩追到穷途末路还是很有可能的。”

  苏郁一张脸都拧了起来:“那我不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吗?”

  穆追远没说话,神情有些凝滞,看出来是在出神。

  “喂?”苏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晃到第五个来回的时候,穆追远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苏郁挣扎了一下,却没挣脱开。

  穆追远保持着这个姿势发了半分钟呆,才回过神来,松开了他。

  苏郁坐回原位,盯着穆追远的脸,不由戒备了起来。

  自从刚刚出了这件意外,这个人就总有哪里怪怪的。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对着闪动的篝火足足各怀心事沉默了快一个钟头。

  打破这段漫长的沉默的,是一阵急促的狗吠声。

  “是锅贴。”

  苏郁能认出老幺养的那只大黄狗的叫声。

  锅贴对七个师兄弟都非常熟悉,能找到这里丝毫不奇怪。

  “它要是被抓了,倒真是投靠敌军的第一把好手。”穆追远无奈地吐槽了一句,拉住苏郁不让他妄动,直到锅贴叫得实在是锲而不舍,只好起身出去。

  “锅贴???”苏郁哑着嗓子蹲下来,见锅贴脖子上的链子已经被扯断,只剩下一截拖在身后,而它原本金黄色的皮毛已满是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