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

  “笃笃笃。”

  不轻不响三声叩门声。

  沉重的雕花大门被霍然拉开, 仿佛恭候多时一般。

  吴不悔没想到这门会开得如此之快,脸上都还没来得及挂上客气的笑,兰无绝已经侧身道:“进来吧。”说完, 转身便走。吴不悔这下也不用假笑了,立刻提步跟上。

  昨日才说有空便登门拜访, 晚上便托阿宽递了话给兰无绝, 今晨就马不停蹄来了。吴不悔实在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办事效率。

  自然, 此行目的, 并不是为了来参观他家奢华的园林建筑, 而是因为那可疑的离火印记。

  那日, 和癞皮狗躲在魔教大护法的“办公室”中看得真切, 那神秘来人布靴上的离火印记, 和兰无绝制服上的纹绣一摸一样。

  进门便见两个路过的小厮,吴不悔佯装不经意一瞥,实则凝神仔细看了, 果然二人袖口处皆有同样的离火印记。

  难怪那时见到这枚离火印记会觉得眼熟, 想来是在春花酒楼, 和兰无绝手下狗腿子们扭打之时就已见过, 只是时间有些久远, 也并未细看,一时忘了。

  “如何?”

  兰无绝的声音响起, 把吴不悔的思绪打断。

  吴不悔回过神来,装模作样地环视四周,本来预备客气地夸上一夸,却见亭台水榭与葱郁园林交相辉映, 如画中之景, 一时入神, 倒真被如此美景吸引住了。

  “好看。”吴不悔一时词穷,只能用质朴的话语回应。

  兰无绝略一点头,继续领路,虽没说什么,步伐似乎更加轻快了。

  “吃过饭了吗?”走了一会儿,兰无绝又问。

  空气中一阵香味飘来,吴不悔抬头看,见掩映的树丛中冒出来一个烟囱,正往外飘着白茫茫的烟。原来是走到了厨房外的小石子路上,难怪香味引得口水直冒。虽然很想进去一探究竟,看是什么菜品如此香气逼人,一想今日还有正事,连忙收敛心神,道:“吃过了。”

  兰无绝继续走,吴不悔继续跟。

  屋院实在是多,一幢接一幢,弯弯绕绕的道一条连着一条,跟永远没有尽头似的。走得腿都酸了,终于听得兰无绝道:“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什么?”

  吴不悔连忙点头。

  二人进入一会客厅中,兰无绝踌躇片刻,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地道:“你……有什么偏爱的口味?热茶冷茶?红茶热茶?或者别的什么茶?我家应当都有的。”

  吴不悔忙道:“没什么讲究,不要太烫,能入口就行。”吞了吞干涩的喉咙,“走了这一阵,实在有些渴了。”

  兰无绝垂下眼睛,片刻后,道:“抱歉,你说想看我家屋院,我就光顾着带着你四处看了。你头一回来做客,便如此招待不周……”

  吴不悔越听越觉得奇怪,几乎要怀疑面前这个兰无绝是不是被夺舍了?这还是春花酒楼那个性格恶劣拦路挑衅的纨绔子弟吗?还是……此刻的这个兰无绝,才是真实的他?

  “对了!”兰无绝蓦地抬起头,两眼发亮,“甜点要不要?我家的吃食做得还不错,可以尝上一尝。你不是喜欢吃甜……”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目光飞快移向别处。眼单艇

  既然人家诚心待客,也无需扭捏推辞,吴不悔笑道:“那就有劳了。”

  “嗯。”闷声应下,兰无绝快步出门离去。

  又再等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吴不悔从胸口衣衫中掏出一张分布图,正是兰无绝家中府邸的鸟瞰绘图。至于出自何人之手?答案想都不用想,自然是无所不知的明知先生。

  回忆了一下方才走过的路线,在图上找到了现在的方位,离目标,兰无绝他爹——兰霸的住处很近。

  没错,吴不悔怀疑神秘人正是兰霸,这才趁着兰霸外出之际,借着拜访的名义,前来打探一二。至于为何如此怀疑?原因很简单,首先是兰霸家独有的离火印记与那黑衣人靴上纹绣一摸一样。还有便是那神秘人虽然全身都被黑布笼住,但身形高大,肩宽身长,兰霸正好完全符合这一特征。

  而为何不怀疑兰无绝?因为他实在太过高大,只怕比那神秘人还要高出半个头。再来,虽然对兰无绝算不上十分了解,但不知为何,吴不悔却能笃定,不会是兰无绝。

  确定好路线,将图一收,吴不悔摸出门去。

  房门如预料的没有锁上,想必也没有人敢擅闯家主的寝房。吴不悔轻轻将门推开,闪身入内。

  根据这些年纵观小说、电视的经验来说,一般身份地位比较高的人,卧室里总是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被封存于什么机关密室之中。可吴不悔把所有可疑的物件都扒拉了一遍,却没发现任何机关,更别说密室了。

  他在房中急得乱转,正如无头苍蝇一般,扭头便看到放满藏书的多宝阁上,明晃晃摆着一个通体纯黑的药瓶。

  ……怎么有种光明正大的可疑之感?

  踮脚拿下药瓶,药丸在瓶中轻轻晃动。吴不悔心头一震,这声音……和那日在魔教大护法处听到的声音一摸一样!也就是说,大护法交给神秘人的东西,正是此物!

  将药瓶中的黑色药丸倒出一颗,放入乾坤袋中收好,药瓶放回原位,再将方才摸过的地方用衣袖擦了,确保无误,将门合上,最后用衣袖把门上碰过的地方也擦了擦,吴不悔快步离去。

  闪出小道,来到会客厅外的小院,迎面看到兰无绝亲自端了个食盘从对面的小路上走了出来。

  吴不悔连忙迎上,“无绝兄怎么亲自端了吃食来?”抬手去接。

  兰无绝不着痕迹躲过吴不悔伸来的手,稳稳当当地端着食盘,迟疑片刻,忽道:“……你叫我什么?”

  吴不悔这才意识到一时嘴快,竟然和兰无绝称兄道弟起来了,忙道:“一时失礼,冒犯了。”

  “没有。”兰无绝飞快道,“我……觉得很好。”话毕,快步朝厅中走去。

  喝了茶,吃了甜点,吴不悔心中记挂那药丸的真相,起身告辞。

  似是没有预料吴不悔这么突然就说要走,兰无绝手里还端着个茶杯,忘了放下,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吴不悔装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停住脚步,侧身道:“对了,七日后,我和兰野成婚。还请无绝兄传信一封,务必请兰副城主到场参加喜宴。”

  “砰。”

  兰无绝手里的茶杯跌落在地。

  茶水泼洒一大片,还往上冒着白色的热气。茶杯砸成一堆碎片,碎片以落点往外扩散,零零散散,像开败了的残花。

  怔了片刻,兰无绝俯身去捡茶杯碎片,指腹碰到碎片锋利边缘,冒出一片殷红,他将手背到身后,低着头,低声道:“恭喜。”

  “七日后成婚”之约转眼到。

  吴不悔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天将破晓,在他终于支撑不住就要昏昏欲睡之时,房门忽被推开,十数个人蜂拥入内,将他一把从床上薅了起来。

  众人皆着大红色衣袍,鲜艳刺目,有老有少。

  只听得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口中念念有词,倒豆子般滔滔不绝地往外念贺着吉祥的话语。

  吴不悔被抓到镜前坐下,洗漱,梳妆,换衣……还没来得及看自己镜中的模样,便被众人簇拥着出了房门,再被推搡着出了院门。

  湖面上两只交颈而立的仙鹤睁开漆黑的眼,好奇地往这边望。

  吴不悔被飞快地塞进了一顶大红花轿。

  直到在轿中坐定,尚且还有些发蒙。

  “起轿——”

  一声高喝,吴不悔心口猛地一震。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这是要去做什么,蓦地攥紧了指尖。

  大红花轿晃晃悠悠,颠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胸口开始加速起伏,只能不停地深呼吸,试图平复紧张的心绪。可越大口地喘气,越觉得空气稀薄,简直无法呼吸一般。吴不悔感觉全身都热了起来。脑中甚至有眩晕之感,赶紧伸手抓住两侧凸出的两根横木,这才稍稍镇定了些许。

  从外透进来的光亮穿过喜轿的红布,把吴不悔的脸映得通红,根本分不清是他本来就红了脸,还是被这红光照着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喜轿终于停下。

  随着轿子落下的一声轻响,吴不悔的心中也咯噔一下。

  门帘被缓缓掀开,入眼是青城派恢弘的主殿。

  轿身下压,吴不悔深吸口气,躬身下轿。风吹动鬓边碎发,吴不悔站在殿外广场仰头看,忽然怔怔地出了神。

  吴不悔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初恋会是一个男人。

  更没想过,会和一个男人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入目一片喜庆的红。

  大红色的喜服,大红色的绸布,大红色的灯笼,大红色的对联……甚至连殿门两排弟子手里用竹竿挑着的鞭炮都是大红色的。

  引线点燃,腾起蓝青色的烟雾。

  鞭炮噼啪炸响,锣鼓咚锵震天。

  炸得他脑子乱哄哄的。

  吵得他心口突突直跳。

  直到那只熟悉的手将他牵起,心中霎时静了下来。

  侧头,目光落入一汪澄澈清泉,荡漾着温柔的笑意。

  如果这个男人是兰野的话,倒还不错。他忽然想。

  成亲的流程和电视上看到过的大差不差,只不过天地、高堂拜完,司仪喊得是“夫夫对拜”,倒把吴不悔听得乐了一乐。

  拜完堂,吴不悔没有在洞房中娇羞地坐在床上等新郎,而是端着酒杯和兰野并肩在筵席之中游走。

  兰野那个酒量……吴不悔简直想都不敢想,所以随便谁人,随他来什么酒,来一杯他挡一杯,兰野只需要假模假式端着个酒杯默默跟着他走。

  即便吴不悔如何自封千杯不醉,如此绕着席间转完一圈,晃荡着一肚子酒水,还是微觉恍惚,略感体力不支,身体晃了晃,兰野的肩膀立刻递了上来,让他靠住,下一刻,垂在身下的手被握住,二人手心相贴,吴不悔忽然觉得十分高兴起来,高兴得好像要飘起来,高兴得他想要大喊大叫。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安静地,在语笑喧阗的热闹喜宴上,和兰野牵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