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窗外明月高悬, 房间里近乎半人高的木桶装了满满一大桶热水,雾气蒸腾,

  吴不悔伸了个懒腰, 浑身酸软不已,想是躺得太久, 准备泡个热水澡, 舒缓一下僵硬的身体, 放松一下一直紧绷的神经。抬手一掀, 褪去上衣, 无意识瞥到镜中的自己, 忽然感觉有点奇怪。

  凑近看了看, 这才察觉胸口位置的三枚银钉不见了, 只有一道极浅的痕迹,应当是青灵剑留下的伤痕。

  指腹划过那道淡淡的伤疤。心道:昏迷的这段时间,似乎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好看吗?”

  吴不悔正躬着腰把胸口凑在镜子前看得认真, 冷不丁听到有人说话, 吓得一跳, 慌忙把手一抬, 手臂交叠将胸口捂住。

  循声扭头一看, 只见兰野倚在门口,抱着胸, 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还不错。”吴不悔吞了吞口水,老实回答。

  “只是还不错?”兰野又问。

  吴不悔再想了想,道:“……挺好看的。”

  “的确。”兰野表示赞同, 又道, “只是别着凉。”

  “……我正准备洗澡来着!”吴不悔忙道。

  兰野颔首, 接着昂了昂下巴,“洗吧。”

  “哦……”吴不悔放下手,正要继续脱裤子,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猛地将头一转,盯着兰野,仿佛在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无声地对峙片刻,兰野转身出门,将门轻轻合上。

  泡完澡,吴不悔撅着屁股,吭哧吭哧把木桶往外搬。推开门,兰野竟然就站在屋外,看到吴不悔在搬木桶,十分自然地搭了只手到桶沿上。吴不悔嘴里的“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的”才说了一个“不”字,那装满了水的木桶就被直接抓提了起来,片刻功夫,兰野已经到厨房绕了一圈回来了。

  “洗澡水呢?”吴不悔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兰野道:“倒了。”

  “桶呢?”

  “给阿宽了。”

  “……好快呀。”

  话音刚落,肩上披来一件外袍,接着肩膀被一条长臂揽住。那手臂稍一用力,吴不悔身体当即一歪,被迫往兰野怀里靠了靠。

  “说了别着凉。”兰野一边说,一边搂着吴不悔肩膀往房中去。吴不悔试着挣了一下,却发现身强力壮的自己竟然毫无反抗之力!踉踉跄跄地被带了进去。

  厨房门口,偷偷扒在门后偷看的阿宽:人家这才醒过来第一天,少城主您可悠着点……

  房间里氤氲的水汽还没完全散尽,一片雾蒙蒙的。

  吴不悔坐在床边,换了无数个坐姿,越换越觉得别扭,越换越觉得像那等着家里的男人来暖床的小媳妇儿,还是十分忸怩的那种。

  干脆两腿一张,双手摁在膝盖上,大咧咧坐着,不动了。

  片刻后,兰野启唇:“坐好了?”

  吴不悔故意拔高音量,声若洪钟:“嗯!”

  兰野低笑一声,道:“说吧。”

  “嗯?”吴不悔忙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情想问你?”

  “大约是你我情投意合、心有灵犀、心心相印,所以十分默契。”

  抬眼瞥见兰野沉静内敛表情,一脸安之若素模样,吴不悔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句:好小子!还能这么一本正经地调情?

  手指无意识抚过胸口伤疤,吴不悔道:“其实在出发前往圣域之前,我曾私自请求明知先生将那心间血封住,以便我可以使用灵力……”

  “你那时便打算独自一人进那玲珑冰塔了吧。”兰野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吴不悔怔了怔,道:“你身中火莲咒,恐有不便,自然还是我去比较稳……”

  “下次,”兰野还是没让他把话说完,有些着急地又一次打断了他,“若再有下次,你绝不能一人去冒险。”

  几根手指纠在一起,绕来绕去,吴不悔垂着头道:“这火莲咒本来就是你从我身上转移去的,也理应由我去想办法解决,这很公平。”

  “可你又是为了谁才会身中火莲咒的?”

  兰野这一问,吴不悔再次愣住,半晌,道:“你都知道?”

  “你真把我当傻子么?”兰野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柔和异常,仿佛有一滩温水在眼中荡漾。

  吴不悔挠了挠头,过了一会儿,又笑了,“我好像真的把你当成一个很笨的小孩儿了,哈哈。”

  “总之,不管是为了什么,从今往后,你独自一人去冒险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要再发生了,好么?”兰野语气恳切,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乞求,让人不禁心生怜爱,“至少,让我和你一起面对。我会保护你。”

  幻境的囚牢之中,那生不如死的一分一秒一点一滴飞速从脑中闪过,尽管只是幻境,后背肩胛处却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真切的剜骨之痛。

  手指无意识屈伸几下,吴不悔抬起头,朝兰野咧开嘴,笑道:“好啊。”

  兰野拧着的眉头蓦地舒展开来,漂亮的脸上霎时春暖花开,吴不悔不禁看得呆了一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握拳凑至唇边咳了几声,“咳咳,我刚才说,说请求明知先生帮我暂时封住心间血又能不妨碍灵力使用,先生他就在我这里,”在左侧心口位置比划了一下,“这里钉了三根银钉,不是针,真的是钉子,用锤子捶进去的,钉帽还留在外面,但是现在,银钉已经不见了。所以我想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银钉已经被明知先生取出了。”兰野言简意赅,而且真的是他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任何别的情况说明。

  吴不悔只好又问:“银钉为什么要取出来?那心间血……”猛地一拍脑袋,“心间血已经被祛除了是不是?”

  “是。”兰野应道,再继续回答他第一个问题,“心间血既已被祛除,银钉自然没了用处。明知先生便在你昏迷之时,将银钉取了出来。”

  吴不悔终于彻底理清了混乱的局面。

  司月的一通搅局,既没能阻止兰野服下雪妖妖核,反而让兰野成功解去火莲咒。又坏心办好事,虽然突发奇想,十分恶毒地用兰野的配剑将他心窝子捅了个对穿,但是青灵剑铸造所用材料——天涤灵晶却恰好发挥作用,误打误撞将那棘手的心间血祛除。甚至,还让他莫名其妙对兰野隔空表了个白……

  可谓一举三得!好事办尽!

  ……万万没想到,魔头司月,原来……竟是助攻小能手??

  一时之间,吴不悔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不知司月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气到吐血,半夜还要爬起来扇自己两个耳光?

  许久,才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那我被青灵剑贯穿的伤呢?我记得当时都是直接捅穿了,应该很严重啊!不至于睡一觉就好了吧?”

  “你被青灵剑所伤之时,三枚银钉恰好护住了你的心脉,这才没有……”兰野顿了顿,没有继续说,而是道,“你并不是睡了一觉,而是整整昏迷了三日。不过,仅仅三日时间,伤口却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委实惊人。”

  吴不悔勾唇一笑,十分得意,拍拍胸口,将手一摆,“早就说了我有神功护体,这点小伤,小意思。”

  兰野忽然不说话了,眼底暗了下来,盯着吴不悔某处看。

  顺着兰野目光低头一看,刚才那一拍胸口再一摆手,本就松垮的寝衣此刻领口大敞,尤其兰野还站着,自然什么都尽收眼底了。忽然想起幻境之中,自己也是站在现在兰野的位置,无意间看到兰野那衣衫凌乱的样子,脸上不禁烫了一烫。

  吴不悔感觉自己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忸怩的小媳妇,连忙拢了拢衣袍,甚至还十分惺惺作态地拨了拨打湿在鬓边的碎发。

  衣袍窸窣轻响,兰野提步靠近。

  吴不悔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倏然攥紧,心口开始怦怦跳了起来。

  兰野每往前一步,心就蹦得更高一些,兰野走到身前的时候,吴不悔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差不多到嗓子眼了。

  蓦地一阵地转天旋,他被兰野横腰抱起。然后呆呆地看着兰野俯下身,把他往床上放去。

  吴不悔不由捏紧衣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道:“哎呀,这这这……这是何意?这是要做什么啊兰野?我们……呃……那啥才第一天,不太好吧?感觉还没有做好准备呢呵呵……话说,谁在上面这个问题是不是需要好好商量一下……”

  直到兰野拉过被子将他严严实实捂好,吴不悔这才终于闭了嘴。

  吴不悔只剩了个头露在被子外面,漆黑的眼珠骨碌碌转。兰野认真替他掖好被角,随后将嘴唇移至吴不悔耳边。

  “其他都能商量,最后一个问题,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说罢,微凉的指尖轻轻拨开吴不悔的发丝,温热的嘴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印,“好好睡觉。”

  兰野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吴不悔才从被子中伸了只手出来,轻触额头,摸了摸刚才兰野吻过的地方,愣愣地道:“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