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真心倾慕一人

  又过了一日。

  好消息是, 明知先生终于回来了。

  坏消息是,白老宫主也回来了。

  奇怪的是,二人是脸红扑扑的一起回来的。

  树屋三人本在热热闹闹吃饭, 看见门口来人,吴不悔和白萍面色瞬白, 唰地站了起来, 抖落了手里的碗筷, 带翻了身后的矮凳。

  兰野也随即站起, 不过动作却是从容的、优雅的, 甚至还十分有礼貌地叫了声“白伯伯”, 又说了句“先生好”。

  吴不悔不敢看白老宫主的脸, 直愣愣目视前方, 两手中指紧贴裤缝中线,身板挺直,站军姿一般。

  白萍更是满眼视死如归, 噤若寒蝉。吴不悔甚至都没有听到他的呼吸声了。

  “哎呀呀, 都忽然站起来做什么?”

  白老宫主出声, 却是……十分温和, 甚至……还带着笑意。

  吴不悔壮着胆子, 眼珠一转,瞥见白老宫主转头对明知先生道:“你看看, 这些孩子们呀,就是太讲礼数了!”

  同明知先生说话时,声音瞬间变了,又轻又柔, 甚至……还带着一丝莫名的娇嗔???

  明知先生点头, 白老宫主立刻展开笑颜, 摆着手,示意他们坐下,“来来来,孩子们,都别拘束,坐下吃饭,等会儿饭菜都要凉了。”

  吴不悔身上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地冒起。

  这个满脸慈爱的温柔知心大哥是谁?

  那个恶名远扬的臭脾气恶霸又去哪儿了?

  白萍闻言立刻坐下,却忘了凳子翻了,屁股一沉,直挺挺往后栽去,正要摔个四脚朝天,被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后背。

  白老宫主和蔼可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这孩子,毛手毛脚,冒冒失失的,可要叫你明叔叔看了笑话去。”

  白萍僵硬转动脖子,缓缓回头。白老宫主眉眼弯弯,慈眉善目。

  白萍打了个哆嗦。

  怎么感觉比之前那个怒气冲冲的爹……更吓人了?

  “这便是萍儿。”

  白老宫主向明知先生介绍道。

  白萍还在兀自怀疑人生,愣愣地没反应,白老宫主又慈爱地对他道:“哑巴啦?”

  白萍又是一抖,忙道:“先生好。”

  “叫明叔叔。”

  “明……叔叔。”

  白萍叫得有些迟疑。

  明知先生脸上掠过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白老宫主面色沉了沉,复又春风满面,起身揽过明知先生肩头,对着三人道:“这位是我的爱人,李知明。”

  头顶仿佛炸了个响雷。

  吴不悔面不改色,心中却在大叫。

  还真是如此!

  尽管与他预料得一样,但真正直接面对之时,还是难免惊讶、疑惑。

  倒不是因为这二人性别相同,毕竟……也算经历了一些事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现在对这事,他倒并不如何惊讶了。

  只是这二人看起来,年岁实在相差悬殊。莫非是这明知先生未修得金丹故而较白老宫主苍老得快些?只是,若二人年岁并未相差过大,明知先生正常老去的话,也断然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那么应当同兰野先前所说,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目光转向兰野,果然,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白老宫主脚步轻快地取来两幅碗筷,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由于一共只有三张凳子,吴不悔连忙让出他身下矮凳,公 众号梦白 推文 台 兰野和白萍也正要相让,白老宫主一屁股坐下,然后大手一揽,一把将明知先生抱坐在他腿上。

  目光扫过三个年轻人神色各异的脸,明知先生奋力挣开白老宫主的手,起身朝他昂了昂下巴,示意他坐过去些。白老宫主笑嘻嘻地朝外挪了挪,半截屁股都挪到了凳外,于是,二人便挤在一张凳上坐了。

  还剩两张矮凳,吴不悔下意识朝着站在对面的兰野看了一眼,兰野略有些期待目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

  二人视线相撞,吴不悔忽然感觉仿佛被电打到了一般,脑袋倏然一下空白,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了。

  这时,白萍把他的凳子往中间一摆,“小吴兄弟,挤挤吧。”

  在兰野执拗的目光下,吴不悔硬着头皮应下。

  五人坐下吃饭。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白老宫主一双眼睛几乎长在了明知先生脸上。一会问他辣不辣,一会问他咸不咸,一会问他要不要喝水,一会问他要不要盛饭。一张嘴就没停下来过。

  明知先生倒是神色一直淡淡的,眉宇间总笼着一团雾气一般,回答也只是简单的一两个音节,“不辣”、“不咸”、“不渴”、“嗯”,惜字如金,但是只要他出声,白老宫主就高兴,忙不迭给他夹菜,殷勤细致。

  吴不悔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不敢弄出一丝响动,生怕打搅到白老宫主的好兴致。

  白萍更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又好奇,又不敢看,又忍不住看,看了又害怕,十分纠结。

  只有兰野神色自若,甚至还能时不时搭上一两句话,惹得白老宫主对他又是一番赞不绝口,直夸他比白萍有出息。

  白萍一口饭噎住,又不敢咳,梗着脖子使劲咽,咽得面红耳赤,就要背过气去。面前忽然递过来一个茶杯,白萍连忙接过,就着茶水把饭咽下,终于顺过气来,忙道:“多谢先……”白老宫主凌厉眼神一扫而来,白萍立刻改口,“啊……明叔叔,多谢明叔叔。”

  白老宫主满意地收回目光,兴冲冲地冲着明知先生道:“怎么样?儿子教得还不错吧?”

  明知先生点头。

  白老宫主拽住他衣袖,急道:“你往后也是他的父亲啦,就不多说点什么?”

  明知先生愣了愣,片刻后,道:“很好。”

  白萍脸上一红,埋头扒饭。

  吴不悔斜眼瞧着,心说:没看出来,白兄原来是个被长辈一夸就红脸不吱声的薄脸皮。

  饭毕,白老宫主拉着明知先生的手,哼着小曲儿出门遛弯去。

  扒在门边偷偷张望,确认二人走得远了,吴不悔立刻扭身来到灶台前,摘下兰野的围裙,擦干他正在洗碗的手,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兰野老实点头。

  “好。”吴不悔将他带出树屋,然后一指高处树桠,“上去说。”

  腰间立刻揽上一只手,眨眼便上了树。

  只是,已经在树枝上站了好一会儿了,二人还是维持着刚上来时的造型。

  鼻尖充斥着兰野身上好闻的清香,吴不悔抬眼望天:“呃……不用贴得这么近说吧?”

  兰野垂眼看着他,声音低低的,“你不是怕人听见吗?”

  吴不悔道:“所以才要特地上来说,在这上面,就没人能听到了。”

  兰野松开手。

  吴不悔坐下,一双长腿垂在树枝外。

  兰野与他并排同坐,还没等吴不悔开口,他便先说了起来。

  “小的时候,同父亲交好的,除了白伯伯,的确还有一位姓李的叔叔。三人实力相当,风头无二,并称修真三子。

  “有一次,不知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三人一同去的,回来的却只有两个人。后来我听父亲和母亲交谈之时,零零碎碎提起过一些,具体的过程我并不清楚,言语之间,大概可以得到的信息便是,那次任务,白伯伯遭到重创,不省人事,且金丹严重受损,就要修为尽失,那位李叔叔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修补了他的金丹,后又悉心照拂,总算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白伯伯苏醒那日,那位李叔叔却消失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自此不知所踪。”

  吴不悔道:“那白老宫主他……”

  兰野道:“一开始疯疯癫癫的,满世界找,一直找了好几年,后来捡到白兄,没再找了,开始认真操持宗门之事。只是脾性却全然变了,从前温润谦和的一个人,变成如今这样,暴躁易怒,恶名在外。”

  吴不悔叹了口气。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明知先生应当正是为救白老宫主,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而样貌的骤然改变,显然让他无法接受,他不告而别,或者说,落荒而逃,来到此处,躲了整整二十年。

  “其实我觉得,倘若真心倾慕一人,无论他的样貌如何改变,都不会动摇那份心意。纵使韶华逝去,容颜不复,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兰野的声音很轻,语调平缓,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微风轻拂,挑起他眼尾散落的乌黑发丝。

  疏落树影下,少年的表情真挚而美好。

  吴不悔愣愣地看着兰野,觉得他好像在发光。

  下一瞬,吴不悔一个不留神,从树枝上滑落而下。

  “呃啊啊啊啊——兰野!!!救我!!!”

  晚上,趁着白老宫主去洗澡的空档,吴不悔终于寻到机会同明知先生说话。

  他急忙忙地还没开口,明知先生便道:“三件物品,三个问题。三件物品你们已经全部呈上,老夫自会替你们解答三个问题。”

  “心间血的解法。”吴不悔嘴巴一张,兰野那头已经率先出声。

  明知先生捋了捋胡须,目光忽然转向兰野,“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吴不悔一下慌乱起来,一会挠头,一会干笑,“什么?怎么可能啊,哈哈,什么近在眼前?我可没有什么心系之人!这种事情,怎么能乱猜呢,不对,真的不是,呵哈哈啊哈……”

  兰野扭头看他,眸光闪烁。

  明知先生蹙起眉头,打断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夫是说,那心间血的解药,就在他的身上。”

  吴不悔怔住,半晌,轻问:“什么?”

  明知先生一指兰野腰间青灵剑,“那把剑,乃世间至纯至净之物——天涤灵晶铸成,此物正可化解你心间浊血。”

  静默片刻,吴不悔道:“也就是说,让兰野捅我一剑?”

  明知先生表示赞同:“此法可行。”

  “还要捅心窝子?”吴不悔又问。

  “不然呢?”明知先生反问。

  吴不悔摸摸鼻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忙不迭问道:“那烈阳炎鸟的火莲咒呢?”

  “更简单了。”

  明知先生淡淡道:“西方界,圣域,有一雪妖,乃万年寒冰之体,可冰冻世间一切。

  “他去与那雪妖一夜*欢*好,火莲咒即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