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对我坦诚

  吴不悔第一次在兰野的脸上看到这样复杂的表情。

  在他记忆中的这个少年, 是温柔的、安静的,清雅无尘,如同那清可见底的一汪清泉。

  而此刻, 看着焦急、恼怒、挫败、迫切……种种情绪混乱地交织在他微微涨红的脸上,胸口忽然没来由一阵酸涨, 吴不悔猛地把脸转向一边, 停了一会儿, 然后用平静的声音道:“方才不是都说了么?”

  “我不信!”兰野斩钉截铁一声低吼。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又急不可耐补充道:“我不信那个对一个初次相见的人就愿意舍身相护, 为了那些无辜惨死的女子奔走查案, 那个会做好吃的饭菜, 会一丝不苟照顾我, 会为了治好我的腿去拼命努力的人,全部都是在骗我!会心甘情愿为了魔教卖命!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信!”到最后三个字, 已经几乎是咬牙切齿在说了。

  一番话把吴不悔说得完全愣住。

  原来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根本没有变, 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条件地信任着他, 依然不需要他开口解释, 就已经在试图自己说服自己, 甚至差一点,就要说服成功了……

  吴不悔无意识的放缓了声音:“少城主, 我……”

  “不要叫我少城主!”兰野忽然烦躁地打断了他。

  “那我……”

  “随便,随你。我不喜欢,我不需要你和别人一样,这样客客气气地对我。我, 我有名字!”兰野偏着头, 又急又快地说道, 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

  吴不悔吞了口口水,试着道:“那……小兰……”

  兰野脸色忽然间更差了。

  吴不悔立刻改口:“兰兰……”

  兰野猛地转过头来,“我不是小孩子!”

  喊完倒把自己喊得一愣,呆了片刻,倏然垂下眼睛,须臾,又道,“虽然你是比我大了几岁,也总是因为我身体的原因在照顾我,也……也十分沉稳可靠,但我从没有把你当成过兄长……我!我……我……”

  吴不悔忽然之间慌了起来。

  他不知道此时这个头昏脑胀满腔热情的少年再说下去,会说出什么赤*裸*裸的话来,急忙心虚地出声打断他:“好,兰野,兰野,可以了吗?”

  这回倒是轮到兰野怔了片刻,然后朝着吴不悔迅速地看了一眼,又飞快将头偏开,闷声道:“嗯。”

  “那么,兰野,你既然不信我说的话,为何又还要如此固执地一直追问?”

  兰野猛地抬起眼睛,紧紧盯着吴不悔的脸,“我要听你说,听你亲口告诉我,你的苦衷,你的为难,你的迫不得已,说你不是真心要骗我的,也不是有意这么久……这么久……都……不来找我……”声音越说越低,说道最后已经是断断续续,仿佛就要说不下去一般。

  “你错了,我就是故意的。我故意没有出现,就是想让你以为我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这样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我骗你的事情,也就永远不会知道我其实是魔教的奸细。我便可以自此高枕无忧,安安心心地过活。对了,兰野,你不是听见了么?人家是怎么叫我的,副教主,副教主啊,你听到了吧?难道享清福的日子我放着不过,要跑到你面前去暴露自己?等你万一一个气急攻心,再一剑杀了我?”

  五分真五分假,隐去了夜里的无数个惊醒的梦,也不提一直以来被那血蛊威胁性命攸关之事,吴不悔冷着声音说道。

  本以为如此一说,再怎么样,兰野也总该清醒一些,不会一直傻傻地相信他,反反复复地追问他,一直……一直地沉溺痛苦之中无法自拔。

  却不料,兰野嘴唇一颤,猛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是故意要拿剑指着你的,我承认,我是有点儿生气,我生气假若你还活着,为什么却从来没有来找过我,但只是一瞬间,只是一瞬间我便没有生气了!我……我只是太害怕了,我生怕那个人是你,却又更怕……怕那个人不是你!我怕得要命,如果没有剑,我只怕自己要站不住……总之,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你信我!”

  少年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落入耳中,却仿佛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击在鼓膜之上。吴不悔忽然丧失了所有声音,也没了任何表情。

  他呆呆地看着兰野那因为慌乱而用力皱起的眉头,忽然很想用手将那皱褶抚平。

  直到一声闷哼从上方传来。

  吴不悔从恍惚中猝然清醒。

  却见兰野突然撤了一只手,侧身往一旁倒了下去。

  吴不悔立刻翻身而起,坐在床上,扭身看他,“怎么了?!”

  “没事。”缓了一会儿,兰野咬着牙回答,一张脸却由方才的淡淡涨红飞快变得通红。那颜色看起来十分不秒,简直就像……煮得熟透了的肉。再一看他耳朵和露出半截在外的脖颈,更是红得发黑。

  吴不悔心道不妙,立刻抬手去解他衣衫,指尖才触上他衣领,手背便被一只滚烫的手握住。

  兰野仰面躺着,黑发散乱,呼吸粗重,半睁着眼看着吴不悔,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干涩,“做什么?”

  “火莲咒发作了是不是?”吴不悔沉声问道。

  “不是。”兰野甩开他的手。

  “今日是月中,火莲咒最易发作的时候。你都变成煮熟的虾子了,还嘴硬什么。好了,不要耍性子,先解开衣裳,散热。”吴不悔一边说,一边继续去解他衣襟,却又被兰野一掌拍开。

  吴不悔深吸口气,压着声音道:“这种特殊时候,你明知危险,还敢出来乱跑,不要命了是不是?”

  兰野睁着一双仿佛被火炙烤着的通红双眼,静静望着天花板,沉默片刻,忽然自言自语一般喃喃说道:“昨日深夜,收到线报,说魔教大军似乎正在朝着白鹤宫方向行进……我等了、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再一次有了那魔头消息,哪里还能等得了片刻……”

  趁他尚在喃喃自语,吴不悔飞快俯身去解他衣扣,才解开第一颗圆扣,一只滚烫的手忽然攀上他的后颈。

  吴不悔半边脸重重撞上兰野胸口。后颈那只手实在太过用力,撞得脑袋一阵发晕。

  ……

  我的老天爷这都什么时候了?十万火急要出人命了!大少爷您还在这里搂搂抱抱的是在搞什么飞机啊!!

  吴不悔深吸口气,压住情绪,沉声道:“放开。”

  “不放。”兰野反而愈发得寸进尺,另一只手也攀上了他的肩头,随后,双臂用力收紧。

  “两个人这样贴在一起只会聚集更多热量。你是非要把脑子烫傻了才肯罢休?”吴不悔一边说一边使出全力挣扎,那两条手臂却如同铁箍一般,纹丝不动。

  半边脸贴着那烫得简直要把衣衫烧起来的胸口,吴不悔一时气急,终于再忍不住,张口吼道:“死小孩!给老子放开!”

  兰野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笑声通过胸腔传来一阵震动,吴不悔正要再骂,头顶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压了上来。

  兰野把下巴放在吴不悔头顶,摩挲了两下,忽然用很轻的声音道:“你看,我都病了,你就不要再骂我了。这样,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你就不要再嘴硬了,算我求你,求你对我坦诚,好不好?”

  吴不悔手指一颤,再次丧失了所有语言。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抱着他两条手臂已经颓然地垂了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推开,吴不悔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外。

  “小二!小二!来人!来人!”他一边喊,一边飞奔穿过长长的走廊,跑到楼梯口,正好迎面碰到一个头戴灰帽的伙计。吴不悔一把拉住他,“劳烦,一桶干净冷水,加冰块,有多少加多少。抬入房中。”

  伙计拧着眉毛一脸莫名看着吴不悔,“这位客官,您是在咱家住店的吗?我怎么似乎没有见过……”

  吴不悔摸出一块金锭塞在伙计手里,“越快越好!”

  伙计低头一看掌心之物,立刻道,“请问客官,哪个房间?”

  “二楼往左走廊尽头靠右那间。”说话间,吴不悔人已经飞奔回去了。

  不多时,一大桶飘浮着冰块的清水被两个伙计合伙抬进了房中。

  关门,落闩,吴不悔转身去脱兰野的衣服。

  却没料到,这倔脾气又忽然开始扭捏起来,一会儿捏着衣领不肯脱,一会儿要吴不悔转过身去,一会儿又嚷嚷扣子解不开谁来帮帮他。急得吴不悔只想把他整个拎起来丢进桶里算了!耐着性子一番周旋,拉拉扯扯间总算成功褪掉了上衣,累得他出了一头热汗,简直比干苦力活还费劲。

  再去解裤子的时候,兰野人虽然肉眼可见的已经烧得迷糊了,一双手却死死拽着裤头,无论吴不悔如何威逼诱哄,就是不肯松手。

  眼看兰野皮肤越来越红,身上越来越烫,简直马上要熟了!吴不悔再管不了那么多,牙一咬,心一横,捂住他还在兀自嘀嘀咕咕的嘴巴,弯腰将他一把扛在肩上,转身,迈步,“哗啦”一声,扔进了冰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