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

  白鹤宫?!

  心内咯噔一声。

  略一沉吟, 吴不悔试着道:“教主,那白鹤宫可是修真界排行第二的仙门,是否……”

  他本想说“是否太过激进了一些”, 司月却似乎完全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只听得“第二”两字, 以为他觉得不够资格, 两眼一眯, 道:“那再攻上一回青城山?”

  吴不悔:“……”

  吴不悔高呼:“白鹤宫不错!好地方!的确值得一试!”

  心中哀嚎:对不住了白兄!

  是夜, 魔族大军就浩浩荡荡出发了。

  吴不悔也不知道, 为何明明有传送阵法不用, 非得连夜赶路。

  自然, 黑心老板的决定, 他最多只敢默默腹诽,路程是一刻不敢耽误。

  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了整整一夜, 才走出那一望无边的沙漠, 脚底都打了两个水泡。吴不悔借口风沙太大, 将一个黑色布袋套在头上, 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心说如此正好,捂得严严实实, 到了白鹤宫,就算白萍在家,也断然认不出他来。

  又再走了整整半个白天,脚底水泡都被磨破了, 总算在临近下午时分, 在阴沉的天色中, 远远瞧见了白鹤宫那华丽无双的白玉雕花大门。

  白鹤宫守门的弟子想是远远看见旗帜招展,黑压压来了一大片人,连忙绕进门一弟子,匆匆禀报去了。

  魔教徒众浩浩荡荡缓缓靠近,白鹤宫却似乎早有防备一般,不一会儿呼啦啦涌出一大片白衣弟子,个个整装待发,训练有素地摆开阵法戒备。简直像是提前收到了消息,专门等候魔教而来一般。

  为首一人衣袂飘飘,一管玉箫握在手中,嘴角噙笑,身姿倜傥,正是白萍。

  司月歪着半边身子坐在轿辇之上,行至白鹤宫大门大约十丈开外的位置挥了挥衣袖,行进的队伍立刻停住。

  两方对阵,为首二人遥遥相望。

  白萍身板挺得笔直,面不改色明知故问道:“来者可是魔教教主?”

  司月打了个哈欠,像是一觉好眠刚醒,懒洋洋道:“既然认得本座,还如此假惺惺的问什么?”

  白萍笑道:“这位魔教教主,你我并不相熟,总还是要客气一些,也总得有人来先打个招呼不是?我作为东道主,自然理当先开这个口了。”不卑不亢,十分得体。

  “唉……不然说你们这些所谓正派人士如此无趣。假惺惺的客气来客气去,来来去去尽是些废话,浪费本座时间。”

  司月叹了口气,从头到脚打量白萍一眼,“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逞什么能?不过仗着投了个好胎就真以为自己算老几了?给本座叫那姓白的老头儿出来。”

  说的自然是白萍他爹,白老宫主。

  司月言语十分不客气,白萍脸上却未见任何怒色,玉箫在手心轻轻拍了拍,“父亲他外出了,教主找他有事?”

  司月直起上身,双眸微微眯起来,“你看本座像是没事么?”

  白萍“唔”了一声,点着头道:“看起来倒十分像是来者不善呢。”

  司月往座椅靠背上一靠,摆出一个十分闲散的姿势,“没错,快点叫你爹出来,本座要把他打趴在他家门口。”

  此话一出,白鹤宫一众弟子脸色纷纷一变,齐齐祭出武器,一片愤懑之意。

  吴不悔远远听着,心说这魔头是很有实力没错,但也不至于每次都把话说得这么死?他白鹤宫宫主是什么好拿捏的角色吗?这魔头到底有没有想过万一被打趴下的是他自己,那么这个时候放出去的狠话就会变成彻底的笑料。

  转念一想,却也只有绝对的自信,从不怀疑自己的人才会如此行事。

  司月之所以如此狂妄,是因为他从来认为自己就是最强,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输。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种近乎盲目的自信,倒也正是他真正可怕的地方。

  永不认输,永远目空一切,永远觉得自己是最强最好……想道这里,吴不悔竟莫名生出丝丝羡慕情绪。

  这魔头倒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至少自信满满从不内耗这一点,就已经远超许多人了。

  尽管司月如此口出狂言,白萍倒是依然十分从容,略一思索,道:“可是家父如今不在,我去哪里喊他呢?若是实在有急事的话,白鹤宫倒是可以招待阁下以及其余诸位歇下。家父三日后便回。”

  “谁他娘的要住你们这破地方?!”魔教这方立刻有嗓门大的嚷嚷起来。

  随即立刻有人附和:“就是,别脏了爷的身子!”

  抬头望了望白鹤宫那华丽的大门,再回想起魔宫那幽暗潮湿的环境。吴不悔真的很搞不懂这些同事的脑回路,明明面前这座恢弘的宫殿才是正儿八经的七星级酒店啊!

  司月“啧”了一声,对白萍的提议置若罔闻,仿佛十分不屑。

  白萍再想了一想,然后道:“那么……若是教主不介意的话,白某也可同你切磋一番。”

  司月的不屑简直溢于言表,冷声道:“你也配?”

  此话一出,又瞬间激起白鹤宫弟子一阵激愤。

  白萍摆了摆手,众人这才略有收敛。

  把玉箫往腰带一插,白萍环抱双臂,也不说话了。

  对阵双方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

  白鹤宫大门直接与炽羽城最繁华的主干道相连。长街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本就十分拥挤,此刻被乌泱泱的魔教徒众霸占,简直水泄不通,很快引起来往路人不满。

  三三两两提着菜篮子的阿婆凑成几个小团体,站在一旁,脸上表情龙飞凤舞,唾沫横飞,朝着魔族方阵指指点点。

  吴不悔本来缩头缩脑躲在人群最末,实在被阿婆们的锋利的目光和唾沫星子杀得汗流浃背,无奈拨开人群,往前挤了一挤。

  一挤挤到了癞皮狗左侧相隔几人处,癞皮狗正好扭头看了过来,一瞄到吴不悔,两眼一亮,立刻凑上前来,“这位置太挤了!全是后脑勺,啥也看不清,咱们往前点儿往前点儿。”不由分说,拉起吴不悔往前挤去。

  “哎哎哎,前面的,副教主来了,副教主来了啊!让让!赶紧让路!”

  癞皮狗一往无前,吴不悔若是此时停住不走,挡在人群中也实在碍事,只能跟着癞皮狗往前去,一会儿功夫,就被拖到了魔教方阵的最前方。

  探头一看,还好不是正中位置,最左侧的方位倒也不并不如何显眼,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这一通好挤,鞋子居然给他挤掉一只!害得现下只能踩着一只白袜站在石板上,脚底板一阵接一阵地发凉。

  一旁一个人脸猪鼻的小伙朝吴不悔看了一眼,见他黑布套头觉得十分稀奇,要笑不笑地又看了一眼他旁边的癞皮狗。

  癞皮狗他认得,经常跑到副教主房中吃酒那位,小伙眼珠一转,猜出吴不悔身份来,嘿然一笑,“呦!这不是副教主大人吗?来来来,您往里请。”

  于是吴不悔又在小伙的盛情的邀请下,硬着头皮往里挪了几步。

  那小伙让出位置却没离开,殷勤地站在一旁,搓着手道:“副教主大人,俺叫裴奇。往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吴不悔把头一点,“行,小猪。”

  小伙一愣:“俺不是小猪。”

  吴不悔尴尬一瞬,又道:“抱歉,佩奇。”

  裴奇受宠若惊,一双手掌搓得快要冒烟,“没没没没没事!副教主大人爱咋叫俺就咋叫,俺都爱听!”

  陆续又有人通过癞皮狗认出了头罩布袋的吴不悔,纷纷热情邀请他往正中方向靠近,吴不悔急惶惶摆手拒绝。这如何使得!再往里挪挪,就要和白萍大眼瞪小眼对上了!

  大约一盏茶时间过后,两方首领依然没有出声,自然没有小兵敢喧宾夺主。因此,双方依旧保持着这莫名其妙的僵持局面。

  眼看这架打不起来,吴不悔正琢磨着要不要让癞皮狗去劝司月打道回府改日再来,白鹤宫人群之中忽然钻出来一个弟子,凑在白萍耳边嘀嘀咕咕几句什么。

  白萍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喜色。

  吴不悔远远瞧着,心头忽然毫无征兆地生出一股不祥之感,冷汗登时从后背冒了出来。

  没曾想,下一瞬,他的预感便即刻成真。晏善霆

  暗沉的天色,忽然一阵剑光暴闪,闪得人两眼发花,紧接着是阵阵嗡鸣,只见白鹤宫阵营后方,飞身而来一个人影。

  那道人影先是远远一个点,然后越来越近,逐渐放大,在乱闪的剑光之下,风驰电掣而来。

  剑光如惊雷劈下,那人足尖一点,轻飘飘落至阵前。

  白萍咧着白牙满面喜色迎上前去,“小兰野!你可来得实在是快!”

  ……今天出门实在没踩狗屎!怎么怕什么来什么!

  吴不悔一个闪身,站到了裴奇身后。

  裴奇扭头,压低声音道:“副教主您不是和那青城派少城主关系挺好的吗?怎么现在如此怕他啦?”

  吴不悔没有吭声,只是心道:废话!你把最好的朋友骗得奇惨,还敢堂而皇之在别人面前若无其事晃悠吗?

  裴奇敏锐地感觉到身后那人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便没再多问,“别怕,副教主,俺给您挡着。”说完将头转了回去。

  片刻后,癞皮狗也挤了过来,朝面色苍白的吴不悔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道:“要不……先避避?”

  吴不悔无声地一点头,二人转身便走。

  转身的一刹那,心脏却仿佛被一根细线轻轻一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和判断,他忽然鬼使神差朝着兰野所在方向一瞥。

  却不想,这一瞥,竟然直接对上了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的那双眼睛!

  同一瞬间,那对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缩。

  目光飞掠而过,不敢停留片刻,吴不悔迈步往前。

  然而,才跨出一步,后背左胸位置忽然被一利器抵住,冰凉透体。

  “阁下留步。”

  兰野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相较之前在阎罗殿中更加沙哑暗沉,透着浓浓的疲惫,就像是在曝晒沙漠下奔走许久不曾沾水的旅人。

  只是与先前那让人感到满是颓唐一片死寂的声音不同,此时此刻,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调,却似乎,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动和……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