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你在做什么？”商非煜双手捧着一张低阶符，声音很轻很慢，水红色的眼眸先是惊讶，然后黯淡下来。
周文天冷汗地冒出来了，就怕这孩子又要发疯。
结果，商非煜虽然快要把双手的低阶符捏穿，眼泪泫然欲滴还是乖巧下来了，转身靠在房外的门扉上，夜风吹着他的衣袂在敞开的房门纷飞。
人虽不在房间，却有极强的存在感。
周文天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但也不好再继续了，只能提前结束功法，揉着眉心走出来。
“文天，我画好第一张符了。”商非煜抿紧嘴唇，给他递来一张捏皱的符阵。
“啊？”周文天没想到，对方真是来找他交作业的，迟疑伸手接过就被对方抓住手腕。
周文天心头一跳。
“文天你继续看，就让我这样握一下，一会就好。”商非煜欲言又止，眼眸似有万般苦楚要倾诉，却为眼前人生生止住。
“你……”周文天哪里扛得住这明晃晃的眼神，无奈开口，“非煜，你有事直接说吧。”
“不，你会更加讨厌我，文天你还是先帮我看看符箓吧。”商非煜摇头。
周文天也只能拿起那张低阶轻身符仔细查看，心中讶异，大方称赞商非煜。
“这符绘制的很好嘛，虽然有的落笔衔接稍反复，但与秘籍上教的几乎一样，效果也不会差，非煜你在制符这条路很有天赋的。”
“那我对文天是有用的对吗？”商非煜眼眸明显弯起，脸庞上阴翳的底色消退，仿佛回到了当初。
“我又能帮上文天了。”
连那握他手腕的力道都小了，周文天也心情轻松起来，感觉找到了一条鼓励对方走向积极人生的方法。
然而，商非煜话题一转，又回到了他身上。
“那我还想帮文天更多的忙，文天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商非煜抓着他的手腕，让周文天的手掌贴在脸颊上。
“就是这样，让我接近你片刻。”
【叮！商非煜提请您为他治疗‘肌肤渴望症’，你的选择是……】
这病态的痴缠换个人来做，周文天早就将之揍出十丈远。
而商非煜银白的睫毛垂落，眼眸水红透亮，紧绷的眉心软下来，眉毛弯起似精灵，像极一只通体雪色干净落寞大犬，终于得到主人久违的爱抚。
贴近短短片刻，又懂事退开睁着眼睛静静看你。
完全让人讨厌不起来。
只感觉可怜。
周文天沉默了，良久点了一下确认，为本难完成的任务堆雪上加霜，已经是他从系统接到的第三个商非煜心理疾病类任务，昨天晚上的‘自闭自毁’，今天白天的‘分离焦虑’。
这样的任务，他根本看不到有完成的可能。
接下来全凭他于心不忍。
“好。”周文天点点头。
“谢谢文天。”商非煜欢欣笑起，笑得天真烂漫，脸颊微红露出两个小酒窝，那股盎然的少年气息，让周文天眼神一愣。
商非煜很自然地捧起那从他脸颊下落的手掌，在手背上虔诚轻吻。
看来，这些任务还有完成的可能嘛。
周文天即将回神的刹那，他就感觉眼前的光线完全被挡住，有一双手握着他肩膀，将他轻轻推到门扉上。
商非煜学着他亲白墨阳的姿势，试图给他渡血魔气。
由于提供者心甘情愿，那一缕缕精纯的血气，毫无障碍就融入周文天的魔气中，竟勾动起沉静已久的真魔之气。
周文天一下子意识恍惚，那潜藏在本能深处的饥饿感，让他身上魔气弥漫开来，像伪装成温柔柳絮的蛛丝，要蚕食送上来的猎物。
商非煜脸颊泛着病态的微红，双眸红得发亮，盯着泛起媚色的狐眼不肯挪目。
死亡，他也甘之如饴。
舌尖试探着伸出，实现他朝思夜想的旖梦。
可那小心翼翼的吻法，却惊醒了周文天。
他睁大双眼，惊讶完露出些许愤怒，试图推开商非煜。
但商非煜吸取了教训，直接将他双手扼在头顶，只让周文天发出唔唔的抗议。
此刻，周文天才觉察，这少年早已成长为青年，看着高瘦的身躯已经比他有力，不似当年那般一推就倒。
周文天只能一口咬下去，拒绝对方的学魔气。
“嘶……”商非煜抿着受伤的舌尖，松开手，缓缓退开，不等周文天发怒质问，眼中的疯狂已消退露出难过之色。
“我就是想给文天帮忙。”
“文天的修为下跌太多了……他的状态明显无法支撑您修炼，我不可以做为替代吗？”
“如果您还是嫌弃我脏的话……我就像以前那样，给您提炼精血。”
说着，指尖凝聚起魔气在自己手臂一划，让飘荡浓郁血魔气的血珠从伤口抽取出来。
动作手法熟练极了，看得周文天心惊肉跳，尤其听见对方开始喊他敬语，更感不妙。
“你！？”
“您别担心，我给您当了十年药奴，绝不会有半点污染。”
周文天傻眼了，他都没来得疯了，怎么对面就先发疯自.残了？
“非煜，我没有嫌弃你，我真的不需要吞噬你的血魔气呀！”
商非煜眼神更绝望，已要抵达心如死灰的地步，身形晃动喃喃自语，“原来，我一点用处都没有吗……”
周文天只想仰头长啸，然后把原主拖出来打一遍。
对方到底造了什么孽呀，才会让一个孩子产生这么扭曲的价值观。
周文天只能连忙拉住想要跑出去的崩溃青年，从背后主动搂住他的腰背，摸摸对方的脑袋。
就感觉那身躯一颤，安静下来了，却仍能感受到对方在细微发抖。
周文天都有些心痛了，用极轻柔的语气安抚对方。
“非煜呀，我说过你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也不是谁的药奴，如果有人让你这样做，他一定是看不起你，也不值得你去爱。”
“我也谢谢你想帮忙的心情。”
“帮忙的话，非煜可以帮忙制符，反过来教我符术，我练习两年都没有你一夜做得好呢。”
商非煜越听越不对劲，周文天的反应与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他程序渐进的触碰怎么会让人跑得更远？
“而且，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自我三年前修炼走火入魔之后，我原来的记忆已经不记得很多了，你应该觉察我像换了个人，是的，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周文天编了编故事，感觉对方抓他衣袖的手捏得更紧了。
“虽然我记得不多，我想我以前肯定不是个好人，非煜你值得更好的。”
周文天此刻万分感谢蓝星人才辈出的婉拒语录，松开手退开一点距离。
商非煜睫毛垂落掩盖内里的阴沉。
周文天不是原来的九圣子，这种事他在那天对方愿意出手为他抢回灯笼时，他已有所觉察。
他要的就是现在的周文天。
此刻，商非煜忍不住妒忌躺在床上的那人，都怪他当时没有找早点出手……既然文天不想当九圣子，他就不把他当九圣子。
他，可以当任何人。
“是……这样吗？”商非煜掩藏好欲念，嗓音颤动着，再睁开眼眸已带泪光，转过身回抱周文天，要朝对方撒娇。
“我不管，我就要喜欢文天，文天不要药奴了。”
“但文天把我从妖骨楼救出来，文天还是我的主人，文天你不要我了吗？”
说着，泪珠便要滴落。
眉眼还带着躁郁。
周文天又头大了，这些破任务果然没有这么容易完成，这孩子刚放弃当药奴，现在要认领成为他购买的从良小倌了。
他人都麻了，眼看逐渐到了挣钱时间，只能搁置问题。且还不敢把商非煜一个人扔家里，只得两人换上伪装，一同前往愉春院。
刚踏进去，此地的头牌少爷春燕就飞扑而来。
周文天熟练走位闪过，春燕扑了个空。
商非煜幻术掩盖成黑色的眼眸泛着微微红光，很快又因春燕的话消了下去。
“厉老师，真是太谢谢你了，昨天你给我拉的客人出手好阔绰，我那些姐妹都妒忌死了。”春燕快扑空那刻，又扶着周围的摆件利落站起。
看来也很熟练了。
然后才抬眼看周文天身边这位，不敢确认地问：“这位难道是……”
商非煜‘怕生’地抓住周文天的衣袖，让对方不得已又安抚地摸摸他。
“哦，我知道了，昨晚李少爷告诉我，厉老师你也开荤去了，还赎了个小美人。”
春燕少爷绕着商非煜打量一圈，掩嘴笑起来。
周文天一看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眼皮就要跳起。
“厉老师，你人赎回去一天一夜了，咋看起来还像个雏呀~”
商非煜拽他衣角的动作更用力了，还露出伤心的眼神，似乎在说他是个对主人没用的废物。
“好了，春燕大少爷，少说两句。”周文天这两天太阳穴都要揉青了，等下不得让商非煜多贴一刻钟才能安抚对方的心情。
遂连忙转移话题。
“春燕，你最近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还真有，最近来了好多陌生的客人，都是千里迢迢从其他魔城赶来了的，听说大机缘要来了。”
“什么大机缘？”周文天认真听道。
“就是大机缘呀，我猜就是三百载一现世那个。”春燕从两边附庸风雅的博物架上，找出一卷全是灰的竹简游记扔给周文天。
上刻几个大字：大机园游记。
“是个秘境吗，我家里还有人，走不开呀。”周文天苦笑，这两年来他何曾不想如普通魔修那般，做点什么斩杀妖兽采药找遗迹的任务。
但他怕他要是有什么意外回不来，白墨阳就彻底凉了。
“喔哦，没想看厉老师你还挺本事的，坐享齐人之福。”春燕从商非煜依着周文天不放的双手，扫到商非煜的脸，理解地点头又开口。
“不过呢，这个秘境与众不同，它锁定了最高修为上限是金丹，金丹修士只能进二十名，筑基两千名，炼气期不限制。”
“厉老师你买一个名额，再带上他们就是。”春燕想了想，又道：“估计名额至少要万晶一个，厉老师你攒了那么久，一定够钱。”
“那算了我……”周文天算了一下，要是带上白墨阳一块蒙混过关，则要两万晶，够他买小半年养魂石了。
当初从极乐魔城洗劫的巨额资源，这两年都花在了白墨阳身上，按耗费的身价来算，他绝对是天剑阁最值钱的筑基剑修。
“文天，你不够钱吗？”商非煜有些惊讶地小声说。
“这个够，但是距离我要买的一株灵药，还差好远。”周文天也很无奈，他要的东西可遇不可求，有价无市。
“嗯，我知道嘛，剑灵花。这东西都是正道那边出产多。”春燕也知道周文天一直在求购这种灵草。
那是一种服用直接能让人感悟剑道的特殊灵草，这个世间对这种灵草垄断最厉害的，正是天剑阁，收购价高达百万晶。
能让魔修们出卖自己的绞刑索，从魔盟走私给最大敌人天剑阁。
“不过，我们魔盟嘛，练剑的少，偶尔还能得见。所以就更推荐你去大机园秘境了，它有个很奇特的特性，进去的人中需求某些灵材灵药，这些东西它就会出产越多。”
“而且随机分布，所以每一次，剑灵花都是必出的。”
“因为，这个秘境入口正道那边也有，名额也相同，不用说每次都来一大批剑修。”
周文天眼前一亮。
他就差一株剑灵花，就可以试着给白墨阳重塑剑种了，如果多拿几株那就更好了。
一颗不甘寂寞的作死之心，砰砰跳动。
寻宝、探秘、遗迹、秘境……他正常的修炼人生终于要开始了吗？
周文天就差在这大喊一句‘此药我志在必得’应应景。
春燕与商非煜都不明白，此时他为何如此开心。
***
于此同时，窝藏在魔城附近荒山好些天的夏承影，也收到了宗门的传信——大机园已至，速归。
夏承影为难地用秘法回复，他身上拢共就几张超远距离传信符，用一张少一张，只能艰难表达他身处万里外的魔盟地域。
很快宗门又回信——找魔剑万仞。
夏承影没想到宗门竟连此处也有卧底，看这上面留暗记正对应他想混入的魔城，不由露出笑脸，换上一身伪装悄然下山，汇入一队拼团商队里。
“哼，要不是叔父介绍那什么劳子九圣子，我怎会连金丹都没抵达，这下好了不但魔城倒了，连师傅都被炸没了，要不是这次大机园恰好降落在我流放之地，我这一生就完了……”
赤龙盘坐在商队马车上，身边有一个赔笑的金丹老修士，一脸萎靡的蓝蛇宗子在给他们斟茶点香。
而他们马车后方不远还随着一个奇怪的大头修士，即便他头顶着巨大斗笠，也能隐约看到他有个硕大的后脑勺，用绘满摄人眼睛图案的布巾包住。
“宗主，前面快到魔城了……可否，可否放弟子一马。”六圣子哭着对他自己的后脑勺说话。
“聒噪，等进了大机园便放你离开。”那后脑勺的裹布中立即睁开一对真眼睛。
那裹布下竟藏着一个头部干瘪，四肢如婴的古怪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