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在忙碌的情况下, 其实过去的很快。
自从蔷薇公爵从皇帝陛下那里求得诏令，国会联合议会大法庭将于三月初重启的消息便在狮心城迅速传开了。
联合议会大法庭是帝国最高级别的法庭。
此次大法庭审判将由时任帝国首席荣誉大法官的戴安女士主持。
除了审判长由皇室成员担任，狮心帝国二十七个于国会注册备案的民选政党里的各级代表人物及贵族院伯爵以上爵位的大贵族们都将作为陪审团成员共同出席。
联合大法庭上共计有六百一十三名席位, 而这六百一十三人就代表了整个狮心帝国人民的意志。
大法庭上做出的裁决，即便是作为帝国元首的皇帝也不能推翻。
在威严的帝国公民意志面前, 军方和蔷薇公爵都不可能再做小动作了。
舆论的引导只能对时局产生一定影响，却不可能决定或支配领导层的决策。
军方对亡灵魔导似是而非的抹黑手段到此为止, 任何对大法庭的欺瞒都是叛国的重罪, 没有人能经受得住这种罪名与指责。
鹰派势力和李斯特家族需要从别的方面来影响陪审团人员。
这是一场全新的博弈。
对亡灵魔导师的这场审判本来就不单纯，军国主义用她来当踏板意图侵蚀整个国家，而黑蔷薇公爵则拉拢了一大波盟友，吹响了反对军国主义的号角。
卓尔既是这场较量的中心，又仅仅只是作为一个载体和战场来承载风暴。
没人知道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结束后, 胜利者会是谁, 失败者的下场又如何。
蔷薇公爵顾不上那么多，她已经想办法将自己和反对军国主义的盟友们绑定在了卓尔身上。
她——或者说是一群为了心中.共同的政治理念而短暂结盟的帝国高层决策者们, 是一定会帮助李斯特家族来保住她的法师的。
但这还远远不够。
贵族与从涉政党中选出来的国会大臣们虽然位高权重，掌握了帝国的命脉与话语权, 但在联合大法庭上, 各行各业的民选党派占据的议席更多。
皇室、贵族和涉政党负责治理国家，但在这种特殊的时候, 广大的民选党派，如工党、农党……还有帝国魔法公会, 他们才代表了帝国公民的意志，占据了主导的决定权。
鹰派军方与蔷薇公爵都需要争取民选党派的支持, 可人民对于政治的敏感度说实话并不高。
在大法庭上, 人们不关心政治, 他们只想根据自己听到的真相来判断，帝国供奉的这位亡灵魔导师，到底该不该接受惩罚，问罪下狱。
舆论是很容易被怂恿带动的，但公民的意志也是最难被预测愚弄的。
站在卓尔两边的两方势力对此都没有什么把握。
自从涉及到亡灵魔导师的一系列案件的审判裁决权被移交出去后，军部就推三阻四再也不开放探监了。
这样也好，守着将心上人完好无损接出来长相厮守的信念，蔷薇公爵将心里憋着的心疼与怒火悉数化作动力四处奔走联络，竟也扛过了这段日子里难熬的想念。
但白天能用忙碌来转移注意力，夜深时卡琳娜却也不免担忧多想。
对于联合大法庭上的大多数民选党派陪审团成员的立场与想法，她是真的没有把握。
尤其是魔法公会。
魔法公会的态度太过于暧昧不清。
虽然有文森特魔导用自己的影响力为卓尔游说，但事实真相摆在那里。
整座狮心城的大部分公民都看见了冲天的黑红魔焰里巨大的魔神虚影，那是地狱恶魔军团的领袖与神明之一，是人类忌惮惧怕的存在。
联合大法庭陪审团席位上专属于魔法公会的十九票，除去卓尔自己，包括文森特魔导在内，蔷薇公爵只确定她能拿下七票。
而法师这一类学者群体在狮心帝国受人敬仰的崇高地位决定了，如果魔法公会能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支持卓尔，附议的票数一定会有很多。
魔法世界的这十九票就是一个举足轻重的杠杆，能撬动人民的意志。
时间转眼就到了二月底，离三月初的联合议会大法庭召开只剩下了一周。
蔷薇公爵越发焦虑不安，担心到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着，到最后，卡琳娜干脆直接搬去了书房暂住。
她翻阅着国会以往的档案卷宗寻找能循例的案件，细细揣摩着陪审团成员的性格爱好，又搬出厚厚的史书检读查阅，试图从先辈的事迹中找到突破口。
波澜壮阔的大陆魔法史，总有一些传奇魔法师的事迹能给公爵带来灵感……
书房的门于深夜里被人轻轻敲响，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漂亮的金发小女孩穿着洁白的睡裙出现在门口，正眨巴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歪头看向挑灯伏案的公爵。
“伯恩，你怎么还没有睡？”
公爵关掉书桌上的魔纹台灯，起身牵住她的手一起往主卧走去，“是一个人睡不着吗？”
卡琳娜哪儿养过孩子啊，她自己私底下都是个要人疼哄的娇气女孩。
要不是有安娜她们在，内丽夫人都不放心把伯恩交给她。
伯恩听话乖巧又懂事，即便怕黑，夜里没有一点亮光就睡不着，晚上她也乖乖闭眼躺着，什么也不说。
还是细心又周全的安娜管家发现的这一点。
卡琳娜知道以后愧疚极了，可这个孩子还会像小大人一样安慰她：“您白天太累啦，晚上需要有充足的睡眠休息的，我闭着眼睛从一数到十，多数几遍，慢慢就睡着了。”
自那以后，公爵无论多忙多累，每天也都会抽出时间来关心伯恩。
这个性格与法师如出一辙的敏感孩子察觉到了这点，也日益和卡琳娜亲近起来。
“我都睡了一觉醒啦！”
伯恩仰着脑袋看她，“卡琳娜小姐，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伯恩睡着的时候卓尔妈妈回来了，她对我说了晚安以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有点想她……”
卡琳娜摸了摸伯恩的头，低声道：“我也很想她。”
回到主卧，公爵将小女孩抱到她的小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低头亲吻了一下伯恩的额心，笑道：“我来替她跟你说晚安。快睡吧，我不回书房了，陪你一起休息。”
伯恩的小床被安娜就安排在了领主的大床旁边，并排正对着壁炉。
公爵在床上躺着翻个身就能看到伯恩，很方便照顾孩子。
卡琳娜脱去外衫刚坐到床沿，伯恩就侧躺着看她，用孩童稚嫩清脆的声音担忧道：“我知道您在想办法将卓尔妈妈救出来，她会没事的对吗？”
孩子或许懂的东西不如大人多，但他们其实许多都知道。
“会的。”
蔷薇公爵从来不觉得伯恩是个不晓事的小孩子，这个孩子继承了卓尔很大一部分的性格特质，卡琳娜并不想说些无意义的好听话来诓她。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不会让那些人伤害到她的。”
公爵望向窗外高悬于夜空的孤月，“联合大法庭上的变数还是太大了，要是魔法公会能站出来就好了。
一个能叫自己同领域的竞争或合作者们一致爱戴支持的魔法师，人品毋庸置疑，肯定能在其他的民选党派陪审团成员眼中加分。”
卡琳娜不像安娜她们一样会哄孩子，她跟伯恩的交流沟通与卓尔一样，都是将这个孩子视作一个有自己独立思想的个体。
只要伯恩问，她都会认真回答。
安娜她们会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太过于复杂，没有必要告诉懵懂的小孩子。
但卡琳娜相信伯恩听得懂。
“他们为什么不明确站出来支持卓尔妈妈呀？
不是说妈咪她是现今世界上唯一一位亡灵魔导师吗，为什么大家不珍惜她呢？”
“因为大家都害怕她，觉得她犯了错需要接受惩罚。
还有些人出于私欲或者利益等等，想要将那些错处放大，从她身上得到好处。
而那些真正在乎公道和正义的人被不同的声音包围着，我想争取到他们困难重重……”
“我好像明白了，”伯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在黑夜里，昏暗的魔纹灯光下，她剔透乌黑的眸子好似碎散着星光，“大多数人只能看见表象，妈咪看起来是坏人，有些人也希望她看起来是坏人，然后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小家伙侧过身趴到枕头上，噘着嘴小声嘀咕道：“难怪人间亡灵魔法师那么少呢，坏人那么多，他们就都被魔神骗走了……”
嗯？
公爵心猛一跳，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主卧外间的走廊上传来女仆轻声问询：“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卡琳娜应声打发走女仆，趿拉着鞋子快步走到伯恩身边，手轻轻按在小家伙身上盖的毛毯上，心紧张得砰砰乱跳。
她怎么忘了，伯恩是转生的亡灵，小家伙丢失了生前的记忆，但死后的一切都还记得。
卡琳娜以前曾听卓尔说过，地狱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能触碰到的实质世界，而是亡魂所处的另一处法则空间。
埋葬在人间的亡魂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无知无觉的沉眠状态，但身处亡魂世界那么多年，伯恩知道的东西肯定很多。
只不过生与死之间有玄妙的隔断，冥冥之中有世界意志驱动，除非有人引导，不然转生者是不太可能会主动想起去诉说死后所见到的一切的。
生魂对地狱有一种玄感奥义般的自发排斥与封闭，这是生死法则的限制。
对死亡的阴冷记忆是刻在人类灵魂深处的，生者虽然记不起来，但这种印象与感知具现化衍生出了人类对死亡的恐惧。
但伯恩是那个小小的例外。
公爵声音很轻，似乎怕惊动了什么东西。
“你说亡灵魔法师都被魔神骗走了……这是什么意思？”
伯恩的回答也很小声，像是在说悄悄话，“我也不太清楚啦，我在卓尔妈妈的法师塔醒来以后，以前的记忆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好多都模糊了。
妈咪说是因为什么法则的影响，叫我不要再去回想那些冷冷黑黑的过去了……”
伯恩的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抬起轻轻招了招，公爵心领神会俯下身体，把耳朵凑到了小家伙嘴边。
孩童的声音软乎乎的，“伯恩以前在地底沉眠的时候，曾从亡灵低语里听大伙们提到过，地狱魔神指挥的好几千个恶魔军团，有许多军团长生前都是亡灵魔法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