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卓尔自元旦后回归法塔主持工作的第一天。亡灵法塔里所有的事情都堆积在一起, 需要她一件件梳理，一条条理顺。
卓尔清早六点就起了床，洗漱吃过早饭后就开始投入工作, 八点准时开晨会。
等亡灵法塔实验室下辖的法师们跟她汇报完近期的工作成果，上午大半天就过去了。
晨会开完, 她还要统筹安排接下来的所有工作，午饭只匆忙吃了几口, 一整天几乎都没怎么停下来休息。
一直忙到傍晚, 卓尔好不容易才能抽出空开始享用学院餐厅订购送过来的晚餐，结果饭还没吃完，塔下第四层某间实验室的魔药实验又出了问题。
等魔导亲自下去查看指导解决完问题从实验室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沿法塔的回旋阶梯逆着人流往上走，十余名才结束工作准备回家的魔法师们纷纷跟魔导问候道别, 卓尔对他们点点头, 简单关心几句后独自返回了塔顶办公室。
她将法袍脱下挂在办公室门口的衣帽架上，刚坐到书桌对面的圆几沙发前准备继续吃晚餐, 却发现热食都已经凉透，东西都没法吃了。
这种情况真是既糟心又常见。
以前在银畔桥, 内丽夫人就在卓尔面前把丈夫当反面例子唠叨过好多次, 说文森特魔导的胃就是吃饭时总被工作打断，忙完后也不继续正常进食给弄坏的。
卓尔知道内丽夫人是关心她, 她也不想叫他们担心。
但她肠胃本就不好，晚饭现在是没法继续吃, 她便准备温一杯牛奶将就着吃面包。
亡灵法塔的魔导助理克伦泽法师便于此时敲门进来，“教授, 一个小时前海鸥角的骑士送了花过来, 和昨晚一样, 我替您抱到窗台前拿花瓶养着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的餐盒，“这是他们刚刚又送到门口的东西，说是给您送的宵夜。”
“从海鸥角送来的？”那也太远了。
“是的，那位庄园女仆说，蔷薇大公今晚在国会贵族院议事，海鸥角给领主送餐的同时顺带就也给您备了一份。”
卓尔伸手将餐盒接过后，克伦泽便动作利落地将圆几上已经凉了的汤食收拾打包好准备带走处理掉，“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有，今天辛苦你了，快回去吧。”
“好的，明天见，教授！”
门阖上，克伦泽离开。等他走出法塔后，卓尔站在窗前，手抬起按在了面前的附魔玻璃上。
法塔建造之初藏匿在塔身内的魔纹法阵被魔导师精纯庞大的魔源激活显露了出来，魔力如水华般自塔顶魔导办公室倾泻而出，从上而下奔涌覆盖了每层阶梯和每间实验室。
等法塔主人完成了例行检查，淡紫色的荧光从塔底第一层开始向上回流，随着魔力的原路返回，亡灵法塔大门封闭，魔纹灯自下而上一层层缓缓熄灭，直至只剩下塔顶魔导起居办公室的灯光。
确认塔内一切正常，各间实验室的魔法阵及反应釜都在照常运转，卓尔才回到圆几前的沙发上，将餐盒盖子打开。
里面是一份熬煮得喷香鲜美的海鲜粥，端出来还是温热的。
方才面对着冷掉汤食而流失的胃口又回来了，味蕾被唤醒，卓尔用调羹舀着将粥喝下了大半，胃里暖融融的，浑身舒坦，忙碌了一天的疲惫好像都化解了。
她舒了一口气，放下碗勺，在餐盒里原本粥碗压着的盒底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法师将纸拿出来，双手拈住纸张的对角展开，只见信上什么内容也没有写，只有一张惟妙惟肖的简笔画。
一只漂亮的金色长毛小猫抬头挺胸，神气十足的坐在蔷薇花丛中甩着尾巴，两只前爪还踩按着一条半死不活的大鱼。
什么意思？
法师的疑惑直到回到书桌前才得到解答。
她翻阅着桌上整理好的文件，手突然一顿，将混杂在一叠信件中的一封求职信拿了起来。
卓尔都忘了昨晚吩咐下去的事情，但克伦泽作为助理法师尽职尽责，将费什一大早投来的履历筛选检查后放到了老板案前。可魔导今天实在太忙，现在才看到。
法师左手支肘撑着侧颊，右手按住那张小猫踩鱼图和费什的履历，嘴角轻扬，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
隔日午后，费什来到亡灵法塔面试，卓尔坐在书桌后，将一封盖好火漆的书信推了过来递给他。
“魔导阁下，这是——”
“我看过您的履历了，费什先生，这是我为您写的推荐信。
维格跟我说了您的情况，我认识狮鹫区的一位老勋爵，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对魔法还是有推崇向往之心，您如果在狮心广场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可以拿着我的推荐信去他那里过渡一段时间。”
只不过这么一来，费什肯定就不能留在狮心广场了。
狮心城勋贵们的家族法塔都建设在郊外，规格与建制肯定比不上魔导的法塔，但即便设施陈旧破败，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毕竟这里是帝都，学院派法师熠熠生辉，荣耀与光环压倒了封号贵族们的供奉法师。但贵族能提供的条件也不差。
这些家族法师不像领地贵族的供奉法师一样需要定期为领主产出成果。
魔法公会及学院就坐落在狮心城，贵族们指望家族法师还不如直接向公会收购学院里学生们制作的各式魔药及卷轴，物美价廉又划算。
这么一来，帝都勋贵的供奉法师就成了贵族对外彰显身份用来装饰夸耀的闲职。
如果有机会接到这种工作，不仅清闲事少，主家对法师们平时进行的日常研究也不干涉，只要交上一份合格的计划书，勋贵们反正大多看不懂，意思一下走个形式就从家族里拨款赞助了。
这样的工作，说难听点没有压力是养老，但事实上，对于能力卓著且自制力强的人，如果不看内城法塔区处于大陆最前沿尖端的技术环境与学术氛围，勋贵家族提供的研究条件并不比狮心广场差太远。
至于卓尔认识的那位老勋爵，他是海鸥角庄园的前一任主人。
老勋爵的家族已经败落了，但底蕴还在，又有卖掉海鸥角所得的一大笔钱财，若论财富，稳稳能排进帝都贵族前百分之三十的行列。
家族衰败颓丧，但老勋爵还是在想办法挽回，这种时候，如果能聘请一位履历优秀的高级魔法师担任家族法师，对老勋爵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光荣事情。
至于费什暂时的外籍身份也不要紧，警卫署和公会都盖章确证清白，且老勋爵早已从狮心城权力体系中退了下来安心养老，也不会有政敌捕风捉影专门揪着这一点不放来攻击他。
再不济，还有亡灵魔导的亲笔推荐信呢。
就算没有那只小猫拈酸吃醋跑来在她心口抓挠卖乖，卓尔也不会在魔导师里开这个先河，率先雇佣一名外籍法师。
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刚刚好，不起眼也不张扬，吸纳费什的确能让她在魔法公会高层的视线里加分，柔和掉她一向对外的疏离及强大所带来的压迫感。
但这样的仁慈与善良也会吸引太多的友善与亲近，卓尔必须与外界保持距离。
费什站在书桌前，看着书信上面已经印好的火漆，一时失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谢谢您，但让您帮我游说欠下人情，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卓尔此时长发松松束起，发尾绕过肩头拂到了锁骨前，她将印章收好放到一旁，面上带有一抹真挚诚恳的笑意。
“狮心城的老牌勋贵们交际圈都很封闭，圈子不对外开放，大多只接受熟人推荐，许多想投身的魔法师都找不到机会。
其实就算没有我的信，如果你能找到那位勋爵，他老人家也会很乐意接纳你的。
费什法师，你不必觉得搅扰我而过意不去，我与老勋爵也是朋友，信里多是对他的问候，只是顺带提了提你。”
费什也笑了起来，他从桌上拿起信件，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火漆上的魔法纹路后将信收了起来。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说实话，如果你从朋友变成老板，我心里还真有点怪异的感觉。”
卓尔笑着起身送他出去，“如果我成了你的老板，肯定会毫不客气让你自己出去，再顺带吩咐你将门带上。”
走出魔导办公室，来到法塔回旋阶梯口，卓尔止住了步子。
“我就只送你到这儿了，回头你去了诺曼勋爵那儿，给我写信的话收件人记得写克伦泽，如果直接寄给我我不一定能看见。
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我忙得晕头转向，对外公开信箱早就满了，我也没空整理……”
费什微笑点头，走下步梯几步后突然停住，回头仰望着她，神色里似乎带了点别的东西。
“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情，卓尔，你会考虑将我留下吗？”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嗡鸣声，塔中央的升降梯升到了顶层，手执宝石马鞭正无聊转着无名指上银亮储戒的金发美人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她神情微怔，面容一瞬绽开惊喜，推开护栏就扑撞进了魔导怀里。
卓尔抱住她往后踉跄退了两步才稳住，蔷薇大公弯着眼睛圈住她的脖子，声音娇甜痴缠：“亲爱的，你是在等我吗？”
“我都不知道你来了。”
“那就是心有灵犀！”
卓尔失笑，拍拍她的背示意她松开自己，“你怎么让守塔的卫兵和法师松口放你进来的？”
卡琳娜抬起手向后招了招，堂堂狮纹骑士里昂两手各拎了一个餐盒提起，向法师点头致敬。
公爵笑盈盈挽住她的手臂，“我是来给卓尔教授送午饭的。”
她带着人高马大的骑士候在法塔门口，当着守塔卫兵的面从学院餐厅送餐人员的手中截走了魔导的午饭。
卫兵联系了克伦泽，魔导助理知道这位蔷薇大公跟自家魔导的亲密关系，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放她进来了。
“啊，费什先生，中午好，如果您没有事情的话，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共进午餐？”
费什识趣拒绝，笑着道：“谢谢，我已经叨扰魔导许久，这便离开了。”
费什垂下眸子沿着回旋步梯慢慢往下走，背后传来的交谈声越来越远。
“妮娜，我只能陪你一会儿，下午还有工作。”
“我知道啦，我也是从贵族院里溜出来的，吃完午饭还得回去。
卓尔你都不知道，上午国会都快吵起来了，闹哄哄的烦得我头疼，有几只老狐狸还想拉我下场……”
“不说这些了，”雀跃的语调期待且甜糯，“亲爱的，我昨天给你送的东西，你看见了没有？”
法师声音含笑，“什么东西？花吗？”
“好讨厌，你明明知道的！”
里昂嘴角噙笑，提着餐盒跟在两位小姐身后走进魔导办公室，轻轻把门带上了。
隔天就是周六，蔷薇大公三点多钟就从国会离开来到狮心广场上了。
她去几家店铺里逛了逛，买了一点送给主妇及小孩子的礼物，就在广场边找了家餐厅靠窗坐下来，点份下午茶一边吃一边等。
等到快五点的时候，她瞧见文森特魔导从法塔区出来，径直往广场外走，不像是要去公会的样子，便出了餐厅迎上去。
“文森特教授，下午好！”
“公爵阁下，您怎么在这里，刚从国会出来吗？”
“啊？卓尔说……”
文森特恍然大悟，笑道：“看来卓尔还没来得及跟你讲，她上午有个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情况紧急，需要她亲自去处理，这几天得待在法塔里没法回银畔桥了。
内丽也还不知道呢，您要是不介意的话，今天的晚餐就我们一起吃。”
卡琳娜犹豫了一瞬，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谢谢您，既然卓尔没空，那还是下次吧。”
她将马车借给文森特魔导，连带着将买给内丽和伯恩的礼物也都放了进去。
“请您带我向内丽夫人问好，卓尔没联系我，我先去亡灵法塔那儿看看她有没有给我留什么口讯。”
她去了法塔区，时间刚过五点，结束一天工作的法师们正陆续往外走。
守塔卫兵认得蔷薇公爵，虽然不能违例随便放她进去，但却还是帮忙将法塔助理克伦泽请了出来。
“您说教授？她早上出去了，中午又传讯回来说有点事情，下午会直接回银畔桥，明天照例旬休，周一早上再过来。”
作者有话说：
西幻有一点好的就是，不用费老大劲儿想名字。
雷蒙德古德曼，就是雷蒙德Goodman，费什——Fish，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