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后, 狮心城的气候少见的干燥起来。
狮心城靠海，洋流带来的雨水丰沛，整座城市一年有三季都被潮湿的海风所笼罩。唯独秋季会有一段短暂的干爽时间。
狮心城的人们喜欢秋天。
艳丽的木槿花开满庭院, 家家户户小花园的藤架上都爬满了争奇斗艳的各色花朵。
暑气渐渐消退，梧桐叶飘落路旁, 行人踩着金黄的落叶与清凉的晚风擦身而过，秋意温柔。
卓尔不怎么喜欢秋天, 她对秋絮过敏, 一到这个时节就不爱出门。
没有雨水，在这干爽的时节里，恼人的飞絮几乎漫天飞舞，越来越严重。
幸好亡灵法塔已经翻新完毕，她便在某一天蒙着脸打了无数个喷嚏以后, 蔫蔫的与老师一起坐车回银畔桥跟内丽夫人打了招呼, 预备带着伯恩搬去自己的法塔里居住。
内丽夫人对此表示担忧，还专门花了几天时间帮她搬家, 为她将塔顶的起居室重新布置了一遍，才放心让卓尔带着小家伙入住。
而等卓尔来到自己塔顶的起居室验收时, 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那几个内丽夫人雇佣来帮忙的能干仆役，她觉得有几分眼熟并不是错觉。
法师塔的设计初衷是方便魔法师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进行安全又高效的研究, 并没有过多考虑到居住功能，法塔其实不太适合作为长久的栖身场所居留。
但每座法塔的顶层朝南都还是会留有一个采光较好的大房间单独用作塔主人的办公室, 后面又隔了一个卧室出来，方便法塔主人日常小憩休息。
卓尔以前不是没在学院的魔药祭炼塔或实验室里凑合住过。
很久以前是因为贫穷, 再后来是某些研究进入到关键阶段脱不开身, 大多数魔法师都曾有过这种经历。
而塔顶以下的每间实验室和祭炼塔的祭炼间一样, 住也能住，只不过夜里阴冷潮湿，住久了肯定对身体不好。
但魔导师的起居室毕竟跟别处不一样，学院里有几位未成家的魔导就安家住在自己的法塔顶部，目前看来倒也没什么问题。
卓尔准备带着伯恩一起先住几天试试看。
她是成年人倒没什么，只是怕伯恩不习惯，如果不行，只怕还得再花大价钱请巧匠精工重新翻建一下。
可等她带着伯恩来到塔顶起居室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再操心。
内丽夫人，或者说某人，已经将她办公室连带着后面的卧房全部改建过了。
明亮的窗台和昂贵的绸缎拉帘，还有宽敞的客厅。
书架与办公桌的质地已经全部更换成了名贵的金丝楠木，桌上摆着镀金的雕花魔纹烛台，椅子上放了舒适柔软的垫子和精巧细绣的靠枕，地面更是铺了一层绣了繁复纹路的华美地毯。
这完全是一间装潢华美的贵族会客办公厅。
等从侧面的小拱门转进卧房，一大一小更是面面相觑。伯恩小小声发问：“我们进去要脱鞋吗？”
伯恩对这个崭新的房间接受良好。
毕竟当初在曼森堡，她还是一只懵懂小骷髅的时候，每晚就躺在法师与伯爵小姐合住的那间卧房里加的一张小床上。
这间寝室的布置跟黑蔷薇城堡里卡琳娜小姐的闺房近乎于一模一样。
雪白的羊绒地毯，房间正中间是一大一小两张缀有流苏床帏的檀香雕花木床，床上铺着天鹅绒金丝被，床沿垂下的床单边缘上有粉色的蔷薇叠纹花边。
就连床头的鎏金白玉台，靠近阳台的两把软背扶手靠椅和小圆几，还有精致的烛台壁灯等一众奢华的起居用品和器具，也全部都复刻过来了。
伯恩脱了鞋，光脚在房间里高兴的瞎转悠，卓尔也不怕她着凉，反正连壁炉也都装上了……
能干的工匠们，只要工钱给到位，他们会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最大程度的发挥出巧思来。
哪怕这里是被魔法加固过完全没法被普通人撬动墙砖的法师塔，但工匠还是能完美地将壁炉和通风管道砌进墙里，不叫房间里有一丝烟气——真是令人震撼且钦佩的专业技能。
伯恩东摸摸西看看，不经意拉开了床头台面下的抽屉，惊叹地“哇”了一声，捧着一个漂亮的匣子就跑了过来。
卓尔接过，看着里头一堆珠光宝气的胸针戒指和项链，神色有些微妙。
早知道，她就该在曼森堡将卡琳娜看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爱情小说都没收掉的。
那时候的少女伯爵，白天在领民们面前充作大人模样，夜里却喜欢抱着她诉苦叫累，或者窝在她怀里看骑士与公主、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小说，沉浸在幻想里。
妮娜不希望看到自己勤勉的首席整日忙碌后夜里还在学习与工作，就好像一个时刻紧绷着的锁链一般，丝毫不敢停下脚步放松片刻。
卡琳娜希望她能舒缓下来，在一天的忙碌过后好好休息。
于是少女伯爵会躺在她腿上看一些封面花花绿绿的书，一边看一边还总时不时打扰她的阅读跟她交流。
“相较于书中这位男主角王子，我还是更偏好英勇忠诚的骑士，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心仪的人，才不会像书中女主角一样不管不顾献上一切。
我会比过他身边的所有女人，叫他眼里只有我，只能来追求我，送我世界上最漂亮的珠宝和最美丽的鲜花。如果他还无动于衷，那就是眼瞎，我就不去喜欢他了……”
伯爵将书盖到一旁，从她腿上爬起来不满的圈住她的脖子，“卓尔，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好，请等一下，”卓尔把头侧开，“我先做个书签标记，这个月还要写一篇读书笔记随作业送回狮心城交给老师。”
“这是借口，法师小姐，现在才是月初呢，你就是不想听我说话！”
卡琳娜又凑到她面前，甩甩头发，浓密半长的微卷金发顿时洒落到书页上遮挡住了文字。
卓尔哭笑不得，将她的长发拿开，阖上厚厚的魔法书籍，揽住她的腰肢跟她说话。
“没有，我都听到了，你说以后如果有喜欢的人，会挤走他身边的所有女人，叫那名绅士的选择只有你。
不过你才多大就想这些，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我还是更喜欢你推荐给我的《魔法编年史》，从平民的角度来看待魔法，是一个很有趣的角度。”
卡琳娜扑倒她，“哎呀卓尔，你真是太无趣了，不行，我要将你从魔法的荼毒里救出来！不许躲......”
回忆散去，卓尔垂下眸子，摸了摸伯恩的脑袋，叫她自己在房间里玩，转身将珠宝匣带出去递给内丽夫人。
内丽此时正在整理办公间门口的小衣帽间，她装傻道：“别，别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被人偷了抢了怎么办？”
卓尔无奈道：“我是想请您帮我还回去，这些东西太珍贵了，我也用不上。
您开始的时候应该和我说的，由我来结算工钱，也不用麻烦妮娜。”
内丽将那件漂亮的焰锦叠绸法袍和卓尔其他的袍子一起挂了起来，“你的法袍外衣我都放在这里了，其他的内衬里衣和伯恩的衣服都在你卧房的衣柜里。”
她整理好以后，从衣帽间走了出来。
“你的身体情况我知道，既然有和伯恩一起长住这里的打算，总要布置得舒适一些才好，我哪有人脉找到这种能改建法塔的老匠师啊？”
内丽凑上前用手拨了拨匣子里的珠宝，将红枫叶宝石胸针拿出来在她胸前比了比，“嘿，贵族的眼光真不错，是挺好看的。”说完又放回匣子中。
“我跟那位小姐说过了，再之后，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插手了。
你若是想把东西或者钱还给你那位侯爵朋友，就自己去。”
内丽夫人最后去跟伯恩打了一个招呼准备离开，小家伙连忙跑出来给了内丽奶奶一个湿漉漉的亲亲。
她笑着摸摸伯恩的脑袋，走到门口时握着门把手回头。
“对了，你床头底下的抽屉里面还有几瓶抗过敏的护肤香薰精油，那位小姐怕你不愿意用，还象征性收了点钱。”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现在是什么情况，能做的只有尊重，但卓尔，我的孩子，人活在世上，除了生命与健康，什么也没有爱来得重要，你自己把握吧。”
秋末，贵族选票收录的截止日期刚过，国会统计完选票后便立马将排名前三的三位侯爵的信息资料送入了皇宫。
奥古斯都三世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他有着一头茂密的斑驳花白头发，额前和鼻翼两侧都有较深的纹路。
他只蓄了短须，眼神亲切温和，面目看上去相当和善温蔼。
皇帝正与亲近信任的皇室成员一起坐在装潢极为精致考究，壁画雕窗、红毯铺地的餐厅里共进早餐。
亲信传令官从国会议员手里接过了文函，在皇帝陛下的示意下呈递给了温斯顿亲王。
亲王拆开文函信封开始念诵：“选票第一名是马尔盖特侯爵，共计……”
皇帝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温斯顿，跳过吧。”
先前皇室对外放出的信号就已经表明了态度，马尔盖特的高票数有很大一定程度上吸引走了许多不愿站队保持中立的聪明人和只看表面风向、喜好投机钻营的愚蠢墙头草。
投马尔盖特相当于是废票，这在皇室内部最核心的圈子里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
“好吧好吧。”温斯顿跟自己的哥哥开玩笑，“我这不是想在答案揭晓前多卖个关子吗？”
他继续往下念：“第二名毋庸置疑是康沃尔侯爵，啊，那位美丽的南境蔷薇根脚还是太浅显，跟暗纹蛇相比完全被压制住了。”
一旁的王太后擦了擦嘴。
“我听说她跟那位新晋的亡灵魔导师是微末时结交的挚友？都是帝国很优秀出色的年轻人，小玛格丽特特别崇拜这位黑蔷薇侯爵，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着，希望那位李斯特小姐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大公，说久了就连我也抱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说着，王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帝国第九位新大公的人选已经出现了。”
虽然王太后跟自己的曾孙女都希望奇迹发生，但黑蔷薇如果真压过了暗纹蛇，那才是一件违反常理的事情。
“母亲说的是。”奥古斯都三世笑着点了点头，问道：“票型对比如何？”
“跟您之前预料的没差太多，狮心城内卡琳娜侯爵的人气极高，而在外部，票数对比呈现压制性的两极分化。
东西两边的票几乎都投给了康沃尔，北境大部分保持中立，有小部分和南边一起投给了李斯特……”
这是可以预见的，北部约克曼家族是那位侯爵小姐的母族外家，当然会不遗余力的发动自己的号召力帮助她。
“但这些狮心城内外中小贵族的票数全部加起来，康沃尔还是高了卡琳娜小姐足足五个百分点。”
弗雷德里克大王子笑道：“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位侯爵小姐能在来到狮心城近一年的时间就积攒起如此雄厚的政治资本，她的能力毋庸置疑。”
至少那次银畔桥事件她就交出了一份近乎于满分的答卷，赢得了狮心城民众的爱戴和北境军民的友谊。
“唔，接下来的大贵族票型就很有意思了。”
温斯顿继续道：“除了南境的另一位侯爵，那朵黑蔷薇只拉到了自己外公的选票，而康沃尔有四名侯爵的支持，于是卡琳娜小姐请动了北边的一位大公，看来真是花了不小的代价……”
“那也不够，加上一位公爵，黑蔷薇侯爵顶多能拉平大贵族的票数，高出的那五个百分点，就算纽曼大公出面都抹不掉。
这种情况，顶天也就一两名大公下场，再多皇室就不会高兴了。
“除非那朵蔷薇花愿意将曼森堡及家族的未来全部放上赌桌继续吸引中小筹码，可那样就算成功，李斯特家族将来要回馈付出给盟友的代价也会把家族拖进泥潭里......”
当然，这样一个麻烦缠身的大贵族出现，皇室也乐见其成。
不过即便如此，卡琳娜的胜算也不多。
毕竟暗纹蛇也还有别的手段，只不过不方便使出来罢了。
黑蔷薇如果率先铤而走险，康沃尔家族的底蕴更加深厚，这场赌博一旦扩大战局，曼森堡将会惨败，卡琳娜必输无疑。
“不不不，我亲爱的弗雷德，你只猜对了一半。”
温斯顿对自己的侄子轻笑摇头，“纽曼大公的确下场了，但他把票投给了暗纹蛇。”
坐在主位上的皇帝陛下眼皮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最终的票型对比显示，康沃尔高了李斯特整整九个点。”
皇帝一直在静静用餐，他听着皇室核心成员的议论交流并没有插话。
等吃完了，他放下餐叉，用餐布擦了擦嘴，招手，餐桌上的交谈立时便止住了。
内侍撤掉了餐盘，温斯顿将文函递给了皇帝，传令官执笔上前躬身道：“陛下。”
他认真将国会呈递上来的选票统计数据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告诉国会：我将行使帝国元首的权力，将安德沃斯公爵离世后空出来的大公席位授予南境的黑蔷薇侯爵卡琳娜·李斯特。去吧！”
面对亲人们困惑的目光，奥古斯都三世的笑容温和。
“东西面各有两个大公就已经足够了，南部人民用血肉为帝国铸造边境城墙，付出与牺牲太多，多出来的一席就留给南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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