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芒在半空中散作千丝万缕,好似一场辉煌灿烂的焰火。

  白玉阶前,丹蘅、记何年一并仰头。人群中传来的嘈杂的声响,好似是抱怨,又像是后悔。只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们每个人都想要往前。

  穹顶的明光映衬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丹蘅忽地嗤笑了一声,她拔刀。

  青色的刀芒在五根支起的五色铜柱间周转,仿佛勾勒出一轮饱满的月。弧光在五柱中心,如浪潮一般向外横推,数道噗嗤的声响传出,五色铜柱断裂、倒塌,砸在了地板上,扬起了成片的烟尘。

  “这样看着就舒服多了。”丹蘅若无其事地开口。

  四面静了一静,片刻后一道人声传出:“拦住他们。”

  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丹蘅一转头就看到与嬴梦槐并肩而立的师长琴,她手中摇着那柄鹅毛扇,面上挂着运筹帷幄的淡淡笑容。许是到了最后关头,嬴梦槐、嬴清言达成了一致,将锋锐的剑芒直指仙盟的修士。

  在这个幽暗不见明光的陵墓中,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只是暂时的。

  “你不想任何人进入青帝神宫?”丹蘅偏头,她的注意力只在旁人身上停留瞬息,便又转回到了镜知身上。

  这个同饮酒、共赏月的,却又像是没有认识过的道侣。

  “你要对我出剑吗?”丹蘅又问,她的唇角挂起来一抹柔媚的笑,温软的眼神好似一汪春水。她的身上不见生死关头的紧张,反倒是一股看花时的闲散。像是笑盈盈地指向了枝头,询问摘下那一枝梅。

  镜知注视着丹蘅不说话。

  她的周身剑光环绕,那张被胭脂涂抹的有些滑稽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森冷。

  丹蘅嗤笑一声,继续往前迈步。在与镜知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忽地伸手摘下了那条绯绫,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这样的确是不好看。”

  锐利的剑芒旋飞,拉起了成片的如雪浪般的银光。

  丹蘅的衣袖被绷紧拉直,逐渐地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不远处的记何年看看镜知,又看看丹蘅,不停拨弄着念珠的手忽地停了下来,背后的剑匣嗡鸣,那柄名为“问禅”的剑即将出鞘。

  一直到了丹蘅走向那青帝神宫,那些尾随着她的剑芒都没有更进一步。

  丹蘅拍手笑了一声,枯荣刀化作一道疾光,如撞钟一般砸向了紧紧闭起的青铜大门,“隆”一声大响,气浪向后掀动,震耳欲聋。

  “我有罪,我有罪。”

  “朕身负大罪。”

  ……

  青铜大门轰然倒塌,大殿幽暗森寒。

  其中骤然传出了一串诡异的声音,时而夹杂着“咚咚”的磕头声。

  “什么东西?”丹蘅眉头一皱,她一刀挑起了悬挂在了檐角的琉璃灯,将它甩入了那幽沉的殿中。只是这样微弱的光芒照不亮这座地下的神宫,那号称千年不灭的灯盏微微一闪,便在黑暗中沉寂了下来。在那短暂的时间,丹蘅只瞥到了一道跪在地上的黑影。

  “谁在请罪?”记何年追上了丹蘅的脚步,有些诧异道,“亡魂?”

  她双手掐诀使出了“金刚印”,只是这金色的法印不为克邪、不为灭敌,而是变成了一个驱散幽寂的灯盏。在一缕缕了垂落的如烈阳般的光辉中,这座深沉的大殿内里终于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墙壁上是一幅又一幅浓墨重彩的壁画,或是身姿妙曼的仙女,或是金刚怒目的天兵。他们有人持着刀戟、有人手捧着花篮,簇拥着一个坐在了龙车中的神君。

  人间与上界只通过白玉圭联通,就算是那些大宗的掌教,能窥见的也只是一道道模糊而又高大的影,如道之本身不定形影。天上神君到底是如何模样,全凭借想象。譬如青帝就是一身青衣,出行有“云龙辔严驾,玉衡拥琼轮”①。

  这座青帝神宫,壁画上的人拥戴青帝,并不奇怪。

  “咦?中间还有个跪俑。”像是才看到,记何年诧异开口。

  “不是跪俑,是尸,还可能是活尸,他在认罪。”丹蘅纠正道。

  殿中的“尸”头戴十二旒冠、身着绣十二章纹的黑色冕服,屈膝跪地。

  在始帝陵中,除了始帝,谁敢头戴天子冠?

  就算是一群人奔入了大殿中,这具跪地告罪的帝王尸也没有任何“惊尸”的迹象,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我有罪”这三个字。

  “始帝陛下?怎么会?”嬴梦槐的话语无疑是证明了丹蘅的猜测,她并没有多言,而是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若是大秦的始帝都屈膝不起,他们这些始帝子孙如何能够站立?

  “以始帝的自负,耗尽心力造这陵墓不求与天地同在,而是在神宫中告罪?实在是有些荒唐啊。”丹蘅轻呵了一声,那块松快的笑容终于敛起。纵然始帝陛下要向天神告罪,可将他尸身送入陵墓的子孙,怎么真敢如此对待这位功过千秋,算得上是开天辟地的帝主?

  “或许不是自愿的。”自进入殿中后,镜知一直沉默不言,直到此刻才叹了一口气道,“玉皇宝箓。”

  昔日始帝立下大誓愿,要人人如龙,要传道众生。可自大荒一统后,仙为仙、凡为凡;君为君,民为民。那股存在于众生之间的界限越发地明晰。如果人人都清醒,谁来开山挖矿,谁来为他们织锦衣、造玉器?始帝要的不是天下俱是达者,而是治下皆成愚民。于是他焚道典、藏百书,凡民入道自此无门。既然始帝违背了昔年之约,那玉皇宝箓如何会被他运使?难怪会将此宝器带入陵墓之中。

  “玉皇宝箓。”丹蘅的声音有些低,她绕到了前方,注视着那具千年前的尸体,终于看清他的手掌中紧紧握住的东西——可与她想象得布满神性光芒不同,反倒是涌动着一股幽暗和罪恶,仿佛天地蒙晦。

  “你也想要吗?”丹蘅睨了镜知一眼,她还记得,镜知是应了嬴梦槐的邀约而来。

  “与人有约,不得不从。”镜知轻声道。

  殿中剑拔弩张,殿外短兵相接,锋芒逼人。

  “四龙之气?”承渊剑主望着半空中盘桓中四条金龙,眼神冰冷。如今的神启帝年老体衰,在那帝座上坐不长久,大秦的龙气已经聚拢到帝女帝子的身上。修道士其实并不畏惧龙气,但是在始帝陵中有祖龙那得了几分神性的龙气庇护,他们便落了下风。

  “若是帝运大盛,那大荒会变成王道天地,我等又会如千年之前屈居于帝朝之下了。”

  “如今始帝陵之争,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分薄王朝气运。”

  ……

  仙盟的修士在此刻达成了一致,对视一眼后,将法器祭起。既然大秦帝朝的帝女帝子能请来祖龙之气护身,他们自然也可请动祖师来临!

  刀剑相交,鸣声如玉碎。

  那雪色与青芒交击,摩擦出了一连串的火光,宛如流星坠落。

  丹蘅拂了拂衣袖,望着默然沉静的镜知“啧”了一声。

  “阿蘅?”记何年脚步微动,可下一刻便见师长琴持着鹅毛扇拦在了她的身前。

  师长琴偏着头微笑道:“道友,何必着急?”镜知不回昆仑,仍旧愿意助她们取玉皇宝箓,使得这场帝位之争的胜机更多了。既然镜知如此,她自然也不好袖手旁观。

  “去。”嬴清言对着身后的人吩咐,她与嬴梦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她笑吟吟地望着好脾性的长姐,眼神中闪烁着格外诡异的光芒。她并不在意嬴名封、嬴危心两个废物,要知道以他们门客的能力,想要踏入这座青帝神宫,都难于登天。

  耳畔的兵戈声极为清晰,气浪如潮,在殿中翻滚。

  丹蘅耳中嗡鸣,舔了舔唇,眸中掠过了一抹不耐烦。在下了昆仑之后,枯荣刀一次又一次地出鞘,似乎她的精魂也逐渐与刀相合,要变成一柄用于杀戮的利器了。丹蘅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抚了抚重新戴上左手腕的菩提珠,忽地对着镜知一笑。她身形翩然而动,不是要夺那玉皇宝箓,而是向着嬴梦槐掠去。

  青芒吞吐,杀机毕现!

  “殿下!”师长琴眼中闪过了一抹惊色。

  嬴梦槐虽然也在恩师座下修行,可她毕竟是帝女,学得不是神通道法,而是为政之道。她那点浅薄的道行,根本挡不住姬丹蘅一刀。

  一旁围观的嬴清言眼皮子一颤,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手指搭上了剑柄。

  可片刻后她又轻轻一笑,慢慢地退了回来,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思忖什么。

  镜知始终注视着丹蘅的动作,自然不会让她的那一刀落在嬴梦槐的身上。

  剑芒一起,迅疾如流星,点向了丹蘅的后心。

  若是此刻丹蘅收刀还来得及。

  但是丹蘅没有。

  气浪拂动了她的衣袖,好似是一片弥漫的血云。

  镜知那双银灰色的双眸中骤然映出了一片烈火灼烧不尽的血色。

  在那片浊血中,唯一干净的是一只素净如玉的、轻轻提刀的手。

  这一幕如电光雷闪,是刹那流光。

  意识恍惚之中,镜知的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

  剑芒如烟花,又似好月朦胧。

  -

  好风好月。

  屋檐下的灯盏随风而动,竹影投落,在白墙上映出了斑驳的影,仿佛水中藻荇。

  “始帝陵开,已经是第十日了。”

  见秋山从屋子中走出,她的怀中抱着一只如白雪般的猫儿从屋中走出,弓着腰将它放入了廊道上由藤萝编织成的小篮子中。

  小篮子里藏着一串银铃,随着猫爪儿的拨弄,发出了悦耳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庭院中犹为清晰。

  见秋山笑容温柔,她抬头,一个人在看月。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闲心?”

  不速之客踏入了庭院,小篮子中的猫儿顿时有些恐慌,弓着身体毛发炸开,示威似的压低了嗓音。

  见秋山没有抬头看来人,她小心翼翼地将猫儿报入了怀中,轻柔地安抚着它的情绪。等到那恐吓声重新变得绵软委屈,她才微微一笑道:“凡事都该张弛有度。”

  姬赢蹙着蹙眉,没有答话。

  见秋山又问:“你怎么来了?”

  姬赢反问:“我不能来吗?”

  见秋山这才抬头。

  跟那众人面前始终端着威严面孔的蓬莱宗主不同,此刻的姬赢卸去了冠帽和簪钗,一头墨色的长发只用一根绸带系起,多了几分率性和随意。

  见秋山冷不丁想起了从前。

  姬赢不满意见秋山的失神,又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其实很少离开蓬莱入皇都,她不想遇到旧人想起旧事,可是曲红蓼传来了消息说丹蘅离开清州兴许入了始帝陵,她又不得不来。

  “这很重要吗?”见秋山回神,语调温和。

  姬赢有些不悦。见秋山对谁都是那样温声细语、谦逊有礼,甚至面对她这个前道侣也如此。这样的见秋山让她恼恨无力,她更愿意见到她勃然大怒,至少那样还能证明自己在她心中有些特殊。“不重要。”姬赢的语气很是冷硬,她垂眸注视着见秋山怀中的猫儿,一时间百感交集。

  到底是一宗之主,就算是不曾刻意施展出自身的威势,都会使得猫儿狗儿这样的小生灵避之不及。小猫儿在见秋山怀中瑟瑟发抖,声音虚弱得仿佛只剩下一口气。

  见秋山眸中露出了一抹无奈,她抱着猫儿起身回屋,片刻后从空着手从中走出。

  许是觉得没了碍事的猫儿,姬赢终于迈动着双腿往前走一步,她凝眸望着见秋山衣襟上的白色猫毛,下意识抬起手。可在对上见秋山那双沉静双眼时,冷不丁想起了她们的关系,右手蓦地变得僵硬。指尖蜷缩起,她缓缓地收手。

  月色、竹影寂寞,清空、孤冷如雪。

  姬赢往后退了一步,在石凳上落座。

  “丹蘅入了始帝陵,你知道吗?”姬赢打破了院中的寂静。

  见秋山:“不知道。”

  “那你在皇都忙什么?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姬赢的声音尖锐了起来,“她的身上有那么多的业障,一旦见血便不容控制,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被业障吞噬吗?”

  见秋山神情不变。

  什么人会天生就背负那样的业障?要么是承担众生罪业负重前行的大圣人,要么就是以杀戮证道、双手染血的恶魔。她在典籍中寻找不到任何一个像是丹蘅前世身的人。如何消业障?西境佛陀度不了那么深沉的业,唯有天地大功德方能消弭。

  姬赢豁然起身,她盯着见秋山,双眸冷得像是一柄刀:“你不说话了?你一直在忙你的《文藏》是吗?忙你那抛妻弃女的大理想?”

  图穷匕见了。见秋山想道。

  不管心绪如何,她的面上仍旧挂着那轻柔的淡笑。

  “是仙盟要你来询问的吗?”她问道。

  姬赢笑了起来,那张漂亮的面容在月光下更像雪色。

  明明是夏日了,明明修道者身躯并不知寒暑,可她仍旧觉得夜风开始变冷了。

  她迈着步子再度走近了见秋山,右手抬起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时隔多年,再度触碰那柔弱的却想要扛起天地的瘦肩,姬赢只觉得冰冷和荒唐。

  “我自己不能问吗?”她的声音很轻,收敛了怒容后,语调变得快活。

  见秋山对上了姬赢的眸光,在那清亮的视线中,她仿佛瞥见了一抹旧光阴。

  可旧光阴终究是过去了。

  她拂开了姬赢的手,轻轻道:“可以。”

  姬赢想听的并不是这两个字,她反握住了见秋山的手腕,视线冷冰冰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坚持,难道那件事情就真的比我、比丹蘅还要重要吗?你为什么非要去求变?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你看古往今来的变法者,谁有个好下场?”

  “他们为什么没有好下场,你难道不知道吗?”见秋山一脸淡然,视线停留在被姬赢捏出一圈红的手腕,她道,“放手。”

  “你编纂《文藏》,传道众生,别说是儒宗无人与你同道,就连欠你救命之恩的温长应都不支持你。”姬赢讥诮一笑,眼角眉梢露出了几分刻薄,“你想要的注定是一场空。”

  见秋山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姬赢不愿意与她同行,她不在意。

  姬赢平息的怒火又被见秋山挑起,许是酝酿了多年的情绪需要一个抒发口,她紧紧地扼住了见秋山的手,咬牙道:“你自己?你怎么能说是你自己?”

  见秋山对上了姬赢的眼睛:“怎么不是我自己呢?”

  不管此刻的心情是好是坏,不管对眼前人是爱是憎,她们不由得都想起了那段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是一段姻缘的终点。

  “我是蓬莱的宗主,你是蓬莱的宗主夫人,往后一切都是为了蓬莱的千秋大业,你为什么不能收收你那些离奇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念头?”海月下,海风中,昔日让人艳羡的情侣终于撕破了那层伪面。

  “那我就不做这个宗主夫人了。”相较于姬赢的歇斯底里,见秋山可谓是沉静。

  “为什么?现在有什么不好吗?你我皆为蓬莱谋,等到下一任仙盟轮转之时,便是蓬莱第一!”

  “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你答应了我要变,要从蓬莱开始变,你骗我!”

  “那是因为坐上了这个位置,我才知道以前的念头有多天真!我是迷途知返。”

  “好。那就再见。”

  这一声“再见”,当真就是十年不见。

  见秋山长舒了一口气,趁着姬赢仍在怔愣中,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背脊抵着雕花木门,她才停下了脚步。

  “抱歉。”姬赢回神,她低下了头。

  见秋山闻言轻笑。

  “你笑什么?”姬赢询问。

  见秋山摇头。

  姬赢素来骄傲,与她相处的那些年从来没有见她低头道歉,这种场面,她应该是恨不得跳起来拔剑杀人的。起先她很恨骗她的姬赢,可后来慢慢地释怀了,“高处不胜寒”,身在蓬莱宗主之位上的姬赢,也有千万般的不如意。

  既然如此,何必强求。

  她不会后悔。

  “我少年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占尽了身为蓬莱少宗主的好处,后来……”该到她还报的时候了。剩下的话语没有说出口,姬赢一抬头看到了一轮雪月,在这狭窄的庭院中观月,终究是与海上看月不同。“你若传道天下,仙盟会阻你,我蓬莱也会阻你,到时候我不会手下留情。”

  月光下越过了花丛,照在了见秋山的侧脸。

  她生得极美,如今姬赢竟不敢多看。

  她没打一声招呼,便一拂袖离去,像来时悄无声息。

  见秋山静默如山。

  小猫似是察觉到了危险消失,从窗畔跳了出来,它轻轻地拱着见秋山的裙角,小声地“喵喵”叫。

  见秋山抬手摸了摸眼睛。

  片刻后又垂下手。

  她早已经不落泪了。

  人前如此,人后更应如此。

  不过是故人易变而已,有什么好伤怀的?

  -

  人心叵测,瞬息万变。

  在那锐利的剑芒即将刺破丹蘅后心的时候,镜知收剑,而丹蘅反身横刀。镜知收起剑势的那瞬间会让灵力反冲,而这个就是她的机会。

  那一刀从一开始就不是斩向嬴梦槐的。

  她赌得是镜知的反应。

  青光落处,鲜血飞溅,镜知的脖颈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丹蘅指尖闪过了一道金芒,趁着刀气侵体的间隙拍向了镜知的后心,低声道:“定!”

  这道法符制不住丹蘅太久,可丹蘅要的并不是长久的时间,而是那一瞬。

  她的目标是被千年之尸抓在了掌中的“玉皇宝箓”。

  在玉皇宝箓落入掌中时,那笼罩在宝箓上方的一缕缕红线没入了丹蘅的掌心,她身后那团业障好似得了浇灌,瞬间便活跃了起来,化作了诡异的黑影,凝结出了一道道黑色的冰棱。

  “天神无道、仙人无道、凡民无道、天地无道,大道既逝,如何不反?”“玉皇宝箓”中传出了一道极为锐利刺耳的声音,那原本在罪己的帝王之时忽然抬头,从那干瘪的口中挤出了三个字:“朕不甘!”他手掌往前一探,锐利尖长的指甲闪烁着寒光,猛地抓向了丹蘅的咽喉!

  这曾经天底下最为华贵的人,已经变作了一具尸,他的面容青灰泛白,到处都是斑斑点点,那如十二旒冠冕下的发丝,透着一股沉重和僵冷。

  “咚”一声响。

  十指点在了锐利的刀身,拉出了一长串刺耳的声音。

  “人王乃人道之极,再往上一步便是仙王、神王。那时候仙盟屈居于帝朝之下,他已经算是仙王了。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不甘?想要长生吗?可他承了青帝的恩,却又不想传青帝的道,他违背了誓约,岂能长生不死?!”丹蘅讥讽一笑,她提起刀指向了那具尸身,又道,“你有罪。”

  “罪在——阻我!”

  “住手!”数道声音一同响起,大秦的子民始帝颇为尊崇,就算是他变成了惊尸,也不敢将刀剑斧钺加于他的尸身。

  可是丹蘅连天地神祇都不敬,又岂会在意人间帝王?!

  雪色的银光在电光石火间飚射而出,如暴雨般砸落在了殿中那业障凝结的黑色冰棱上。

  镜知挣脱了法符的束缚,一闪身掠到了丹蘅跟前,一掌将那具惊尸拍向了一旁的帝女。

  她注视着丹蘅,面庞被寒光映衬得雪亮。

  “你好烦啊。”丹蘅的声音很软,好似小女儿的娇嗔。

  镜知低头看着穿透了护体灵气,刺破了衣襟的枯荣刀,叹了一口气:“大秦帝运未终,祖龙身上盘桓着深厚的龙气,杀他会反噬。”

  丹蘅偏头,眼眸幽邃深沉:“你……指得是业障?你以为我会在意吗?”

  作者有话说:

  青帝歌隋 ·无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