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霖说出这个字之后, 顿住了许久,才稍稍有些不自然地往角落里缩了缩说下去,“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京城被攻破, 如今朝中的重臣多半被处死,血染红了半个京城, 就像是一条河,永远不会干涸……”

  沈霖轻轻咬了咬唇,饶是想起那样的场面, 她还是会觉得恐惧。

  说到底, 她今年也才十九岁, 除了在梦里,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惨烈的场景, 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平日里去惯了的酒楼、经常买小吃的摊子、最喜欢的胭脂铺子……全都是染着鲜红的血,不知到底死了多少人。

  沈霖忽觉得手心微微一暖,稍稍侧头就对上了徐松念的眸子。

  徐松念没有说话, 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眉间忍不住微微皱起。

  徐松念依旧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轻轻握住了沈霖的手, 没有逼问她, 只是静静地等着徐松念继续说下去。

  和梦里见到的徐松念是不一样的, 那人一身血气, 而身边的徐松念身上是暖的, 让沈霖忍不住产生信任感。

  沈霖咬着下唇的力道紧了紧, 把前几次梦里所见的内容全都说了出来, 包括徐松念嫁入太子府, 之后皇城的残破, 沈家人出逃被阻拦,以及……最后带走沈家人的是徐松念……

  见徐松念眸子里的神色越来越沉,沈霖连忙补充说道:“只是一个梦,没有别的意思。”

  “你不相信我吗?”徐松念的话打断了沈霖的补充说明。

  “啊?”沈霖怔了一下,慌忙说道,“我当然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念念一直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又怎么会杀那么多人?怎么会害得整个大奉朝风雨飘摇?”

  “我说的不是这个。”徐松念的声音很平静,只是握着沈霖的手紧了紧,“我是说,你不相信我不会杀你。”

  在沈霖讲的过程之中,徐松念已经听得有一些心惊胆战。

  那本来就是她的计划,从她进入太子府那一刻起,封彧就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甚至坐在九五之尊帝位上的皇帝也是一枚棋子,她的目的就是利用所有的人,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徐书陵为国尽忠一生,她从小受到父亲的教育就是要维护大奉朝的和平,最后却被徐国平和皇帝联手陷害。

  如此的皇室,如此的国家,就此消亡,或许是件好事。

  这是徐松念最开始进入太子府的时候,内心就有的想法。

  若不是后来沈霖的意外闯入,可能一切就如沈霖梦中的异样,她会利用封彧手中的势力起兵谋反,然后再控制了封彧,让他把当年的事情宣告出去。至于这其中多方兵马的混战会带来的后果,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也不在乎。

  沈霖眨了眨眼睛,她原以为徐松念刚才面露不虞是因为她认为徐松念是个恶人,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

  “驭——”伴随着马夫的声音,马车稳稳停住。

  虽然马车停得很稳,但是徐松念手中茶杯里的水还是不受控制地飞了出来,好在徐松念眼疾手快一把攥住茶杯,然后稳稳地放在了一边的几案上,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冷意:“又出了什么事情?”

  “回禀太子妃,前面路旁的树被风吹断,恰好倒在了路中央。”

  这一日整日都是晴天,根本没有风雨,哪儿来的风吹断了树。徐松念瞬间就有些警觉。

  而且,就算是真的树挡了路,搬开了就是,这种小事是没必要通报到她面前的。

  继而外面的人继续通报道:“被拦住的除了我们的额车队之外,还有一辆商贾的马车,为首的是个姑娘。我们已经将所有人控制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刺客,所以前来回禀。”

  “好,我去看看。”徐松念下车的时候,柳烟却已经迅速上了这辆马车。

  柳烟虽然透过车窗往外看着,但是全身都处于一种警戒的状态,掌心之中扣着一把短刃,显然是徐松念怕是调虎离山之计,特地吩咐柳烟上来保护沈霖。

  刚才茶杯倾覆的水渍洇湿了一小片,而摆在几案上的茶杯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沈霖拿着丝帕擦了两下,然后动作忽然顿住,刚才徐松念明明是不必那么莽撞地伸手直接去抓住茶杯的,只是那水是往裘衣上洒的,泼过来的方向也是沈霖所在的方向。明明茶水还微微烫,也不知道有没有烫到手。

  徐松念生气也是应该的,明明徐松念对她已经好到了极点,结果她就因为一个梦,就这么说……

  可沈霖又觉得,这件事如果不说清楚,会成为心里一道坎,说出来轻松了一些,但是伤害了徐松念。

  等下等她回来,就跟她好好道个歉,好好弥补一下。沈霖刚刚这么想着,马车却开始往前走了。

  沈霖着急趴到窗边问道:“怎么了?太子妃还没有回来,怎么就这么着急要走?”

  “沈良娣,是太子妃的吩咐,太子妃和慕离姑娘上了那商贾的车,说是让我们先走,不必和她一路了。”

  迎着沈霖咄咄逼人的目光,柳烟耸了耸肩无奈道:“你瞪我也没用啊,我的任务就是守着你,我怎么会知道少将军怎么忽然莫名其妙有了其他的行程?”

  尽管很无奈,柳烟还是补充道:“好了好了,你也不用担心,少将军不是莽撞的人,不会有危险的。”

  走的时候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沈霖等到了半夜,等到趴在桌上睡着了,都没有等到徐松念回来。

  早晨睡醒的时候,沈霖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被窝里暖暖的,手脚的地方都放了好几个汤婆子。

  是徐松念回来了?沈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着急忙慌地下床穿鞋,却差点儿撞到正端着热水进来的绿禾。

  绿禾吓得连忙护住端着的热水:“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省点心。明明自己身体底子就不怎么好,大晚上还趴在桌子上睡觉,醒了连一件厚衣服都不知道穿,就这么急吼吼跑出去,不得冻出毛病来?”

  沈霖被绿禾教训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被这个管家婆这么管着了……不过也对,这段时间这么在她耳朵边上絮絮叨叨的全是徐松念,就连喝了口凉茶都要被她管,绿禾的作用都被无限缩小了。

  只不过沈霖还是从绿禾的话里听到了有用的信息:“昨晚……是你把我抱到床上的?”

  “对啊。”绿禾点了点头,仍然带着气愤道,“要是指望你这个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人,肯定今天要生病了。”

  “那念念呢?”沈霖有些微微失落,“她昨晚没回来吗?”

  “没有吧……”绿禾侧着脑袋想了想,“太子妃只是说遇到了故人,所以想去拜访。本来南巡就比在京城自由,太子妃走的时候身边也带了太子府的亲卫,所以太子殿下也没说什么。”

  末了,绿禾忽然想起来什么,看着沈霖一脸受伤委屈:“好啊,你居然以为照顾你的是太子妃,我真的是白白费心思这么多年,到头来才不过几天,就查无此人了。”

  沈霖捂住了耳朵,一溜烟跑回去穿衣服。确实是理亏,而且绿禾确实是把她的天赋技能都学会了。

  这一招真的是让沈霖这样的人都觉得,她自己的良心多半是被狗吃了,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但是这种不安也就持续了一小小会儿,沈霖满脑子想的就都是徐松念到底去哪儿了。

  柳烟笃定徐松念没有危险,是因为她深知徐松念的能力,以及她们的情报系统在江南几乎完全展开了,所以知道江南这个地方确实也不是什么卧虎藏龙的地方。但是沈霖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徐松念买回来的那一堆兔子花灯迅速就被挂到了院子里的屋檐上,院子里张灯结彩的,年节的味道一下子浓了起来。

  徐松念本来是承诺给她过个热热闹闹的年节,到现在两天了都没个人影。

  封彧回来之后也没有和沈霖过多交流,他这段时间忙于治疗隐疾,沈霖乐得自在,但是又觉得有些无聊。

  晚膳除了各种菜色之外,还有一碗小兔子形状的甜甜的小圆子。沈霖本来最喜欢甜食,吃起来也觉得有些乏味。

  百无聊赖地吃了没几颗之后,沈霖就觉得脸上烫烫的,然后才从碗里闻出来淡淡的酒味。

  这分明是一碗甜酒小圆子,酒味很淡,但是沈霖是个滴酒不沾的人。

  从小她就几乎不饮酒,后来身体不好之后,家里人就更不允许她喝酒了。半碗小圆子下去,觉得脑子都晕乎乎的。

  被窝里是暖的,绿禾一直都很细心,徐松念不在的时候,就早早用汤婆子帮沈霖暖好了被窝。

  或许是因为甜酒的作用,沈霖今晚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徐松念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被窝里小小的一团,连脑袋都几乎扎进了被窝里,只剩下毛绒绒的发顶还在外面。

  沐浴洗掉了身上的寒气,徐松念掀开被子顿时就轻轻皱了皱眉,被子里分明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上次这小狐狸陪她喝酒,只是两杯果酒就醉倒了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结果这次趁她不在喝酒?

  感觉身边的床榻微微一沉,沈霖本能地就凑了过来,像八爪鱼一样挂在了徐松念的身上,忍不住在她怀里蹭了蹭,梦里也是轻轻呓语道:“念念……”

  小醉猫喝醉了倒是还惦记着她,这让徐松念不虞的面色缓了缓,无奈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晨起微光落下的时候,沈霖虽然醒了,但是意识还有些模模糊糊,感觉到身边柔软的温度,忍不住贴上去蹭了蹭。

  然后忽得睁开眼睛,入目就是徐松念的侧颜,晨光不是很亮,经过床幔的遮蔽就更显得朦胧。徐松念还在睡着,一如既往是非常端庄的睡姿,轻闭上的睫羽在眼睛下落下一小片小小的阴影。

  沈霖的目光顺着徐松念的眉眼划过,怀里的柔软温暖让她脑子清醒过来——徐松念昨晚回来了。

  不过虽然晨光昏暗,但是仍能看到徐松念眼睑下面的淡淡青影,虽然是一夜休息,但是她面容上仍然带着疲态。

  徐松念少有如此的状态,她内力深厚,纵使一夜不眠,也总是精神奕奕的,让沈霖非常郁闷……

  徐松念的睫羽轻轻颤了颤,睁开眸子和沈霖对视:“醒了?”

  “嗯。”沈霖点了点头,然后把脸埋在了徐松念的身上,“时间还早,还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徐松念揉了揉她的发顶,轻笑着说道:“不问我去哪儿了?”

  “等你休息好了再问。”沈霖伸手捂住了徐松念的眼睛,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命令口吻,“睡觉。”

  徐松念眨了眨眼睛,睫羽扫过沈霖的手心,微微痒的触觉,

  徐松念翻身把人搂进了怀里,轻声说道:“还好,没有那么累。”

  “只是一回来就闻到了酒味,有小醉猫不听话,没人盯着偷喝酒。”

  沈霖马上澄清:“才不是,是昨晚吃了一碗甜酒小圆子,所以有一点点酒气,没有喝酒。”

  “那我检查一下。”徐松念托住沈霖的后脑,俯身吻了上去。

  明明只是两三日不见,就想念得要命,想着沈霖会不会夜里冷,想着沈霖会不会不好好吃饭偷吃甜点,想着沈霖会不会也在想她……倾注了思念的吻格外温柔,却格外恋恋不舍。

  良久良久,徐松念才缓缓松开手,却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检查好了,没有偷偷喝酒。”

  沈霖缓缓平息了呼吸,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明明就是想要亲亲,又找了个很蹩脚的借口。

  但是沈霖也很喜欢,这两三日,满脑子都是徐松念,担心疯了,她的安全感也终于在这个吻里完完全全回来了。

  徐松念就保持着抱着沈霖的这个姿势,不急不缓地说道:“还记得那个绫华吗?前几日拦车的就是她,畅音楼失火之后,她就改名换姓,也不唱戏了。”

  沈霖有些惊讶:“她没死?”

  绫华为了明州府那些烈士家属的抚恤金,火烧畅音楼,把动静闹到了最大。不惜背上行刺太子妃的死罪,就是想要把这件肮脏的事情闹到太子封彧面前,想要让太子为明州府的百姓主持公道。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的确惊动了太子,但是太子最后选择了和明州府巡抚刘瑞沆瀣一气。

  他不仅没有替百姓主持公道,甚至为了那大笔的抚恤金,主动帮刘瑞隐瞒杀人罪证。

  离开明州府之后,沈霖多次忍不住想起那个身段容貌唱功都绝佳的戏子。她明明可以靠着自己的本事获得达官贵人的青睐,甚至成为一代名角儿,最后却把自己葬在了这件没有结果的案子里。

  可现在徐松念居然说,那个绫华还活着。

  “刘瑞表面上投诚封彧,但实际上我握住了他的把柄,我让他暗度陈仓救个人,他不敢不救。”

  徐松念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后来明州府那里的迷蝶兰被烧了,江南城隍庙也起了山火。这些在寻常人眼中是毫无关联的事情,但恰恰绫华之前在各地唱戏的时候来过这些地方,她以前没有撞见过迷蝶兰开花,只见过花苞。她是个聪明人,知道那漫山遍野的花苞肯定有问题,又联系到太子南巡的行程和山火恰好重合,就想到了我。”

  沈霖一下子明白过来:“绫华是来跟你说别的地方的迷蝶兰的。”

  “对,她是个爱花之人,见过这种花苞之后,觉得长相奇特,每每外出演出的时候就多加关注,所以知道好几处地方有迷蝶兰。前几日她怕没机会见到我,所以才用树干拦路。”徐松念闭着眸子在沈霖的肩膀上蹭了蹭,缓缓说道,“长公主的情报的确很厉害,这些被绫华偶然发现的迷蝶兰大半都已经被长公主移除了。我跑了三个州,才找到两处没有被铲除的……”

  一州之地,若是想要横穿而过,就算是乘船也要好几日,这两三日里,徐松念怕是施展轻功到了极致才昼夜兼程赶了回来,而且那绫华并没有习武,也就是若是要绫华指路,她还要带着绫华才行。

  难怪她内力如此深厚也掩盖不住的疲态,沈霖一下子就心疼了,轻轻拍了拍徐松念的脊背:“不说了,我知道了,不会怪你把我一个人扔下来的,现在还早,还能再睡一会儿。”

  “原本我不把这件事情当回事,西域圣教和大奉朝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所以之前我得到了消息也只报给长公主,让她去处理。”徐松念的声音从沈霖耳畔传进来,有些闷闷的,“可我现在知道,霖霖不喜欢看到生灵涂炭,如果西域圣教真的有阴谋,大奉朝再无安宁,那个梦就成真了。”

  徐松念是个很自私的人,她想要的一直都是达成自己的目的。包括和封仪合作,也只是借助封仪的力量,达到共赢。

  封仪在乎大奉朝的百姓,所以她查到关于西域圣教的事情都会回报给封仪,同样,她能借助封仪的力量查到她想查的东西。

  西域圣教的挑衅她照单全收,甚至反击回去,但却从没有主动和西域圣教发生正面的碰撞。

  她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花费太多的力气,也不想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再给自己树立一个强敌。

  但是听了沈霖那个梦之后,她忽然回心转意了。

  这件事情不能不管,如果封仪失手了,大奉朝必然陷入战火,而沈霖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场景。但是她依旧自私,她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任何人,她依旧不在乎天下人如何,只是在乎沈霖的感受。

  “对不起。”沈霖搂着徐松念的手有些微微发抖,眼眶不知不觉就湿了,“这两天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怀疑你。”沈霖抬起头,眼睛已经比小兔子还要红了,“就算是在梦里,念念这么好的人也不会杀我的。”

  徐松念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拍了拍沈霖的脑袋:“想什么呢?好了,不是说了要再睡一会儿吗?”

  “好困,让我抱一会儿。”徐松念把人抱在怀里,闭上了眸子。

  她这几天确实很累,纵使是她,也是拼尽了全力才在两三日之内跑了这么多地方。

  若是把消息传给长公主,等到长公主再行动,至少又是一个月的时间,迟则生变,既然决定了彻查西域圣教的事情,她就不能容忍变故的发生。

  沈霖眨巴眨巴眼睛,不敢再动,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内疚:“念念,你还在生气吗?”

  徐松念的声音淡淡的:“没有。”

  沈霖的睫羽轻轻垂了垂,这人习惯了口是心非,那天走的时候分明就是还在生气,否则绝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莫名其妙一走了之。

  还在生气的人,却满脑子都是她的感受,下意识伸手挡了微烫的茶水,还跑了这么多地方去铲除迷蝶兰……沈霖更加内疚了,不能让她心里一直生闷气,要想个什么办法哄一哄让她不生气了才好。

  作者有话说:

  念念和霖霖好甜啊!!!【澄清一点,之前有读者说是南蛮,古代的蛮族在南边,但是吧……我媳妇家乡就是古代南蛮所在地,所以改成了蛮族在西北。不是我没有常识!是因为我有求生欲!】感谢在2022-11-28 23:59:40~2022-11-29 23:5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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