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其它小说>潮汐·刑侦>第五十章 躲藏

  远处红灯亮起, 城市灯火通明,低矮的房屋被潮湿的晚风包围。

  车道上偶尔驶过几辆轿车,裴也盯着窗外看了几眼, 扭过头说:“上回听楚局说你小学那会儿喜欢去海边捡贝壳,张方明跟你在海边都说了什么呀?”

  林知节怵了会,说:“张方明是我爸收的第一个徒弟, 他跟着我爸出警, 从实习到正式成为缉毒警的一员。小时候他经常来我家,不过从来不进门。有什么事情或者等我爸的时候只在小院子里等, 我跟他不算很熟。”

  “他和李长游看起来挺熟的。”

  “李树英和我爸是大学同学, 后来去了一个单位, 在那儿遇上了季卫民。李长游父母殉职后,他被送到了福利院。张方明经常去看他, 可能受过李树英的恩惠吧。”

  裴也眉梢一顿:“那他和季支队……”

  “我去缅边前在学校见过李长游几面,因为要做卧底的身份, 两年里没回过学校,再后来就是回到了海路仄, 他也跟着我来了。”

  “不是说,你和季支队为了争抢人材培养才把请他来的吗?”

  林知节微笑:“也就你好骗。”绿灯亮了,他加快车速。“估计是季卫民把他捡回去养了吧, 我也是才知道他俩的关系。”

  裴也这才晓得局里上上下下传了个遍的话都是假的, 他还信了。

  只是为刚才林知节说的那番话感到难受, 明白了李长游为什么要跟着林知节。而自己却无法感同身受, 情绪渐渐低落。

  李长游父母双双因公殉职,能理解他的人, 恐怕只有林知节了。

  所以俩人在一起谈话时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收网那天,张方明为什么要那样做?”裴也问。

  林知节沉吟片刻:“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那季卫民到底是不是围剿行动透露给玛拉消息的内鬼?”

  “……”林知节神情凝重, 车辆进了别墅区。

  ……

  另一边,酒店内。

  李长游洗完澡出来,看着窗外的夜景一愣,已经是半夜三点了。

  他坐在床头紧盯着合照,随后躺在柔软的单人床上将照片放在心口。

  记不清是第几次了,他对着照片里的人撸过。想想自己都感觉很变态,又想真的要离开他的话,恐怕真的会躲起来偷偷哭鼻子吧。

  起初他不让林知节去,现在是他自己想去桂西,张方明的意图那么明显,他又不是看不出来。

  拿季信当枪使,拿季卫民做诱饵。

  落地灯忽闪忽灭,他伸手按了又关,关了又开。

  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竟梦到了那年夏天穿着校服的季信。

  风过树梢,他房间里的窗户正好对着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夜晚风大,一吹便能听见树叶沙沙作响。

  雷雨天更是夸张,似乎那闪电一劈,就把树分成了两半一样,所以他老爱半夜爬起来偷偷跑进季信的房间。

  随着年龄增长,俩人到了青春期。季信比他高出许多,体格也相当大。他脱下来的短袖套在李长游身上就如同挂了个床单,显得那时候的李长游特别的弱小。

  “如果晚上做噩梦了就来找我。”他说。

  李长游拎着衣摆有些为难的样子,青春期难免会发生一些尴尬的事情,特别是早晨睡醒之后。

  要是再去他的房间跟他一起睡觉,清晨起床一定很尴尬。

  “怎么了?”季信似乎看出来他的顾虑,他抬手揉了揉李长游的头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哥也是这样,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能自己控制了。”

  他羞涩地低下头,想着塞进脏衣篮的那条内裤,突然也没那么尴尬了。

  季信说:“害怕打雷也可以过来,门没锁。”

  李长游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他的门就没锁上过,因为他知道,那个小朋友会自己光着脚抱着枕头来找他。

  上了高中以后,那小小的单人床再也容不下两个人的身形。

  季信眼里的小朋友发育得很好,某日早晨起来,他看见李长游长胳膊长脚的搭在床沿,他就想过是时候该买一张双人床放在家里了。

  他睡眼惺忪地从季信房间里走出来,季卫民看着他一脸慈爱。

  “糊涂虫今天又睡迷糊了吧?洗洗手快来吃早餐!”

  李长游看着餐桌前的季卫民端着清粥,边翻报纸边剥咸鸭蛋。季信拉开椅子放下勺羹,在他坐的位置旁边放了杯热牛奶。厨房里,那个女人笑盈盈的出来催促他洗漱。

  这一幕幕使他感到温馨的同时心里隐隐刺痛。

  多么美好的一家三口啊。

  他向往已久的亲情,明明就在眼前,可为什么还是感到空虚?

  他端起碗喝了口粥,低头的那一瞬间,季信和季卫民将剥好的咸鸭蛋放在了他面前的碟子里。俩人同时看向碟子,季信将季卫民剥的咸蛋挑了出去。

  季卫民啧了声,笑着说:“得,你哥这人占有欲太强了,我剥的就不行了吗?吃个咸鸭蛋还给丢出去了。”

  他微微一怔:“谢谢哥,谢谢季叔叔。”

  哐哐——

  很急促的哐哐声。

  李长游猛然惊醒了,回忆被打断。他的手机已经震动了许久,橘黄的灯光下,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来到深夜四点半。

  他拿起手机,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属于一个人——季信。

  手机再次震动,他捏着照片不知所措,急忙塞进了枕头下方。

  开门的一瞬,季信不似往常一样夺门而进。他站在门口,说:“户口本还你了,你什么时候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李长游抬眼:“什么东西?”

  季信沉默。

  过了会,李长游听见季信短促的笑声钻入耳朵,是自嘲,是带着不甘心的嗤声。

  他侧过身,扫了眼房间,说:“把照片还给我。”

  李长游一鄂,垂着的手臂渐渐发麻。

  “还给我,我们两清,一切都会按照你的意愿,你的选择,我尊重你所有的决定。”

  他的意愿,他的选择——

  不是的!

  分明不是这样的!

  季信的脸沉下,说:“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指尖发凉,身后的黑夜将他卷了进去,在那不透光的地方,沉闷压抑情绪正在心底缓缓涌动。

  李长游转过身,每一寸呼吸都似乎被人抽走,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就在他走出两步后,忽地被一阵巨大的力量推倒在沙发边,酒店的门被重重地关上,季信按着李长游的手腕将他压在下方,膝盖抵着他的后腰,望着他的后脑袋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极力忍住将要爆发的情绪,贴近他的耳朵狠狠问道:“你他妈的是真的不知道疼人啊?”

  李长游被压在他身下,本就因为郁结在心的情绪感到呼吸困难了,此刻又被他这么一压,整颗脑袋埋进沙发缝隙,连挣扎的声音都没了。

  “我让你拿照片你就去拿,我说要跟你断绝关系你就接受,连反抗都不带一点儿。我说我不再纠缠你了,就这么一辈子都不见了!你还他吗的真的就走了?啊?”

  “你这么听话,怎么我说我喜欢你爱你离开你我活不了没有你我真的会死这些话!这些话你为什么偏偏听不进去?”

  季信越发生气了,抓他手腕的力道恨不得把他捏碎。

  “我他妈真想把你的腿打断,让你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就这么依赖我,哪儿也去不了!”

  字字句句,回荡在耳边。李长游终于哼了声,由于缺氧导致心脏极速跳动,差点儿就要休克。他用力一挣,手臂咔地脱臼了。

  季信这才冷静下来,将人翻了个面。

  不料刚看见那张脸,就被他一脚踢下了沙发。

  他肩膀脱臼的那一刻季信慌了,这一脚踢醒了他,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见李长游捂着脱臼的手臂痛哭。

  “你大爷的臭傻逼——呜呜呜呜呜。”

  “你把我手臂弄断啦!”

  “季信你王八蛋!”

  季信:“……”

  他一边抽泣一边站起来,作势要去拿枕头下的照片。

  季信抓起他,丢在床上,呼出一口气,才说:“祖宗,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你的。”说完就去脱他的浴袍。

  李长游在床上扭成麻花,喊道:“你不是人!我胳膊都断了你还要做那种事!”

  季信扯下浴袍:“什么事?”

  李长游蒙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就是那种!那种事情!”

  他脑袋瓜里到底都装了什么东西?

  季信蹙眉,掰开他的手:“你胳膊还想不想要了,赶紧过来我给你接上。”

  他略微尴尬,问:“你要给我接胳膊?”

  “不然呢?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语气稍稍无奈。

  李长游尴尬的转过身:“……”

  “忍忍,一下就好。”

  李长游点头,不由抓紧了腿。

  说是忍着,可这玩意儿真的很疼。他感觉手臂被缓缓抬起,急忙回过头哭丧着脸喊疼。

  刚要开口,那人的舌头就伸了进来。

  咔咔。

  胳膊接好了,舌头被吸走了。

  他被季信抱着,肩膀还有些疼,可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感觉浑身酥麻发软,那个私密的地方横着东西。

  季信松开他,捏着李长游的脸垂眸打量着他,问:“酒店的床比家里好吗?”

  李长游侧过脸,皱眉。

  “问你话。”

  李长游摇头:“不好。”

  “还要一个人躲一辈子?”

  他眼珠转了转,说:“我没躲。”

  季信掰过他的脑袋,凑近他问:“刚才让你去拿照片,是不是还给我了以后就准备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我没有。”

  “你到底怎么想的?”季信不耐烦了。

  李长游推开他:“明明是你先……你!”他咽下气息,“你在张方明面前都说了那样的话,我还能说什么?”

  季信叹气:“我实话给你说了吧,上回姓林的让我回来查查季卫民。我把话挑明了,也查了当年的卷宗,给玛拉透露消息的人不是他,而且张方明说的对讲机那件事,虽然他说的确实没错,但是季卫民根本没必要拿战友的命去换自己的命。对讲机本身就是一场意外!没有人在上面做手脚,你们的猜测都是因为你们不信任他,因为只有他活着出来了!”

  李长游顿住。

  “为什么张方明和桂西的人不信任林知节?因为同样的,只有他活着逃出了雨林!活着的人遭受非议,误解,不信任,他的存在本身就陷入了争议,他在怀疑季卫民的时候,也在自我否定。如果逃出来的是陈正呢?你觉得结局会有改变吗?”

  林知节认为,他才是那个应该死在雨林的人,而不是陈正。

  如果是陈正,他会不会遭受林知节那样的待遇?

  本不应该!

  就算是行动失败了,他们也不应该遭受那样的待遇!

  林知节连间像样的住所都没有!

  他家一门双烈,根本没有葬进烈士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