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执玉【完结番外】>第31章 雕青

  “良辰美景,珠玉锦时,两位公子,过来与我同饮一壶酒如何?”

  两人抬头看去,牡丹姑娘倚窗而坐,手中一杯酒,眸中万种情,似写不尽风流与缱绻。

  楼前不少男子驻足,皆对他们二人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高冲寒笑了笑,他可是能看清这位姑娘风流缱绻之后的调笑揶揄。

  “怎么办?要去吗?”他问骆逢空。

  这种情况,不好拒绝……骆逢空体谅他,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便一起进了花楼。

  楼里的姑娘新妆扮成,都是最美丽精神的时候,她们或以鲜花为饰,或以珍珠点缀,招过来的手背上也雕有各种图案,栩栩如生,鲜活至极,再辅以各色胭脂,香味铺满了每一寸空间。

  眼见两个容貌好气质不俗看起来也不缺钱的男人进来,姑娘们顿时燃起了热情。

  骆逢空一顿,立在原地不动了。

  高冲寒的手滑过他的背,在他腰上捏了一把,然后握着他的手,带他飞快穿过姑娘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了二楼。

  牡丹立在门边笑看着他们:“我们品花楼里的姑娘远近闻名,个个都是美人,两位公子这般,真是不给面子。”

  高冲寒道:“消受不起啊。”

  又有几分得意地笑道:“何况我已有了最珍贵的美人。”

  骆逢空看向他。

  高冲寒对他眨了下眼睛,又妖又坏。

  “哎呀,没眼看。”牡丹连忙转过身去,顿了顿,又转回来,“我准备了一桌酒宴,特为感谢二位。”

  然后俯首恭敬地请他们进屋。

  屋中精心布置过一番,桌椅茶几都是名品,菜肴酒酿更是精致,屏风上绘着水墨风景,屏风之后坐着几位乐女,牡丹一声吩咐,她们便以瑶琴琵琶合奏了当下时兴的曲乐。

  牡丹邀他们坐下,调侃道:“高公子若来我们楼里营生,那别人就没有半点风头了。”

  魅惑勾人的手段一绝。

  高冲寒道:“这赞誉过头了,我不敢当。”

  牡丹笑看了骆逢空一眼:“真的不敢当吗?”

  这位冷艳出尘的仙师瞧着是不为凡俗所动的,看谁的目光都没有波澜,一看见你就立马不一样了啊……牡丹最擅察言观色,早就瞧出不同。

  高冲寒谦虚一笑,问:“白芍姑娘可好?”

  牡丹给他们斟了酒,望向窗边,那里放着一个大花盆,盆里正养护着一株芍药,牡丹道:“伤的太重了,提不起精神,只能那样养着。”

  她又转回来笑道:“她能活着对我来说已是万幸,今次真是多谢两位。”

  说罢,又拜了一礼。

  高冲寒虚扶了一下:“举手之劳,而且姑娘事前有托,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牡丹道:“要说客气的还是你们,上回你那小师弟送白芍回来,我送他金子,他非是不要,说了大师兄有叮嘱,不能拿人钱财,可不就是太客气了吗?”

  高冲寒笑道:“非我不喜欢金银,而是另要索取报酬。”

  “哦?”牡丹一笑,“请说,只要我能办到,定会许诺给公子。”

  高冲寒看了眼那盆芍药:“姑娘此前说白芍姑娘擅雕青,我见姑娘手上牡丹几如真品,很是羡慕,想请白芍姑娘帮我雕一个图,如何?”

  骆逢空看向他。

  “空,我想在胸口雕上一幅画,你许不许?”变了一点腔调撒娇。

  骆逢空点头,目光落在他的胸口,露出疼惜之色。

  那里是火炎灼烧留下的痕迹,驱除不掉,疤痕永远存在。

  牡丹抬手看了眼手背上的雕青,道:“此事于白芍本不难,只是她现在伤重,恐怕连人形都维持不了。”

  “这个简单,”高冲寒拿出一颗灵药,“把此药服下,她便能恢复大半了。”

  牡丹一愣,接过灵药才反应过来:“我们又欠下高公子一个人情。”

  什么索取报酬,原来还是为了赠送仙药。

  这是她把高冲寒想的太好了,高公子真的是想在胸口雕上一个图才有意识的走到品花楼这边来的。

  牡丹不懂,心里一阵感激,吩咐让乐女退下,屋中不留闲杂人等,便迫不及待地去唤白芍。

  “阿芍,阿芍。”

  芍药枝叶轻轻晃了几下,慢慢化成一个少女的模样,迷迷糊糊趴在地板上,很是困顿:“姐姐,怎么了?”

  牡丹扶起她,将她倚进自己怀里,道:“恩公送来仙药,于你身体有益,快把药吃了。”

  白芍并没有急着吃药,听了事情始末,抬眼在屋里找了找,借着牡丹的手站了起来,走到高冲寒与骆逢空面前,拜道:“谢谢恩公救命。”

  她身上没有浊气,的确是从未造过杀孽的,不说她是花妖,便没人能看出来异常,看上去就是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

  高冲寒道:“还要麻烦你了。”

  牡丹把雕青的事给她解释了一遍儿,白芍听完很欢喜地道:“这事不难。”

  牡丹喂她吃了灵药,白芍连歇都不歇,当即让人取来她的工具,问高冲寒:“公子想雕一朵什么花?”

  “不是花,是山,可以吗?”高冲寒提笔在白纸上描画了几下,山的轮廓便出来了。

  骆逢空看着,觉得熟悉,这是执玉山的轮廓,待他画完,又觉得不完全是执玉山。

  ……那是执玉山未经摧残时的模样。

  高冲寒对他道:“那山是我们第一次下山除邪的地方,我觉得有缘,雕出来当个纪念,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骆逢空点头,拿过他的画笔,稍改了几下,改完,他自己一愣。

  ……这是执玉山灵气丰沛时的模样。

  “咱俩的画技真是鬼斧天工。”高冲寒忍不住自满,问白芍,“这个可以雕吗?”

  白芍道:“可以,比雕花更简单。”

  她看了高冲寒胸口的伤疤之后才微微蹙起眉:“雕在疤痕上,可能不会有画上的那么灵动好看。”

  高冲寒道:“没事,我喜欢。”

  他半躺下来,方便白芍操作,骆逢空和牡丹就在旁边看着,两人都有些担忧,牡丹是担忧白芍重伤初愈劳累了身体,骆逢空则是担心:“会疼吗?”

  “会有一点疼,”白芍道,“我的雕青附着了妖力,雕出来的更为鲜活,雕的时候也可以减轻疼痛,但还是会有一些痛。”

  高冲寒对他笑道:“别担心,我皮糙肉厚,这点疼还不如被季眠眠打一下。”

  骆逢空还是皱了眉。

  牡丹知道这活儿一时半会儿完成不了,把酒宴撤下,又让人送了宵夜茶水过来,她自己在旁边时不时帮点忙。

  白芍对她说:“姐姐你看,一忙起这个事我就不困了,心里也好开心。”

  牡丹为她拢了拢鬓边落下的碎发,温柔地笑了笑:“开心就好。”

  茶水煮了第二壶,水汽慢慢蒸腾而上,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除了高冲寒时不时寻他们说点话,屋里一直很安静,与外面的喧嚣欢笑隔了一个世界。

  最后白芍做完清理,又与高冲寒说了些需要注意或忌讳的东西,高冲寒坐起来,展示给骆逢空:“好看吗?”

  水墨色在他胸口晕染,与肌肉浑然一体,与疤痕相辅相成,又似乎跃跃欲出,透着别样的诡丽。

  骆逢空眼眸微黯,心底盘桓着一些微妙的感觉,说:“好看。”

  “等它长好,会比现在更自然。”白芍道。

  骆逢空问她:“可以帮我雕吗?”

  高冲寒愣了愣,想不到他会主动去接触一样事物,还是雕青这种东西。

  白芍开心道:“当然可以。”

  高冲寒披好衣服起身,一伸胳膊揽住他的腰:“你想雕什么?”

  骆逢空有点迷茫:“你帮我想。”

  “好啊。”高冲寒乐于如此,提笔想了想,两三下画成。

  几人凑过来看了看,都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曲折婉转的一缕墨痕,像肆意盘虬的梅枝,又像蜿蜒东去的流水,又或者是……高冲寒心道:执寒戟的本体,再作写意的变形。

  当然没人能认出来,知道执寒戟具体长什么样的人不多。

  骆逢空道:“很好。”

  见他满意,牡丹就顺势夸了夸:“风格独特,别有韵味。”

  白芍道:“很酷。”

  于是就决定是这个图案了。

  “公子想雕在什么地方?”白芍又问。

  骆逢空看向高冲寒,意思是还要他拿主意。

  高冲寒把他上下看了一遍,道:“锁骨这一块吧,可行吗?”

  衣领一盖就能掩住不让人看见,雕的时候也不用把衣服敞开太多。

  白芍笑道:“我能做到。”

  她可是妖怪里面最好的雕青师!

  牡丹看她比方才更有劲头了,涌到嘴边劝她休息休息的话也就没说。

  骆逢空端坐着,衣袍只是敞开少许,并不影响他的端雅正经,白芍围着他打转,精神逐渐亢奋,她感觉自己兴奋的有点不正常。

  “白姑娘,这是我的人,万不可有非分之想。”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带了点冷意。

  牡丹道:“高公子在说什么?”

  白芍猛然回神,满脸羞愧道:“姐姐,不怪高公子,我刚刚……我刚刚生了歹念,突然、突然想咬一口这位公子,我是不是要变坏了?”

  不止想咬,心里还隐隐有一种想把眼前人吞到肚子里的念头,她惶恐极了,她以往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牡丹忙过去抱着安慰她:“阿芍是好孩子。”

  骆逢空道:“是我的错,抱歉。”

  白芍和牡丹都很是不解白芍的变化。

  眼前忽有一抹柔和的光芒一闪,白芍顿时感觉心神清明了许多,那些让她羞愧惶恐的念头都消失不见了痕迹。

  高冲寒把星衍神君的星辉收好,笑问白芍:“姑娘还好吗?”

  白芍点了点头:“没事了。”又很过意不去道,“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方才我话说得太失礼了。”高冲寒说完,坐到了骆逢空身边,“还要继续麻烦你啦。”

  白芍晃了晃脑袋,离开了牡丹的怀抱,继续忙活,很神奇的是,她再也没有那种被蛊惑引诱的感觉了,心神像是被洗涤过了一般。

  ……

  品花楼中越是夜深越是热闹,花烛彩灯一溜儿排开,轻纱锦幔乘香飞舞,鼓乐在台前奏响,今晚楼中最好的舞姬要献舞。

  牡丹一袭珍珠舞衣,披着红纱从楼台上一跃而下,正落入舞台中心,引起一片欢呼,瑶琴声动,玉臂抬起,一舞始来。

  高冲寒与骆逢空被安排在了最好的位子,牡丹姑娘请他们赏舞,这也是她的谢意。

  白芍趴在旁边的栏杆上,看着牡丹目不转睛,道:“我们要离开无极城了。”

  “是吗?”

  “我很喜欢品花楼的,”白芍说,“老板把我从花市买了回来,放在了花园里,我就遇着了牡丹姐姐,姐姐一直照顾我,这里有很多人让我给他们雕青,我觉得在这生活没什么不好,但是姐姐说,我已经长大了,品花楼就不太好了,不如去别的地方生活,她在这里待的太久也想要离开,那我们就决定一起离开。”

  高冲寒问:“你们去哪里?”

  白芍道:“不知道,听姐姐的,姐姐什么都懂。”

  高冲寒笑了笑。

  白芍又道:“不过……大隐隐于市,人多的地方反而安全,姐姐说有一座皇城离我们不远,又繁华又热闹,我们可以去看看,”她天真地道,“说不定我还可以给公主皇子们雕青……”

  ……

  遍布血腥。

  鲜血从皇座流过大殿,经过台阶,无穷无尽地蔓延而下。

  夜很安静,因为所有能发出声响的人都死了。

  不,有一条漏网之鱼,他匍匐在地上,拼命往外爬去,眼睛里写满了恐惧,然而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挣扎徒劳无功,只好发泄愤怒:“穆羽恒!你枉为仙门修士,你手段血腥,杀人无忌,你、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白衣的修士身上沾满了鲜红的脏污,有一些血渍还喷到了他那张如玉一般清俊的脸上,他也不管,寒着眼眸,提剑杀死了最后一人,毫不犹豫。

  剑上红色的黏腻扑嗒扑嗒往下落。

  刺鼻的味道几欲令人窒息。

  他走出大殿,抬首朝天空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

  “随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