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裂竹帛【完结】>第070章 同来何事不同归(三)

  刘绍心里一跳:现在就提这事?

  他和狄迈虽然亲近,但一直以来行事多有不同。

  他喜欢先不声张,暗地里将事做得圆了,再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狄迈则行事张扬,从不在乎会不会引人忌惮,谋事不喜曲折,估计如果不是刘绍力劝,这几年间他早“提刀上洛,痛陈利害”去了,哪里会同他们虚与委蛇到今天。

  刘绍微微吃了一惊,但一来狄迈话已出口,阻止已来不及了,二来这话迟早要说,也不差这几个月,也就静坐不动,冷眼观望贺鲁苍、狄广两人作何反应。

  贺鲁苍本来就心乱如麻,闻言一时大惊,暗道:放他出去容易,再想让他回来怕就难了。思及此不禁皱眉,想着须得想个法子拒绝了他。

  但这是块烫手的山芋,且不说开疆拓土、远扬国威,毕竟是给他自己脸上增光,就说朝中人物,大部分在军中都有官职,一身的荣华富贵都系于兵戈之上,一听将有战事,各个眼中放光,他若是就此断然拒绝了狄迈,恐怕要失人心。

  他明知道不能轻易放狄迈出去,可仓促间又没找好说辞,于是沉吟不语,想看狄广怎么说。

  相比之下,狄广倒是淡然得多,神态如常地嘉奖了狄迈几句,称赞他带兵有方,又勤于王事,是国之栋梁云云。

  紧跟着话锋一转,出乎刘绍预料,他不但没有当场拒绝,更没使拖字诀,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下来,只是说随军出征的将领还需朝廷斟酌。

  按他所想,话说到这个份上,狄迈若是识相,就该拜谢退下了。

  但狄迈竟不领情,反而不依不饶,当即追问了句:“不知要派哪几位大将随军?”

  狄广不悦,皱起眉头,本想说句“此事朝廷自有打算,人选仓促间还定不下来”,不料狄雄忽然站起,冷笑道:“四弟,出兵在外劳苦非凡,我这做大哥的身上没有什么差使,闲着也是闲着,陪你走上一遭,如何?”

  “此事以后再议!”狄广忽然从旁打断,神情有几分恼怒。

  狄雄顿了一顿,拂袖坐下,瞧着狄迈,嘿然冷笑不语。

  狄迈看看他,又瞧了狄广一眼,笑道:“能有大哥襄助,小弟自然求之不得。大哥有如此报国之心,原该嘉奖,王叔何必凉了他这一腔热血?”说完也不再纠缠此事,站起身来告退。

  旁人将他衣服送来,他接过来穿上,迈着大步回到席间。

  刘绍心中一动,拆下瓣橘子放进嘴里,又喝了杯酒,心思转过几圈,可面上仍是笑呵呵的,又和人谈笑起来。

  等二人回府时已是子时过半,天上下起细雪,安安静静的,只能在灯笼光里瞧见。

  进屋之后,狄迈挥去来侍奉的下人,第一句话便是:“狄雄好像知道了。”说完把两人摔跤时狄雄对他说的话复述一遍。

  刘绍简单洗漱一番,坐在床边,正脱着衣服,闻言顿住动作,点一点头,说了句“那就对了”。

  狄迈也解开外袍,坐在椅子上,咕嘟咕嘟把一杯热茶都喝下肚,叹出一口热气,“刚才冻死我了。”

  他知道这种事刘绍不会对他卖关子,所以听他说了那一句,也不急着问,等着他一会儿自己给他解惑。

  “寒冬腊月的,把衣服扒了能不冷么?也就你能干出这事。”

  刘绍撇他一眼,果然接着又道:“你九叔刚才答应得那么痛快,肯定早就事先想过,觉着把你放出去,也有办法能制住你。”

  狄迈换过衣服,一头扎上了床,裹着被子打个哆嗦,没接这话,又道:“冷啊。”

  刘绍高度怀疑他刚才有意显摆,给自己冻出毛病来了,把手伸进被子里,在他身上一摸,不冷不烫,一切如常,正觉着奇怪,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口,忽觉肩膀上一沉,下一刻被子已跑到他背上,狄迈抱着他笑问:“刚才摔跤你瞧了没?”

  刘绍拿脚后跟想都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夸他厉害,故意不教他如愿,“啊,就看着两眼,后来他们一个劲地找我聊天,就没顾上看,你都赢了么?”

  “少诓我,”狄迈不中这计,“你那口哨吹得笛子似的,当我听不见?”

  “那你还问个什么劲儿。”刘绍呵呵一笑,说话间不由得也想起狄迈先前和人摔跤时的场景,身上有点发热,“别打岔,说你九叔的事呢。”

  狄迈丝毫不以为意,冷冷一笑,拔出刘绍头顶的簪子,给他头发揉散,懒懒道:“他能制住我,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哦,是么?”刘绍意味不明地笑笑,“你九叔和你大哥重新拧在一起了,你知不知道?”

  狄迈一愣,随后满不在乎地道:“我今天也看出了点苗头,但那又怎么样?”

  “是不怎么样,不过提醒你该小心还是要小心些。”

  刘绍说着,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见确实没什么事,正要把手收回来,却被狄迈捉住,放在嘴边啃了几下。

  刘绍抽抽手,没抽出来,想着也不疼,就由着他去,又继续道:“还有一件事。”

  “既然他俩又走近了,就说明先前你大哥受韦长宜挑唆的事,你九叔已经知道了。看你大哥今天的模样,显然已猜出这事你脱不了干系,这也就是说,你先前找你九叔求吏部差使的事情,他已告诉你大哥了。”

  “原先这计能成,全靠两头瞒,现在他们俩坐下来互相一对,咱们做的那些事,就全露了出来。他们忌惮于你,恐怕比你想象的更深,你需得心中有数。”

  狄迈“嗯”了一声,松开他手,“做都做了,让他们知道也无妨。他们也没几分能耐,无非就是在我军中插些心腹,想在关键时刻闹出乱子来。”

  “先前在亦集乃,贺鲁苍不告而别,害我吃了大亏,我岂能重蹈覆辙?放心,有的是法子对付他们。”

  刘绍见他心中清楚,点一点头,不再多说,反而在他肩膀拍拍,笑道:“好小子,你出师了。”

  “还差些火候,恐怕需要先生多多亲身教导才行。”狄迈也笑,说完凑头吻上来,“你今晚怎么喝这么多,不怕明天头疼?”

  刘绍宴席上就有几分坐不住,让他一撩拨,索性不装了,手挪下去,两下就把他里衣解开,“你赢一人,我就喝一杯酒,能不喝多么?”

  狄迈见他终于松口,不禁乐了,也伸手解他衣服,不料却被刘绍挡开。

  他愣了一愣,下一刻两只手腕都被刘绍攥住,往头顶举去,交叠在一起,被按在床头。

  他不明所以,顺着刘绍的力气抬着胳膊,问:“怎么了?”

  刘绍伏在他身上,稍稍压低了脑袋,凑近他道:“想和你摔跤呗。”

  说着,单手压着他手腕,另一只手在他胸前轻轻按了一把。

  狄迈猛地喘一口气。

  他先前逞能,和人摔了一晚上跤,虽然没见血,但也受了不少暗伤,今天还瞧不出来,估计明后天就要全身青紫,没法看了。

  和人撞得最多的地方,尤其是肩膀、胸背、还有小腿,基本上没有一寸不在疼,和人对敌时还不觉着,这会儿回到家里,让刘绍轻轻一按,就不禁抽一口气。

  “疼么?”刘绍把手拿开。

  狄迈将腰从床上抬起来,顶一顶他,既是说刚才,也说现在,“不疼还叫什么摔跤?”

  刘绍呼吸有些加快,轻轻摸他嘴角,顺着下颌、硬邦邦的喉管,抚到锁骨、胸口,沿着两胸中间那块骨头,拇指滑到他肚子上。

  狄迈只是喘,两手仍由他压着,动也没动一下。

  “你多少挣扎两下。”刘绍推推他,忽然道。

  他的手每摸到一处,哪里就激灵灵地疼起来,对狄迈而言,这点疼痛自然算不得什么,瞧着刘绍这幅和平时不大相同的神情,反而隐约兴奋起来,闻言一笑,当真顺从地挣扎了两下。

  他两只手腕只凭刘绍单手按着,如何能压得住?稍稍一挣,两手就脱开来。

  瞧见之后,两人一齐愣了愣,随后狄迈索性抱着刘绍肩膀,小腿勾住他一条腿,腰上一拧,抱着他齐齐侧过身来,再一翻身,就将刘绍给压在了身下,笑着问:“这么挣扎够不够?”

  刘绍不答,两手往下移去,一左一右按在他腰侧,拿手指肚使劲划拉起来。

  狄迈怕痒,让他一搔,腰间登时就没了劲儿,只顾着笑,刘绍趁机也勾住他腿,随后像是条在案板上奋力扑腾着尾巴的鱼一般,也奋力地扑腾几下,终于转了个身,重又把狄迈压在下面,按着他两手,又举过头顶,抽出腰带来三两下绑住了。

  狄迈举着手,两臂上的肌肉隆起来,却动也不动,仰躺在床上看着他,胸口不住起伏,嘴边带着一抹笑,又问:“大王,接下来要做什么?”

  刘绍看他如此上道,一手仍摁着他手腕——当然不摁也一样,另一只在他脸上轻拍两下,刻意压粗了声音,“你说呢?”

  狄迈偏偏头,正叼在他腕上,在上面轻咬了下,又松开了,“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出来?”

  “敬业点!”刘绍手上用力,“你得说:‘你敢碰我一下试试!我今天就是拼了这条命去,也不会让你得手的!’”

  “你敢动我……”狄迈闷笑,“我就是拼了,哈……不让你得手……”

  这台词让他说得缺斤短两,刘绍勉强放低了标准,等他说完,就压将下来,吻向他手肘,沿着筋肉脉络滑下,一点点挪到肩膀,张口含住他锁骨中间凸起的那块。

  他动作不轻,甚至可以说很重,狄迈吃痛,时不时不受控制地轻抖一下,喉结向上顶去,又落回来,肚子绷紧又松开,滚滚发着烫,忍耐不住,下意识地一挣,就将手腕间的腰带崩了开,见刘绍抬眼看向自己,才又想起来,自己叠起了手,赶紧又塞回刘绍手掌下面,两腿勾住他,不待他开口指摘自己,先一步催促起他来。

  果然如他所料。刘绍本想说让他表现得宁死不屈些,实在不行半推半就也可以,嘴已经张开一半,但抬头正见狄迈半眯着眼睛瞧着自己,微微咬牙,露出几分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的神色,不禁愣愣。又看他两手老老实实地举着,宽阔的胸口急急起伏,顾不上嫌弃他演技不精,索性松开他手,低头吻了下去。

  狄迈喉咙里发出一声,腰绷起来,上身微微扬起,两手下意识地分开了,不待他意识到,已揽在了刘绍背上,紧紧压着他靠向自己。

  他喘息两下,随后急促地吻着刘绍肩膀、侧颈、耳垂,眼睛,身体里仿佛火在烧,可抱着刘绍时,又觉像是抱了块炭,热气反过来灼着他自己,好像要将他化开。

  他简直不敢再看刘绍的眼睛了。

  恍惚间,他想起方才摔了贺鲁齐、又摔了狄雄,就好似将贺鲁苍和狄广一齐扯下来踩在脚下,忽然间想要放声大笑,心中快意非常,好像忘了身在何处,更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寻到刘绍的唇,猛地含住,尝到酒味和隐隐约约的橘子味儿,忽然醉了,喉头一滚,闷闷地笑。

  又是一阵恍惚,他好像看到自己带着近十万大军出征,刘绍在他身边,同他东征西讨,无论是草原、戈壁、沙漠、山丘,从太阳升起之处,到太阳沉入之地,全都一一划入版图。

  往后两年、足足七百多天的时光里,多少得意,多少风尘,多少耳鬓厮磨,多少颠颠倒倒,好像忽然都奔上前来,汇聚成了眼下这一瞬,凝成汗珠大点,从刘绍鬓边滚下,落在他脸上,嗡地炸开,眨眼间又展开成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在他眼前、在他耳边轰然而过。

  他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有抓住。

  忽然间好像从哪里传出道尖利的鸣声,他两手收得更紧,骤然扬起脖颈,无数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

  他看着贺鲁苍和狄广,两颗人头摆在盘里,就连死去的贺鲁氏也被他挖出鞭尸。

  他看着自己马踏中原,一座座城池在他面前洞开,那雍国的皇帝,面缚阶前、泥首乞降。

  他看着毛没长齐的小皇帝走下御座,跪倒在他脚下,满朝文武,山呼万岁。

  他看着刘绍,刘绍……

  头顶上冷光一闪,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忽然间,丘峦崩摧,天塌地陷,那些个豪情恣肆一眨眼烟消云散,天地之间骤然一静,只剩下他和刘绍两道急促的喘息声,和他胸膛里那颗心脏擂鼓一般地咚咚作响。

  “刘绍——”他忽然开口。

  “嗯?”刘绍从他身上滚下,撑肘躺在旁边,一只手还搭在他肚子上面,屈起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懒洋洋地发出一声。

  狄迈侧过身去,忽然抱住他,问出一个他直到现在也从没想过自己竟会问出的问题,“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啊?”刘绍也十分意外,奇怪道:“不然呢?”

  狄迈稍稍松开他,同他分开点距离,盯着他两眼,从那里面瞧见自己的影子。

  片刻后,他摇摇头,也觉自己发傻,笑了一笑,抵住刘绍额头,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