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其它小说>江城黎明>第38章 地狱之门(二)

  当天下午,林不复和车衡在当地村民家走访,借着闲谈的风打探消息。从第五家村民的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晚,林不复摆了摆手,说:“我觉得普遍上民风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重男轻女倾向也不是很严重,极个别人家有,再加上老陈和村委会的干部的话,我觉得这个村子倒不至于有虐待杀婴的惯例,而且可以看出来,他们还是很注重教育的。目前来看,不像是你说的那个案例的同类型案件。”

  他说的这些车衡也注意到了,那么这个死婴出现得就很蹊跷了。既然临近的村落都没有孩子丢失的情况出现,这孩子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

  谁会虐杀一个婴儿后大老远丢到这里?

  “你有什么想法?”林不复问,“我觉得这里可能是一个犯罪分子或团伙的抛尸现场,不过动机是什么,又为什么是这儿?”

  要是尸检信息更详细一些,就好办了,至少可以推断出来遇害时间。几具尸体只剩下了骨头,不知道已经沉冤了多少年,现如今被另一具不知从何而来的婴尸带出水面——做这些案子的,会是同一批人吗?

  抛尸地点是可追溯性最强的既得线索,车衡想了想,说:“叫怀明那边打报告,申请调查这边附近几个村落的户籍信息,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

  话罢他又问:“那几具儿童尸骸的信息还没有比对出来吗?”

  林不复摇了摇头,晃了下手机:“跟办公室一直联系着呢,到现在还没结果,这回效率不太高。”

  微信窗口,“领导”的对话框里,只在林不复这边有两个绿色的小对话条,常湘没有回。

  按照常湘的工作效率,这个时候应该有结果了才对。林不复想起昨天常湘叮嘱他的那一幕,心尖有点痒,总想找个由头打个电话过去,又怕是自讨没趣。

  “怎么样,回去吗?”林不复问。

  车衡摇摇头,说:“回乡里找个招待所凑合一个晚上,明天我们去村小看看,通知局里面加个班,尽量在我们回去的时候把所有得到的线索整理一遍。”

  林不复打了个响指:“没问题!”

  “哎不对,这次我是负责人。”林不复这才反应过来,从后面一把搂住车衡的肩膀,“你给我道歉。”

  车衡面无表情:“对不起。”

  队里一众骨干就剩下了赵黎一个光杆司令,连江酒臣那个狗皮膏药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赵黎戳在电脑前,一份一份地核实下面提上来的材料和报告,又一份一份地上交要往上面提交的报告,最后实在是困得不行,跑到法医科宋坦那里去撩闲。

  法医科的“扫把星”一进办公室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宋坦身上还穿着白大褂,说:“我就猜你小子会过来。”

  “那您料事如神。”赵黎说,“怎么样?”

  “就剩骨头架子了,能怎么样。”宋坦叹了口气,“死亡时间超过两年了,除了DNA,什么都剩不下。”

  赵黎来之前就料到这个结果,他轻轻笑了一下,点了根烟,凑近宋坦,沉声问:“那具婴尸呢?”

  宋坦苦笑了一声:“这婴尸,古怪就多了。”

  宋坦叫科室里的人把目前得到的数据给赵黎整理一个粗略的报告,对赵黎说:“这孩子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三天,是窒息死的——淹死。”

  赵黎给宋坦点了根烟,宋坦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尸体有多处腐烂,可追溯的东西不多,不过很多伤痕都是实实在在的,不是专业的人也看得出来。这孩子看骨龄,还不到一周岁,犯人在长时间的虐待和折磨之后,把她投入了水中。”

  宋坦扭头看向赵黎,说:“这个剧情听着耳熟吗?”

  赵黎的上下牙紧紧地抵在一起,舌头像是僵硬了似的,好半天没能说出来话,片刻后才从嗓子里挤出五个字:“……黛西的毁灭。”

  宋坦点点头,说:“婴儿的死亡跨度与其他几具尸体的时间超过了两年,如果是同一批凶手,为什么在放弃这片抛尸地之后又重新回来?或者说,这两年,凶手到底有没有继续犯案?”

  “我建议把侦破重点放在婴儿身上,把另外几具尸体作为副线。顺藤摸瓜,说不定会找到什么联系。”宋坦说。

  一根烟很快抽到了头,赵黎倚着桌子,看着报告沉默半晌。宋坦微微叹了口气,说:“小子,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赵黎呼出最后一口烟,弹了一下报告的薄薄的纸张,对宋坦笑了一下,说:“什么妖魔还不怕孙悟空吗,愁什么?”

  他话罢扭头离开,头也没回,很是潇洒地抬手挥了挥手里的报告算是告别,刚走出法医科的办公室,脸色就瞬间沉了下来。

  尸检报告的边角被捏得皱皱巴巴,赵黎走回刑侦队的办公区,对几个还在加班的同事说:“今天到这儿,回去好好休息,通知全体成员,等明天下午车衡跟不复回来,统一开个大会。”

  赵黎看了一眼手机,眼看着要到了八点,他想了想,给关敬峰打了个电话。

  “小兔崽子,我一看你的来电就心绞痛,什么事,说。”电话甫一接通,关敬峰惯常的“气急败坏”语气就钻进了赵黎的耳朵,照往常他肯定会皮个两句,这时却一脸严肃,说,“关局,想组织几件事,打报告之前,先给您打个招呼。”

  关敬峰那边微微一顿,片刻后,说:“你说。”

  “新提上那案子您审过了。那是一件案子,可远远不止一件案子。”赵黎说,“我想联合各部门,组织一起全市范围的打拐行动,另外,协同网监,摸一下部分恋童网站的IP。”

  关敬峰还没说话,赵黎接着说:“这起案子的性质,您知道,做咱们这行的,最头疼的不就是这些吗?不是我妄自菲薄,单从这一条线查,查下去,是会有所获——可那几个孩子,死了两年多,两年,关局,我有一些话说得再好听,有一些事我再想去做,可破案的几率太小了。这两个长线放出去,能不能找到这个案子的线索是一说,可至少我不能让他们白死。”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关敬峰轻轻叹了口气,说:“上次大规模打拐……是三年前的事了吧?行啊,崽子,你做去吧,这件事我给你批。”

  赵黎微微扬起了嘴角,关敬峰沉声说:“赵怀明。”

  那语气十成严肃,赵黎微微挺直了脊背。

  此时,林不复和车衡在小招待所的标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今天发现的线索。常湘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老头状态不稳定,在里面刚睡着。赵黎的车平稳地开回了自家小区,缓步上了楼梯。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赵黎脚步一顿,发现自己家门口竟然躺着个人。他案子处理多了,一身的职业病,登时还以为哪个犯罪分子挑衅,在他门口扔了个尸体,随即反应过来这貌似不大行得通。他两步跨上楼梯,把那死狗一样的人一把拎了起来,就是一愣。

  此人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神采飞扬满是笑意的一双眼紧紧闭着,总是上下纷飞说一些不着调的话的两片嘴唇苍白得仿佛死人的一般,不是江酒臣是谁?

  赵黎心里咯噔一声,用力摇了摇他:“江酒臣?江酒臣?”

  手里的人像是软绵绵的布口袋,怎么摇来晃去都没有一点反应。赵黎回过味来,一把拽起他的袖口,果不其然,那伤口变得更狰狞了,黑气浓郁得几乎看不见伤口本来的模样。

  这伤……医院能治吗?赵黎脑中闪过不太着调的念头,随即把人拖了起来,打开了房门,像拖着面口袋似的把人拎进了屋里。

  这是又与那幕后黑手交手了吗?赵黎看着江酒臣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想了想,把人拖到了床上去,翻出来个医药箱,按照常规方法先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之前去刺杀赵黎的人偶和蓝意遇害时留下的痕迹,终于让江酒臣隐约抓到一抹背后那人的气息,几番斗智斗勇,江酒臣终于在珠洞区的一处林间,找到了本尊。

  或者说,那人刻意在等他。

  此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上蒙着一层布,歪歪斜斜地坐在树上,见了他,眼角弯了起来。他衣衫褴褛,破破烂烂的一层裹着一层,看起来,还是他的年代的衣服。江酒臣一眼就认出来,这人与他本是同源。

  肯做阴差事的人,心中都有放不得的执念,这人何故,竟然叛逃?

  周围林间瘴气四生,是恶鬼留下的痕迹,想必都是这人手中的炼魂。

  江酒臣横刀出鞘,在手中悠悠地转了一圈,指向树上人:“没料到还是个同僚,失敬失敬,不妨你我好好聊聊?”

  “同僚?”那人笑起来,声音甚是悦耳,难得把江酒臣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活得时间长的人果然精神都不大正常。”

  “想必你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各种所谓同僚吧,不然怎么就肯乖乖与他们卖命做狗了?”那人纵身一跃,转了一圈,轻飘飘地落地,一道黑烟毫无征兆地袭向江酒臣的面门,江酒臣侧身躲开,横刀在空中优美地划了个半圆,口中讥诮道,“兄弟,你做事不讲究啊。”

  话音刚落,他一刀凌空劈下,仿佛有劈山裂海之势,一瞬林风大作,枯枝飒飒作响,对面那人却是躲也不躲,脚步诡秘地踩着步法,竟避开了刀锋,迎着他冲了上来,口中笑道:“他这一刀,你练了一千年,也不过只得皮毛。”

  江酒臣本还是悠闲之态,听了这话,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厉声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凌厉的刀风吹掉了这人蒙面的布料,露出一张俊美至显得有些妖魅的面颊,转瞬之间他已逼至了江酒臣身前,趁他愣神的那一刹,伸手掐住了江酒臣的下巴,将其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男人俯身,凑在江酒臣耳边轻声说:“浪尘公子。”

  江酒臣的眼睛一瞬间瞪大,横刀欲动,刀锋被看不见的傀儡线缠绕住,一时动弹不得。

  “不打算听我说完吗?”男人笑着看着他,同时,触手似的黑色的凝胶状的物体从他袖口探出,卷上江酒臣握刀的那只手,顺着旧伤,钻了进去,“他们答应了你什么?”

  江酒臣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几分,吊着全身的力气,横刀才没有脱手。

  “你要找的那个人,直到你失去记忆,也不会找到。”男人笑吟吟的样子,有些嘲讽地看着他,居高临下的目光仿佛看着一只蛆虫,“只有你们这些蠢货,才会拿着空头支票当救命金牌。”

  伤口处,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使得江酒臣神魂欲裂,听了男人这句话,他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一把握住几欲脱手的横刀。

  刹那间金光大盛,傀儡线应声而断,江酒臣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一双眼睛却是猩红,衣袂与头发无风自起,看起来宛若一尊杀神。

  “闭上你的嘴。”江酒臣冷声说,以右脚为轴,凌空转了一圈,回身一刀狠狠劈下,刀风掠过之处,几棵大树轰然倒塌,土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对面的男人飘身躲开,笑了起来,眸光却是阴郁的一敛,近乎嘲讽的笑着说:“你到底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为什么不让你们这些卖命的狗碰面?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在防着你们什么吗?”

  说话之间二人迅速过了十几招,江酒臣早已不支,不过是虚张声势,虚晃一招后,飞身离去。

  男人没追上去,飘然落地,看向方才江酒臣被禁锢住的那棵树的方向,一边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兴致勃然与嘲讽——宁可废掉一只手,也不肯放开那把刀吗?

  这人的手臂上还有很多细小的切割伤,赵黎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小心翼翼地处理,可他一个糙惯了的大老爷们,想也知道做不好这差事。昏迷中的江酒臣紧紧皱着眉头,在赵黎不小心手重的时候,会抽搐一下。

  臂上的疼痛在江酒臣的识海里不住翻腾。

  ——“将军,监军中箭了!”

  ——“那狗贼算计好了偷袭我们,好在监军机敏,避开了要害,却还是被其射中了手臂!”

  ——“将军,这箭中有毒,每隔半个小时要换一次药拔毒,能不能……唉,看天命吧。”

  ——“我来。”

  赵黎小心翼翼地用棉签给他手臂上的伤口消毒,江酒臣一把抓住了赵黎的手。

  赵黎给他吓了一跳,抬眼去看,发现人根本就没有醒,皱着眉头,鼻翼上都是冷汗,大抵是做了什么噩梦?赵黎松了一口气,试图去拨开江酒臣的手,这人的手却如同铁焊的一般,无论如何也弄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