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忆的世界回到现实世界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消失了许久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上, 布鲁斯此时脚踩在地面上,终于有了真实的感觉,而之前经历的一切仿佛都如同一场梦一般。

  无论在记忆世界度过了多久, 在现实的时间是一样的,布鲁斯和萨洛尔在同时睁开眼。

  此时的两人还保持着一同跃入深渊的姿势, 萨洛尔率先松开了拉着蝙蝠侠冷硬漆黑战甲的手。

  两人几乎看完了对方所有的记忆, 此时他们对彼此隐藏于外表之下的身份心知肚明,而同样也知道对方也知道一切。

  “萨洛尔·布莱德。”

  布鲁斯率先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是经过变声处理的嘶哑低沉, 而他说出口的并不是疑问句, 而是肯定句。

  为了确认之前看到的那些并不是一场梦。

  “布鲁斯·韦恩。”

  萨洛尔同样开口, 戳破了对方的身份。

  他此时还未取消人物卡,金发青年看着布鲁斯, 说道:“虽然有些惊讶,但仔细想一想也的确很合理——不得不说,你的表演很出色,任何意义上。”

  这并不是讽刺或是挖苦, 他是真心实意地在感慨。

  如果不是感受到布鲁斯身上残留的, 圣职者祷告治愈的气息, 萨洛尔也从未怀疑过布鲁斯与自己多次接触过的蝙蝠侠是同一个人——即使布鲁斯身上经常会出现一些莫名的伤痕, 萨洛尔也将其归于极限运动了。

  这的确是一个几乎完美的借口。

  “所以我所看到的的确是真实的,你的记忆。”

  此刻的布鲁斯似乎并没有过于尴尬的情绪,或者说比起这微不足道的情感, 他更需要确定自己的猜想。

  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布鲁斯也没有继续表演的必要, 此时他仍然在蝙蝠战甲之下,沉稳又决绝, 这是他本身的性格,或者说布鲁斯·韦恩才是他平日里扮演的人设。

  “是的。”

  萨洛尔暗自叹了口气,但仍然坦率承认,说道,“进入幻梦境的人都需要走马灯一般看自己的记忆,而我们——或许是因为进入的方式不同出现了差错。”

  确认了猜想后,布鲁斯继续问道:“那么,你的力量来源于邪神?”

  这或许是对方最不愿回答的问题,但这也是布鲁斯从看过记忆后最为关注和需要知道的问题。

  他能够看到对方的经历,但这其中并不包括那些被强行灌进脑海的知识,很多与邪神有关的事情他并不知道。

  在布鲁斯所看的记忆中,他看到与萨洛尔一起的很多调查员,他们都经历了邪神的灌注,那大量隐秘的、晦涩的、令人疯狂的力量与知识齐齐涌入他们的身体当中。

  很多人因为这些知识疯狂,死亡。幸存下来的人则成为了能够穿梭于宇宙之中,拼尽全力对抗邪神的调查员。

  但这也是他担心的问题所在——他们的力量与知识来自于邪神,却又运用着这些对抗邪神。

  那并不是能够轻易掌握的力量,而现在更是有一个前任调查员的例子摆在面前,道恩·迪塞尔,前任调查员最终选择了追随邪神。

  这是无法被人类完全掌控的力量,危险,神秘,容易失控,他此时或许能信任萨洛尔,但仍然需要确认这股力量的状态。

  萨洛尔沉默片刻。

  他知道布鲁斯此刻所担心的事情,他仿佛内心经历了挣扎,但最终他开口说道:“调查员运用人物卡,是因为人物卡承受着属于邪神的力量,这是普通人无法承受的力量,道恩·迪塞尔就是最好的例子,作为人类去容纳那些本不属于他们的力量,最后只会被这股力量毁灭,疯狂甚至都是最好的结局。”

  ——道恩迪塞尔也应该知道这点,调查员本该是最清楚邪神本性的那批人,也应该是最清醒的那批人。但他仍然选择了堕落于邪神力量之下。

  这或许也是邪神可怕的地方。

  “那究竟是谁给予你们的力量,调查员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布鲁斯继续问道,而后他看见眼前的金发青年露出一副你终于问出口的情绪,原本紧绷的身体也在这一刻忽而松懈,就好像是终于走到了临刑前的最后一步。

  萨洛尔并不是一个喜欢欺骗的人,但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他找过借口,也说过谎言。

  但此时,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疲惫,又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此时的他不愿再编织更多谎言了。

  “奈亚拉托提普,一位力量极强的邪神,我们的力量来源于祂。调查员也并不是什么在宇宙中扮演救世主的角色,调查员只是……”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一位邪神在闲暇时刻突发奇想,想观看的一场又一场表演——就像顽皮的孩子往蚁洞倒水,然后看着这些蚂蚁慌乱下四下逃窜,我们就是那些微不足道的蚂蚁。”

  “他并不在乎人类如何,并不在乎宇宙是否被邪神入侵,他只是随手将自己的力量赋予一些人,然后看着他们在茫茫宇宙中挣扎,只是一场有些乐子的演出。”

  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最后说道:“而我也只是舞台上的一名演员,所做的不过是邪神所想看的罢了。”

  仿佛是自暴自弃一般说完后,萨洛尔便紧闭上嘴。

  他此时有一点后悔将一切吐露出去,吐露给这个宇宙或许是唯一一个自己的“朋友”听。

  只是不知道在接受了一切后,他们还算不算“朋友”。

  萨洛尔曾经有过很多同伴,他们大多是为了一同“拯救世界”而选择同行,当一切都结束后,萨洛尔便会离开那个宇宙,他们也就成了永远无法再见的旧友,只存在于记忆当中。

  而人的记忆又能多长久呢?

  他们的面目开始模糊,经历也在逐渐忘却,名字甚至都有些磕磕绊绊想不起来。

  已然习惯了这些的萨洛尔很少会回忆曾经,他更喜欢当下和未来。而也因为这个,他总是会下意识地维持这种疏离感——他并不是这个宇宙的人,终将离去的人又何必付出全部真心?

  但这个宇宙终归是不一样的。

  这是他将要脱离那种没有归宿的生活而选定的宇宙,他已经打算在这里定居,在未来不久将作为一个普通人,度过自己的余生。

  但那种疏离感却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他习惯地将自己摆放在过客的位置,布鲁斯或许是他真心实意对待的“普通人”朋友。

  但此刻,或许连这个朋友也将失去。

  萨洛尔有些懊恼,但又有些如释重负。

  他没有再给布鲁斯提问的机会,幻梦境危险重重,他需要带着布鲁斯离开这里。

  他的手重新搭上冷硬的黑色战甲,通过接触将自己的法术包裹着两人,而后消失在这里。

  廷达罗斯猎犬在失去目标后就会放弃自己的追逐,而有阿特拉克的存在,它们甚至不一定还存活在这个宇宙当中。

  他们重新通过那个通道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而【魔术师】给予他的瞬移能力也让他带着布鲁斯迅速回到了原本离开的会场当中。

  于无人的地方,萨洛尔运用能力屏蔽了监控,而后他没有避讳,光芒消散而去,魔术师离场,本体站于原本金发青年站立的地方。

  布鲁斯挑了挑眉,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这个场景——在那些记忆气泡中,他站在观察者的视角见过无数次人物卡切换的场景。

  但此时萨洛尔的态度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没有过多纠结,很快换下了蝙蝠战甲,将其隐藏后,两人迅速回到了会场当中。

  两人的离开并没有过多影响这个严肃的学术交流会议,但现场仍然有很多人有些焦急地寻找着两人——他们大多原本就是为了两人而来,想趁着这个机会攀谈结交,扩充人脉。

  七海同样也在寻找着自家老板。

  他最后还是没忍住,跟随着自家老板前去的方向找寻了过去,但只在没有监控的走廊中看到了战斗的痕迹。

  他知道萨洛尔并不想暴露这些,很快做了基本的掩饰,回到会场中他仍然对其他来试图交谈的人心不在焉,余光迅速扫过全场,等待着自家老板回来的时候,而萨洛尔离开时说的话也让他有些不安。

  于是在他终于看到黑发青年出现在会场里时,他着实松了口气。

  萨洛尔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紧接着和七海一同离开了这里,仿佛落荒而逃一般,期间没有和布鲁斯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朝布鲁斯的方向看上一眼。

  布鲁斯是这场交流会的牵头企业的控股人,这场交流会是他促成的。

  当他回到位于哥谭的韦恩庄园时,已经是晚上了。

  他几乎是立刻来到了位于庄园地底的蝙蝠洞中,他坐在大屏前,看着屏幕上之前的线索总结和猜测。

  一切都线索都有了解释。

  克拉克曾经看到的,萨洛尔心脏处那个已然痊愈却无法消退痕迹的旧伤疤,说明调查员的本体上的痕迹会跟随着他穿越宇宙,也说明萨洛尔·布莱德的确是他的本体。

  而圣职者拉斐尔曾对自己的“信仰”厌恶——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信仰是给予他力量的奈亚拉托提普……

  布鲁斯边看着曾经记录下的蛛丝马迹,和一些猜测,一边将这些一一删除。

  布鲁斯了解了调查员的力量来源,也知道了他们是为何存在,但他并没有对此抗拒或是厌恶。

  邪神搭建了一场剧目,选中了演员,赋予了他们能力后就开始如同看戏,让他们在舞台上演绎出邪神想观看的乐子,这些并不是那些被选中的演员所能抵抗的。

  对于那些他们曾去过的宇宙——那些宇宙中的人,的的确确被调查员所救。

  而萨洛尔也并不像他自己所说那样,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布鲁斯想起了马甲的死亡——萨洛尔并不知道自己从监控中看到了守夜人的离去,而仿生人离去后,他试图给予托尼仿生人的技术作为补偿,也试图用魔术师变成圣职者的模样让其他人试图相信圣职者并没有“死亡”。

  他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却也同样不愿意其他人为他马甲的离去而悲伤。

  一个——有些温柔的人。

  这个形容词恍然跃入布鲁斯的脑中。

  阿弗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提醒自家老爷时间。

  布鲁斯看向阿弗——如果在以前,他现在已经将这些事告诉阿弗。

  布鲁斯很难交付出自己的信任,这么多年只有阿弗,就算是知道他身份的克拉克对他的评价也是谨慎而多疑。

  但从观察者的角度看完一个人的记忆,这种事情很难形容。

  人对于影视剧中的人物可以更快的喜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能够从上帝视角看完这个人的一生,能够确信自己了解的就是那个人的全部,但现实生活中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没有人能够坦言自己了解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旁人不可知的心思。

  但此时,布鲁斯看完了萨洛尔的记忆,就像是上帝视角了解了他的一生。

  他最后没有开口,只是将所有的资料从资料库中删除。

  这似乎是信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