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已经活得够久了。”

  武装侦探社,会议室内

  这是委托人唐泽敏行,在椅子上坐下时,面对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说的第一句话。

  随着事务员和敦他们的离开,前一秒还热闹活力的武装侦探瞬间安静了下来。

  偌大的社内,只剩下外间的挂钟,在墙上不急不缓地行走,发出规律的摆动声响。

  会议室间,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坐在一侧,委托人单独坐在另一侧。

  二对一。

  明明是再常见不过的对话姿态。

  但鸢眼青年没有说话,从进入会议室後,太宰治只是安静地靠向椅背注视着委托人,将对话的把控权尽数交给了国木田独步。

  一个负责询问,一个安静的观察,隐晦而典型的手法,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了警局的审讯室。

  对话间,一种难以察觉的微妙压迫感,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然而,此时会议室的门窗又是尽数打开的。

  灿烂的阳光从窗外照入,一室明亮通透,令人下意识否定自己的猜想,却又无法完全放松,反而在这两种完全割裂的气氛下,催生出隐隐的无措感。

  不过有趣的是,这位委托人似乎并不受此影响。

  青年放松地坐在椅子里,双手搭在膝盖上,面容平静。

  唯独当他的目光扫过太宰治时,视线在鸢眼青年随身的大提琴盒上一顿,很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後,又立即移开。

  “如你们所见,我叫唐泽敏行,目前算是个职业管理人,我的老师是唐泽长宁,两位或许听过他的名字。”

  棕发青年说道。

  “唐泽长宁?”

  国木田独步眉心一动,想起来了,“那位被媒体称为最长寿的神秘花火师?”

  “最长寿啊……”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里的哪一部分,戳中了青年的笑点,委托人唐泽敏行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突兀的笑意,

  “那就当是这样吧。”

  “但是,国木田调查员,老师他是个优秀的花火师,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管理者。”

  事实上,仅仅以‘不合格’来形容,还是这位弟子口下留情的说辞了。

  国木田独步会知道‘唐泽长宁’这个名字并不奇怪。

  除了对方被媒体大书特书的‘最长寿老人’‘神秘’之外,真正引人注目的,是这个名字背後,所代表的如同庞然大物般的烟火份额。

  正如那些大热的影视文学演绎的,这个国家,对‘烟火’有着说不出的迷恋。

  每一年,全国关于‘花火大会’的申请和烟花燃放数量,都在以成倍的数目不断上涨。

  尤其是7月和8月,从九州到北海道的夜空,几乎从未静止过。

  当地人随意在一处河岸边擡起头,都能看到头顶升空的焰火,和整片于夜空中绽放的铁树银花。

  更不用说,单是去年举办的‘长冈花火大会’,就为当地带来了超出百万的参观游客。

  而这背後,每一颗烟火的外壳上,标注的都是‘唐泽长宁’的名字。

  据说,这位传奇的花火师,最初只是一个出生于不知名村庄的无名之辈,每日背着药箱,如同过去的赤脚大夫一样,在家家户户之间出诊。

  但某一天,他却成为了响彻业内的花火师。

  随着他亲手制作的第一颗花火【长宁】升空,在接下来的数十年了里,唐泽这个姓氏,迅速占领了国内的烟花市场。

  直到今天,制作烟花的工厂丶管理注册花火师的协会丶甚至每一场以政府牵头的重大庆典,都能见到‘唐泽’这个姓氏的痕迹。

  就在不久前,长野县才刚刚燃放了一颗唐泽花火。

  四十号,四尺玉,被称为是业内最大的花火。

  烟花升空後,炸开的直径至少超过700米,足以覆盖东京铁塔的整个上空。

  业内甚至还有一句笑谈,叫做‘唐泽熄,而夜空宁’。

  这句话背後的分量,可想而知。

  而现在,却有一位自称是‘唐泽长宁弟子’的陌生青年,出现在武装侦探社内,指名沙条由香织,希望黑发少女能杀死自己的老师。

  “冒昧问一句,唐泽先生,请问你和唐泽长宁的关系是?”

  会议室内

  太宰治看了一眼青年缠绕在手腕处的绷带,突然开口问道。

  坐在对面的唐泽敏行一愣,他像是没想到鸢眼青年开口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看起来有点意外。

  不过,他并没有隐瞒的打算,坦然说道,

  “我虽然姓唐泽,但其实是老师收养的孩子。老师一生未婚,和我同样被收养的,还有六个人,现在分别负责家族産业的不同方向,以及管理事务。”

  养子,家族産业。

  这几个词语一出,国木田独步的眸光一动,本能地察觉到了什麽。

  唐泽敏行看了一眼国木田独步。

  他像是看出了姜发青年的心中所想,微微颔首,径直承认道,

  “没错,国木田调查员,确实正如你所推测的,我不否认自己的私心——”

  “老师他活得够久了,而真正麻烦的,也恰巧是这一点。”

  “我说过,老师是很出色的花火师,他设计钻研焰火的技术,给我们带来了很不错的公衆效应,但是,一个家族的长远利益,靠得远远不是这一点灵感。”

  青年说这话时,就坐在临窗的位置上。

  国木田独步能清晰地看到,唐泽敏行眼瞳中的光亮。

  那明明是被阳光映出的温暖褐色,却冰冷异常,莫名地让国木田独步的後背生寒。

  “老师的思想已经腐化了,内心也跟着枯朽,早已跟不上今时今日的变化,而他坚持的老一套小作坊风格,无疑是在拖着整个家族一起进泥潭。”

  “国木田调查员,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在心存批判以前不妨想想,以目前的经济局面,如果我们踏入了泥潭,会有多少无辜的雇员跟着一起受累。”

  所以,既然是行将就木就枯树,早日躺进棺材里,才是最好的归处。

  对大家都好。

  委托人唐泽敏行靠着椅背,不急不缓地阐述着他的论调。

  至始至终,棕发青年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似乎笃定了侦探社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唐泽先生。”

  一阵短的沉默後,国木田独步皱起眉,语气严厉,

  “我们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了,但很可惜,这里是侦探社,不是政客的演说现场。你提到的隐忧,也是政府机构该解决的问题,暂时轮不到一个民营机构插手。”

  “请离开吧,不过你的这次委托,我们会如数报备给警方。”

  国木田独步如此开口,看起来,谈话已经再无毫无转圜的馀地。

  对面的唐泽敏行勾起了嘴角,唇边露出一丝笑纹。

  他像是早料到了会是这个答案,准备换一个说辞,下一秒,青年像是注意到了什麽,又闭上了嘴。

  唐泽敏行发现,除了口头的逐客令之外,对面的两个调查员都没有起身送客的意思。

  无论是太宰治,还是神情严肃的国木田独步,都安稳地坐在椅子上,似乎认定了这场对话没有这麽快结束。

  “不继续说点什麽吗?唐泽先生。”

  身上同样缠着绷带的青年望来,脸上带着可亲的笑意,

  “难得我们把社内的人员清场,稍微配合一下你的‘威胁’,也是可以的哦。”

  棕发委托人没有说话。

  如果到了这一步,还没有察觉到异常,那未免也太愚蠢了一点。

  “放弃了吗?”

  太宰治直起手臂放在桌上,单手撑着下巴,语气遗憾地说道,

  “真可惜,亏我还想好了接下来的台词,比如说‘我接下这件委托’,然後在国木田君瞪大眼睛的时候,再来上一句——”

  “国木田君,这位委托人先生,可是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给我们选择的馀地啊!”

  某个鸢眼青年说到这时,还不忘了表情一变,配合地摆出了痛心疾首的模样。

  旁白的国木田独步嘴角一抽,瞪了一眼某个不做人的家夥,

  “那还真是对不起啊,没有给你说台词的机会。”

  “嗯嗯,你知道就好,国木田君。”

  太宰治笑吟吟地点头。

  他没有理会国木田独步想揍人的眼神,青年掀起眼睫,目光落在了对面委托人的脸上,

  “真是抱歉啊,唐泽先生,本来,作为‘委托人至上’的侦探社,我们不介意陪您绕一会儿圈子。”

  “但是不巧,我家的阿织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希望阿织下飞机後,第一眼看到的是我,之後的时间,也都属于我,而不是又放在一些无谓的委托上。”

  “所以,就让我们速战速决吧。”

  “对了——”

  太宰治说到这停顿了一秒,弯起鸢色的眼瞳,对委托人露出了一个亲切灿烂的笑容,

  “您说是希望阿织杀死自己的老师,但实际上……”

  “唐泽先生,你分明是故意挑在阿织不在的时候,来侦探社下达委托的吧?”

  唐泽敏行:“……”

  这番话落地的瞬间,国木田独步看到委托人的目光一沉。

  青年那张自登门开始,面具似的平静脸上,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

  那麽,从哪里开始呢?

  太宰治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把屏幕调成了10:00的倒计时,随手放在了唐泽敏行能看到的位置。

  “唐泽先生,就像我所说的,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们选择的权利。”

  毕竟,这位委托人,找上侦探社的第一句话就是——

  【请问,沙条小姐在吗?我有一件委托,非‘斩鬼小姐’不可。】

  什麽样的人,会称呼一个陌生人为‘斩鬼’?

  在经历了那些恶鬼後,这个答案几乎不做他想。

  然而,这位唐泽敏行先生,又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那麽答案就很简单了,真正熟悉‘斩鬼’的,恐怕不是他们眼前的委托人,是对方背後的另一位——

  “唐泽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唐泽长宁先生的‘花火生涯’应该持续了近百年了吧?”

  太宰治注视着棕发青年,在对方愈渐苍白的脸色下,继续说道,

  “真是了不起啊,又是全国最长寿的老人,又是传奇的花火师,还拥有一个庞大的家族産业,理论上,这位唐泽老先生的采访报道,应该只多不少才对。”

  但事实却是,媒体对这位传奇花火师的描述,翻来覆去也只有‘长寿’‘神秘’这一点东西。

  甚至拿不出一张最新的照片。

  “我很好奇,这是为什麽呢,唐泽先生?”太宰治问道。

  唐泽敏行平视着太宰治,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目光已然恢复了镇定,

  “这一点,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麽,否则,也不至于把社内的人员清空。”

  “嗯?”

  太宰治眨巴了下眼睛,一副十足意外的样子,

  “唐泽先生,我们并不知道哦。”

  “虽然我们是侦探社,但不是神明,能对尚未发生的事情未卜先知,事实上,我们提前清场只是因为下班时间快到了,而您又突然上门,提出古怪的要求。”

  “这种时候,当然是知道内情的人,越少越好啦。”

  “事实上,真正告诉我们答案的,其实是唐泽先生您哦!”

  某个心眼绷带怪说着,两手一摊,遗憾地摇头,一副‘没办法,答案自己送上门’的气人表现。

  唐泽敏行:“……”

  我真信你的鬼话,才是脑袋进水的蠢货。

  面对委托人毫不掩饰的怀疑眼神,太宰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唐泽先生,作为养子,你很清楚自己老师的‘特别之处’,也很聪明地推测出,你的老师并不是个例,至少,一定曾经存在过一个类似的族群。”

  “他不是没有近照,而是不能出现在媒体前丶镜头内丶或者……阳光下。”

  因为那位唐泽长宁先生,是【鬼】。

  恐怕,还是一个拥有相当一段过往的【鬼】。

  後半句话,太宰治没有说出口。

  但从委托人骤变的表情可以看出,显然对方已经听出了鸢眼青年的言外之意。

  而唐泽敏行没有否认。

  “唐泽先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按照你计划中的事件发展,所谓‘杀死老师’的委托,不过是个诱饵,当我们拒绝时,你会以‘斩鬼’的身份威胁……”

  然後,迫使他们出手干预,调查,甚至是去见那位‘唐泽长宁’先生。

  “你的目的很简单。”

  太宰治垂下视线,目光又一次在棕发青年身上各处的绷带扫过。

  他的语气有多平静,道出的事实就有多骇人,

  “事实是,你从没打算杀死唐泽长宁,恰恰相反——”

  “唐泽先生,你与你的兄弟姐妹,用自己的血肉反向控制了你们的养父,而我们,则是你们精心准备的,送上去的大餐。”

  而真正想寻求解脱的,反而是那个被控制的【鬼】,也说不定。

  太宰(认真脸):“阿织马上要回来了,接下来的时间,都是我的!你们都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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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知线索:

  这位委托人

  是真正的牛X勇士

  反向控制了

  一个【鬼】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虽然没有新婚

  但为了贴贴

  太宰先生

  依旧全场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