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阿织趁乱从实验室逃了出去,我一直试图找到她,但很可惜,似乎有人不想我们成功。”
横滨,公寓内
太宰治坐在沙发上,全程安静地听着。
明明身後就是柔软的沙发靠垫,但鸢眼青年却坐得很直,脸上没有丝毫多馀的神色。
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金发吸血鬼的脸上,就像是正在把对方的话,全部印刻进记忆中一样。
这是由香织永远不会主动开口,对自家搭档提起的内容。
并不是出于隐瞒,或者是不信任,以黑发少女的性格,大概在由香织看来,这些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过往,实在没有特别拿出来说的必要。
而真的让由香织来讲,话题的重心大概率会变成——
【“……那天实验室恰巧被攻破,我就趁机逃了出来,在被卡莱尔收养前,我暂时流浪过一段时间,但很幸运,中途有一位盲眼独居的老人,收留了我们。”】
听上去还挺耳熟,是不是?
耳熟就对了。
这恰好就是数天以前,由香织对太宰治说的版本。
他的阿织啊……
太宰治在心中叹息。
青年很珍惜眼下这个机会,即使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甚至隐约明白了,金发吸血鬼提起这些的目的,他也没有打断卡莱尔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彼时,卡莱尔花了很长时间停留在意大利,想要抢在【沃尔图里】以前,先找到由香织。
但在地下实验室曾经发生过的阻挠,又一次出现在了卡莱尔的面前。
每当他差一点成功时,总有陌生的【鬼族】,或者是实验体不惜性命地冲出来,拖延卡莱尔的脚步。
越是靠近意大利的边缘,这股阻力就越明显。
而与此同时,负责‘清扫’的卫兵也察觉到了不对。
【有人在阻碍我们——】
【……拖延时间,那三个混合种里面,至少有一个‘指挥家’,否则不可能现在还……】
现在回想起来,答案很明显了。
结合由香织的说法,以及新苏醒的【鬼族】的情况,不难推测出,阻碍卡莱尔和【沃尔图里】的势力,恐怕就是【鬼王】本人。
沙条由香织是唯一完美的作品,他不可能放弃。
而那位‘指挥家’,应该就是上呼一。
他掌握了逃亡路线的主动权,不停引导着同伴,往意大利的边缘靠近。
一旦踏出了意大利,【沃尔图里】的影响力就会大幅度减弱。
不出意外的话,某个【存在】早已经等待在终点,准备带走自己的作品。
只是很可惜,世事总是充满了意外和奇妙。
由香织他们碰到了一个盲眼的独居老人。
对方毫无保留的善意,就像黑暗中重新燃起的火把,又一次把黑发少女拉回了人类这一端。
“最後,我是在一处破旧的屋舍前找到的阿织。”
视频通话的另一头
卡莱尔仿佛如释重负一般说道。
当时情况太过危急,实验体和【鬼族】源源不断地阻止,再加上【沃尔图里】卫兵的加入,眼看找到少女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最终,卡莱尔动用了一些人脉,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手段。
【沃尔图里】的卫兵和实验体正面撞上,金发吸血鬼则趁机从背後绕开,风驰电掣般朝着边缘飞速掠去。
只要经过翁布里亚,就能立刻从南部的拉齐奥大区绕开。
以那个女孩的速度,只要抢在落日以前——
【快一点。】
【再快一点!】
高速之下,吸血鬼的身影几乎融入风中。
城市与建筑的残影在卡莱尔的脚下掠过,就在他即将离开中部的最後一个城市,拐入下一个路口时,仿佛某种啓示般,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被风传入他的耳中。
那是一个很轻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静。
土壤沙沙的细微声。
就像是有什麽人找不到工具,所以直接徒手,笨拙地挖开了坚固的土块表层。
又一阵风吹来,其中隐约夹杂着血的气味。
【这个气息,是实验室时候的……】
卡莱尔离开的身影一顿,脑中下意识浮现出,鬼化的黑发少女咬紧牙关,不断有眼泪和鲜血夺出眼眶的画面。
金发吸血鬼犹豫了片刻,下一秒,脚下一转,直直奔向了动静传来的方向。
越是接近,空气中的血气越浓。
其中还夹杂了一丝人类血肉逐开始腐烂的气味。
一个不安的设想在吸血鬼的脑中闪过,卡莱尔的心越提越高。
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再一次映入眼中,金发吸血鬼呼吸骤然一滞,足足三秒後,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没有赌错,找到了……】
彼时,瘦小的黑发少女背对着卡莱尔,蹲在一间破损的房屋旁,徒手挖着脚下的土壤。
卡莱尔靠近的脚步声,并没有打断由香织的动作。
只是在察觉到陌生吸血鬼时,黑发少女的手指微微一顿,而後没有理会对方,继续低头刨土。
在她的身边,还放着一些散落的老人残肢。
再次见面,卡莱尔发现黑发少女的状态很不好。
身上多了不少撕裂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伴随着少女挖土的举动,不断有血液从她穿破的腹部伤口内涌出,洒落在地上。
卡莱尔的视线在那些伤口上扫过,医生的职业属性让他一眼就判断出,这些伤口是刚刚造成的。
很显然,不久以前,这个女孩和同伴发生了一场恶战。
而决裂的原因——
金发吸血鬼垂下眼睛,目光在那些散落的尸块上停留了一秒,明白了过来。
卡莱尔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扰由香织,全程安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黑发少女笨拙地把尸块埋入坑中,再一点点填上,直到最後竖碑的时候,由香织停住了。
黑发少女拿着尖锐的石子,呆呆地盯着墓碑,不知道要刻什麽。
她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这个老人的名字。
“——亚历山德罗·鲁索。”
一个温和优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由香织转过头,发现那个奇怪的吸血鬼不知什麽时候,站在了房屋门口。
他背对着阳光走来,手中拿着一本相册,似乎是那位盲眼老人身前的结婚纪念手册。
封面上赫然写着——
【献给亚历山德罗·鲁索,和他美丽的妻子】
由香织:“……”
黑发少女定定地盯着相册上的名字看了一会儿,转回头,把它认真地刻在了墓碑上。
“很不错的名字,亚历山德罗,在希腊语里,是‘勇敢的保护者’。”
卡莱尔忽然开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金发吸血鬼注意到少女的动作微微一顿。
由香织沉默了很久後,才垂下了眼睛,很轻地说道,
“他收留了我们,给我们准备了晚餐,还有干净的衣服。”
“好人应该有好报的。”
“……我很抱歉。”
卡莱尔在由香织的身旁蹲下,把手里的相册摆到了墓碑前。
“我叫卡莱尔,你呢。”
“沙条,沙条由香织。”
“那麽,恕我冒昧,阿织,我可以收养你吗?”
金发吸血鬼侧过头,注视着新生苏醒的少女,
“我的全名是卡莱尔·卡伦,出生于十六世纪的伦敦,目前是个医生。”
“我的妻子埃斯梅,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对了,我还有一个儿子和女儿,埃斯梅有一位堂妹,不久之後,他们或许还有自己的伴侣。”
“要和我们成为家人吗?”
由香织:“……”
由香织猛地扭过头,看向突然自说自话的卡莱尔,仿佛在看一个想不开主动找死的人。
“有很多人想杀我。”黑发少女提醒地说道。
“没关系,我们很强,是很厉害的吸血鬼。”
“我不吃人。”少女抿紧了嘴角。
“正正好,我们也不吃。”
卡莱尔露出一个微笑,
“听说过‘素食主义者’吗?我们喝动物的血充饥,虽然味道都不太妙,各有各的难喝,一开始很难下咽,但慢慢习惯了就好。”
“我丶我——”
黑发少女定定地注视着卡莱尔金黄无害的眼瞳。
她突然用力皱起眉,如同恫吓的流浪白猫,努力摆出凶巴巴眼神,试图驱散烂好心的收养者,
“我会惹麻烦!惹很大很大的麻烦!”
“那些鬼……我不会躲开他们,我会杀死他们。”
“我知道。”
卡莱尔微笑地点头,吸血鬼宽厚的手掌擡起,试探般,轻轻落在了少女的头发上,
“我知道的,阿织。”
“因为我也相信,好人该有好报。”
由香织:“……”
卡莱尔的话,让由香织一瞬猛地睁大了眼睛。
黑发少女张开口想要拒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脑袋上的手掌很凉,温度低得吓人,就像毫无生机的冰块,却仿佛错觉般,透着一股莫名的温和暖意,让少女有点不知所措。
卡莱尔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蹲在由香织的身边,等待答案。
时间慢慢过去。
头顶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从很远的地方,有夕阳的茜色沉在天边,晕染着柔和的颜色,就像家家户户窗户中透出的灯光。
夜风从安静的墓碑拂过。
就在这时,一个很小的声音终于响起,小心地飘入卡莱尔的耳中。
“……那,我丶我饿了,我想吃饭。”
“好。”
这一次,卡莱尔才真正放心地微笑起来。
温和的大家长伸出手,掌心在自家小女儿的头发上摸了摸,带着人往回走。
“阿织,我们回家。”
在那之後,卡伦家族多了一名新成员,她有点特别,但同样是彼此不可分割的家人。
“太宰,阿织从来没有变过。”
卡伦家,二层的书房内
金发吸血鬼的眸光微动。
他像是从漫长地回忆中醒过来般,注视的目光透过通话的屏幕,对上太宰治的视线,
“正如你对爱德华所说的,无论是‘不吃人’,还是对‘命定伴侣’的态度,那个孩子都始终没有任何改变,与本能对抗,更相信理智和选择。”
“但是……”
卡莱尔说到这,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消息。”
“——预言。”
太宰治平视着金发吸血鬼脸上的表情,声音跟着慢慢低了下去。
鸢眼青年像是猜到了什麽,眼中逐渐浮现出凝重的神色,
“卡莱尔先生,请问,爱丽丝小姐究竟预言到了什麽?她看到了什麽?”
明明是询问的句式,然而太宰治的语气却让人不安。
太宰治的这一句,与其说是疑问,倒更像是希望吸血鬼开口,推翻自己的猜想。
然而卡莱尔垂下了眼睛。
他的沉默一点点加剧了太宰治心中的,那个答案的分量。
不知不觉间,书房内原本平和的空气,已经彻底散去。
气氛跟着静默了下来。
对比起爱德华所在时的杀意和压迫,此时的沉默,反而让鸢眼青年的表情逐渐难看。
仿佛时间都要凝固的静止中,卡莱尔的声音终于在书房内响起,依旧是温和优雅的声线,却让太宰治有一种身处医院长廊的错觉。
而眼前的金发医生,正在对他下达最後的通知。
“爱丽丝……看到了阿织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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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线索:
能让吸血鬼
忍受家人被‘居心叵测’的人类盯上
只可能是
背後藏了更糟糕的危机
太宰猜到了答案
这次轮到他
内心火山大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