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 青阳燕侯府。

  听闻青阳侯远行求医归来后,长公主杨珏特意前来探望。

  垂有流苏纱幔的朱漆彩毡车由四匹棕红骏马拉着,缓缓停在了侯府大门前, 丫鬟仆役跪了一地。

  待缀着珍珠的丛头履踩过马凳下了毡车,众人齐呼:“恭迎长公主!”

  林元枫遥遥就听见这动静, 不免低头轻嗤了一声。

  她当然懒得去迎接那位劳什子的长公主,只独自坐在大门附近的游廊坐凳楣子上, 前有一个园子, 栽满了花树。

  借树枝的遮掩随眼一望, 便可窥见乌泱泱一群人越过门槛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燕行露和那长公主杨珏。前者神色淡淡,后者态度却热切,径自拉起对方的手打听那远行求医一事。

  “行露,你这次治的什么病?宫中御医众多, 何苦千里迢迢去寻医呢?”

  燕行露不易察觉地拂开她的手, 答得毫无纰漏:“多谢长公主关怀。医的是老毛病了, 我这只左手以前湿气一重就会痛得厉害, 听闻岐州有位胡大夫疗骨祛湿最绝,就特意去那里请他看看, 现下已经好很多了。”

  “原来如此。”长公主视线落在她左手上,看似伤感的,“是啊, 你这只手那次伤的那么重, 落下毛病也是不可避免的,要多注意调养。”

  而林元枫则懒懒靠着方形梅花柱,一条腿弯起, 边留意她们的情况, 边编着手里的藤绳, 准备在卧房前的院子里搭出一个秋千来。

  地上还散乱地放着一块木板、一把小锤和一些钉子。

  正望着不远处的人群,就见燕行露状似无意地朝自己这里瞥了一眼。

  树影斑驳,林元枫看她看得隐隐绰绰,不知道她是否亦是如此。挑了下眉,随即自觉往旁边挪了一挪,藏在更茂密的树杈后面。

  燕行露敛眸,唇角微勾,很快带着长公主一行人去了正堂。

  林元枫这才收回目光,拉直藤绳比了比长度后,俯身拾起木板。

  燕行露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搭好的秋千上慢慢晃着。

  天气渐渐转热,衫子裙外只披了件轻薄的罗纱,与孟夏日光同色。轻纱笼罩下,雪白手臂上还缠着三圈银质鎏金臂钏,丰美妩媚,头发只梳成了一股辫子,落在颈侧,随着她荡秋千的动作微微散开。

  燕行露来到她身后,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林元枫早有预料,回头笑唤:“燕侯。”

  燕行露应道:“嗯。”

  “长公主呢?”

  “要留下来用膳,今晚你就在房间里吃吧,想吃什么自己去同厨娘讲。”燕行露说着,伸手用指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牵引秋千的藤绳,轻叹,“秋千自己做的?真是个小姑娘。”

  林元枫不以为然:“谁说大姑娘就不能玩了?”

  她身子往后用力绷腿,接着抬脚。人是荡了出去,一只鞋子却因为太过用力而落在了地上。

  “不像样子。”燕行露低斥,拽住藤绳逼停秋千后,将她的鞋子捡了起来,来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

  “燕侯?”林元枫见状有些诧异,赶紧拉住她的手腕,“还是我自己来吧。”

  若说她们之间不用行礼是燕行露把她当成小妹妹看待的随和,那替她穿鞋就真的是没道理的自降身段了。

  燕行露微顿,抬头看着她的眼,忽地一笑,竟转手将她另一只鞋也给脱了。

  林元枫被脱得猝不及防,难免瞪她一眼:“做什么?”

  燕行露却问:“昨日和流徽去街上,都玩了些什么?”

  “游船、听书、去鸡场看斗鸡。”林元枫缩了缩脚,随口道,“还去了茶楼吃点心。”

  “好玩吗?”

  “还行吧。”林元枫暗自奇怪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有人作陪当然是有意思的。”

  “嗯。”燕行露拿着她鞋不动,暂时没有给她穿回去的意思,“你和流徽倒是越来越亲近了。”

  脚上无鞋,林元枫也没什么不自在,只蜷起脚趾不让白色的罗袜弄脏,语气轻飘飘的:“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燕侯事忙,就只有流徽陪我了。”

  燕行露笑一笑:“这是觉得在府里待得无趣了?那明日给你找件事做。”

  “什么事?”

  “明日你就知道了。”她握过她的一只脚踝,总算给她将鞋套上。

  女人的手干燥温热,那点温度钳住足踝那一圈,莫名让人有些颤栗。

  林元枫垂眼看她,越发觉得困惑。

  沉默许久,试探着开口:“燕侯,天子那边……”

  “还是防我防得厉害,不,应该说是防燕氏的后人。”燕行露不显情绪道,“你注意着点,切莫让长公主见到你。”

  林元枫点点头:“知道了。”

  ***

  翌日清晨,燕行露果然如她所言,给她找了件事做。

  侯府角落的仓库被开了锁,因为太久未见日光,铺天盖地都是灰尘。

  林元枫挥挥衣袖,一进门,视线就落在了仓库中间那盖着一块黑布的庞然大物上。

  燕行露站在她身后,说:“掀开看看。”

  林元枫依言走上前,掀开一看后,眼睛随之一亮:“这是,战车?”

  铁制双轮战车静静伫立在黑布下方,周身涂了一层黑色油质的漆,因此不见锈蚀。车舆横长,足有八尺之宽。左侧置有盾牌、铜弩和铜镞,可立四人。

  林元枫走近仔细打量了一下。车厢与车轴之间置有隔板,下方像一个木箱,似乎是另藏玄机。

  “它的名字叫云顶战车,登城用的,我父亲生前带兵攻城的时候,它出了不少力。”燕行露突然出声,来到她身旁,将车厢里的那块隔板给掀了起来,解释,“里面装的便是云梯。”

  木制云梯被层层叠在隔板下面,以铰链相连,因为使用多次,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地方出现了磨损。

  林元枫忍不住覆手慢慢抚过它经年的纹理,问:“这是谁设计的?”

  燕行露道:“就是我父亲。”

  林元枫闻言并不惊讶。不止系统给的那些资料信息,光是生活在这个世界,林元枫就听说了不少关于燕云天的事迹。

  除了巩固国土,为大晋开疆扩域外,他才思敏捷,还写下了好几本兵书,例如《九运兵法》《城池论》等,天下何人不闻燕大将军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林元枫看了这战车好一会儿,才想起燕行露叫自己来这里是有事要自己做的,不过要做什么,她也大概猜了出来。

  “那么燕侯的意思,莫非是让我改进一下这架战车?”

  燕行露微微笑起来,感慨:“雀枝聪慧,想来也是蠢蠢欲动了。”

  她低头,看向这架战车的眼神很是眷恋:“事无完事,它虽是战场上的功臣,但还有诸多不足,太过笨重,需要四匹马才能拉得动,梯子也不灵活牢固,有中途脱落的危险。我听陶谷主说,你对这些事颇感兴趣,还自己做了许多模子出来是吗?”

  林元枫摸了摸鼻尖:“唔,算是吧。”

  其实那是因为她半年前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在获得系统给的资料后,她便知女主此后大半生都在征战,而自己要帮助她,这方面肯定得多有涉猎,所以整日默默捣鼓着。

  “所以,这便是我嘱咐你的事了。”燕行露悠悠朝她睨来一眼,“不过尽力而为就好,若是这些问题实在解决不了也无妨,纯当给你找件事做。”

  林元枫闻言却捻了捻手指,笑说:“燕侯这么讲,那雀枝更要全力以赴了。”

  她转头看向这架战车,思忖片刻后,又道,“一月过后,定要燕侯看看它的新样子。”

  “嗯,我等你。”

  往后几日,不说殚精竭思,但起码也是闭门不出,好几个晚上都是等油灯耗尽,这才上床睡去。

  古代太落后,即使她有许多设想,也不得不考虑下现实的生产力条件。

  这个时代连火器都是才应用不久,遑论什么高性能高精准的动力转化武器了。光是材料选择这一条,限制就颇多,需要她费心去筛选。

  这日她来了灵感,睡得更迟些。

  人昏昏沉沉的,直睡到日上三竿。林元枫醒来时还有些惊讶,问前来给她端来热水梳洗的丫鬟道:“怎么不叫我?”

  小丫鬟说她睡得太沉,叫了好几次都没动静,就随她睡去了。

  林元枫无奈:“燕侯呢?”

  往常她们都是一块用早膳的。今天起迟了,只能由小丫鬟去厨房里端来给她吃了。

  “用过早膳就出门了。”

  “是么?去哪里了呢?”

  “奴婢不知。”

  林元枫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困得厉害:“行吧。”

  她精神不济,又不想回去继续躺着,免得显得人惫懒。早膳只喝了几口薄粥,便起身去了屋外。

  这阵子都在忙着改进战车的事,今儿她没什么兴致,就打算给自己放松放松。

  逗弄几下廊上挂着的两只信鸽后,又踱步在侯府里闲逛。

  离她卧房不远处有一假山园,湖泊围绕,太湖石堆叠而成,有四角凉亭立于湖边,湖中还养着锦鲤,是个静心的好地方。

  凉亭四周没有护栏,林元枫就趴在亭边,用素绢团扇点弄着湖面,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鱼儿受了惊,纷纷游开躲在荷叶下面。林元枫想着事,瓷青的披帛落了半条进水里也浑然不觉。

  沉思间猛地听见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正好撞进来人暗藏笑意的眼里。

  “燕侯。”林元枫支起身子,有些微妙的尴尬。

  怎么这人总是能知道她在哪里,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边?

  燕行露将她此时的模样悉数览至眼底,淡笑道:“今日是累了,总算愿意出来透透气了?”

  “昨夜睡得迟,现在只想偷懒。”林元枫说着目光往下,看向她手中拎着的一笼兔子,有些怔愣,“这是?”

  “送你的。”

  “给我的?”林元枫顿时哭笑不得,“好端端的送我兔子做什么?”

  燕行露眼眸微深,说:“你会喜欢的。”

  言罢突然拉开笼门,瞬间有一只雪白团子从笼子里一跃而出,胡乱在地上蹦跳着,险些要蹦进湖里。

  燕行露不动,倒是林元枫见状连忙起身去捉住它,将它拢进怀里,吁叹了一声:“还真是……”

  “你看,我就说你会喜欢吧。”燕行露又气定神闲地关了笼门,免得更多的兔子跳出来。

  林元枫则无言,撇了撇嘴道:“我没说不喜欢,只是好奇燕侯为何突然要送我兔子。难不成是你路过集市偶然看见了,又是偶然买下了,所以才要送与我?”

  “没什么理由,想送就送了。”燕行露拎着兔笼走到她跟前,语气很是散漫,“共四只,你给它们取个名字吧。”

  “还要取名字?”

  “你那两只鸽子都有名字。”

  一只叫蝴蝶,另一只叫飞飞。蝴蝶飞飞,真是花枝招展的一对名字。

  林元枫闻言,还真的认真思索了起来。

  想了许久,道:“那就叫,行行,露露,雀雀,和枝枝吧。”

  燕行露:“……岂不是有犯名讳?”

  林元枫耸肩,故作委屈:“是燕侯你让我取的,名字么,叫给主人听的,这么讲究做什么?”

  这回轮到燕行露叹气:“你啊。”

  “怎么?”

  “随你吧。”她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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