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事故, 仍是空难话题中无法忽视的一笔。

  即使已经过去了八年,但打开搜索引擎随意搜索一下,依旧有人在发帖讨论。

  早在22世纪中叶, 核物理学家就掌握了可控核聚变技术,并将其进行小型化广泛运用于民用能源领域。

  核动力民航客机随之应运而生, 逐渐取代了传统的燃气涡轮式客机,实现了高超声速飞行, 平均速度高达2.87马赫, 无需再在机场里加注航油, 而且跨洋航线的设计规划中也不用再考虑经停机场。

  这也就意味着从京华到纽约,只需要三个小时左右的航线行程。

  速度的提升伴随着安全要求的提高,为了安全考虑,航空公司联合专家又发明创造了一项在危急时刻保证乘客生命的技术措施, 装置于客机内的座椅下。

  专业术名全称小型自动逃生飞行舱, 即MAEFC(Miniature Automatic Escape Flight Cabin)。

  但因为其形状酷似胶囊, 大家都习惯称之为逃生胶囊或安全胶囊。

  一旦遇见紧急情况, 例如遭遇坠机或恐.袭等极端情况,乘客可按下座椅下的逃生按钮, 经机乘人员或智能系统确认后,乘客会被变成一粒胶囊形状的座椅紧紧包裹住,身侧机壁遂即打开, 供逃生胶囊弹出。

  该胶囊有自动降落功能, 可识别周围的陆地降落,尽全力保障乘客的性命。

  但此类逃生飞行舱造价极其昂贵,几乎占到整架飞机造价的六成之多, 所以并不是每架航机都装有这类胶囊, 通常设有的机票价格也会因此翻倍。

  林元枫当时订购的, 就是这么一张自沪市飞往波士顿的跨国机票,机上配有逃生胶囊设施。

  一般情况下她购买此类航班,都是为自己加个心理保险,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倒霉真的遇见空难。

  然而事实证明,她就是这么倒霉。

  当时飞机剧烈颠簸的时候,她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一份熏牛肉番茄三明治,结果这么突然一颠,差点把她给弄吐了。

  更糟的是,不止这一次颠簸,飞机像是触电一般,抖动个不停。

  复合玻璃窗外云层密布,灰蒙蒙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广播迟迟未播报气流提醒,乘客们本能地感到不详,开始骚动起来。

  林元枫皱眉,刚要录像记录,只见几位空乘人员从休息区域慌忙冲了出来,提醒乘客们赶紧按下逃生按钮,看得出是在竭力保持冷静。

  而广播也终于响起,机长沉重地嘱咐了同样的话后,说了这么一句:“愿人类之光保佑你我,不遭受任何厄运。”

  林元枫很懵,所有乘客也是。

  但他们明显感觉到飞机在失控,顾不得惊慌和尖叫,纷纷动作迅速地按下逃生按钮。

  不过几秒,坐在位置上的他们便被逃生胶囊紧紧裹住,在飞机坠毁前自机壁两侧弹射了出去。

  林元枫头脑空白,她能感受到自己在急剧失重,这种感觉远比玩过的蹦极和跳伞要强烈得多。

  他们将以生命为代价的信任交付给这些机器,并祈求它们能护佑自己的平安。

  她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费力地喘着气,脑中回荡的,确实只有机长最后说的那一句话。

  林元枫睁大眼睛,浑身被束缚得动弹不得,只能这么姿势僵硬地等待着逃生胶囊识别到陆地降落。

  时间的尺度在极端的刺激下也失去了效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听见一声巨响,闷重如雷。

  好在胶囊内堆着柔软的弹性纤维聚合物,高密度的纳米材料可以很好地保护她的肉/体,防止因剧烈撞击而伤及内脏。

  隔音效果也同样出色,否则刚刚那一声足以震裂她的耳膜了。

  胶囊的气压门缓缓打开,扑鼻而来的是树干浸泡在水里的糜烂味道,潮湿而刺激。

  她躺在胶囊里,久久不动地盯着头顶上垂着宽大针羽状叶片的椰子树。

  再确保自己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后,她有些沮丧地坐了起来。

  环视一圈后,她认命地叹了口气。

  这分明是个热带海岛,似乎还是无人居住的那种,此时逃生胶囊就落在海岛周边的海滩上,一抬头,面前就是茫茫不见边际的汪洋大海。

  虽然侥幸从飞机失事中捡回一条命,但眼前情况并没有好多少。

  林元枫抓了抓头发,比起未知的危险,即将面临的要独自一人在海岛上求生的孤独才更让她感到抓狂。

  “OK,从现在起我就是鲁滨逊了。”她自嘲一声,有水鸟从身后茂密的丛林中飞出,窸窣不停。

  林元枫打开了私人系统,信号断断续续的,短信和电话根本都发不出去。

  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需要换个位置才能连上。

  她撇撇嘴,又摸索了下胶囊里侧,终于给她摸到了一个隔层拉链。

  打开,里面装着一堆求生用的工具,甚至还有保暖用的毯子。

  这些东西尽可能地被压缩成了很小块,她将它们一一取出,从压缩袋里拆开后清点了下。

  数块能量饼干、五袋袋装饮用水、一个净水器、一本求生指南、三个信号发射器、一块自发热毯子、两个太阳能微型手电,一把多功能军刀、一个打火机还有一个巴掌大的药箱。

  逃生胶囊有可能落进城市乡镇,也有可能落到无人问津的荒废岛屿,所以这些求生工具都是有备无患。

  林元枫打开那本求生指南看了看,翻来第一页,第一句话就是“保持冷静,等待救援”。

  往后看,求生指南分为很多类,譬如你落到沙漠里该怎么做,落到山林里又该怎么做之类的。

  她大致一一掠过,前面是中文版本,后面则是英文版本,内容很多都重复,通篇强调耐心等待救援这个主题,其实绝大部分建议都算是废话。

  林元枫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将求生指南放了回去,又拿出那三个小巧的信号发射器仔细打量。

  她没用过,但在起飞前机舱里有播放相关的求生内容,其中就有演示如何使用这个信号发射器的。

  操作方法也简单,只要拉开尾部的保险栓,然后按下——

  “咻!”

  “嘭!”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林元枫不由得愣了愣。

  循声望去,海岛另一端上空俨然悬着一串异常显眼的红色字母——“SOS”。XZF

  这信号发射器里发出的并非是普通的照明弹,而是一种可以凝结周围空气将其化作特定字母的光化物质,可以持续较长时间。

  要不是信号的位置离自己相隔甚远,林元枫都要怀疑这是自己发射出去的了。

  短暂的呆愣后,她很快反应过来,心中狂喜。

  对啊,她虽然倒霉地落在了一个荒废的海岛上,但这不代表就她一个人这么倒霉啊!

  思及此,她原本懒洋洋的身体也来了点劲,又取出手电和军刀后,将它们全部揣进了兜里,满怀信心地准备去海岛另一端寻找那位和她一样倒霉的乘客。

  一个人倒霉,那肯定会很沮丧。

  但两个人一起倒霉,结果就不一样了,起码她没那么无聊了。

  ***

  楼上似乎有新邻居要入住,她一大早是被机器的装修噪音吵醒的。

  一会儿是凿墙的哐当哐当声,一会儿又是搬弄桌椅时摩擦地板的刺啦刺啦声。

  饶是天花板隔音效果好,也抵不住楼上那万马奔腾似的嘈杂。

  林元枫深深吸了口气,刚起身,卧室门便被敲了敲。

  小管家说:“主人,该起床啦。”

  “知道了。”她摸了摸后脖颈,先舒展了下慵懒的身子骨。

  今天是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假期,她可以花上一上午的时间为自己准备一份丰盛的早餐。

  两个煎得酥脆的水晶包,一小碟沥了麻酱的凉拌土豆粉,佐以对半切开的卤蛋,一份排骨年糕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甜豆浆。

  她吃得慢条斯理,如果不是楼上装修动静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的话,或许她的早餐还能在享受些。

  楼上从她搬进来后就没人住,也不知这次要搬进来的新住户是个怎么样的人。

  吃到一半,母亲林宜楠发来视频通话邀请,林元枫一接通,面前便出现了一幅海浪拍打沙滩,波光粼粼的悠闲画面。

  过了片刻,林宜楠才跟着出现在画面里,她戴着一顶宽檐遮阳草帽,深灰色圆弧墨镜遮住了她半张脸。

  “嗨,看到了吗?”母亲笑得灿烂。

  林元枫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你在度假?”

  “嗯,在撒丁岛的卡利亚里这边。”林宜楠边说边向她展示着身后的白色沙滩,“如果你现在想来的话,我可以给你订机票。”

  “不了,会很尴尬。”

  “怎么了?”

  林元枫扶额,无奈叹道:“你的新男友,刚刚有两秒入镜了。”

  林宜楠笑了起来:“你说他?”

  她让站在左侧的男人来到镜头里和林元枫打了个招呼,并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来得及和你介绍他呢。”

  林元枫表情淡淡:“你喜欢的类型一直都很固定。”

  她的父母在十年前就因为性格不合离婚了,在这个离结比高达百分之九十点几的年代,这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对于人来说,在冗长的生命里只忠于一个伴侣似乎变得越来越难。

  “好吧。”林宜楠仍是笑,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新工作怎么样?”

  “还好。”

  “唔,游戏体验师,听起来应该还蛮有意思的。”

  “嗯。”虽然她对游戏世界里发生过的事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趁年轻,尽可能地去尝试一下新事物。”

  “好。”林元枫透过林宜楠,望向了她身后的海滩。

  镜面般清澈湛蓝海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停有几艘贝壳形状的游艇,海边洞穴形状各异,细沙在阳光下呈现出丝绸一般细腻的质地,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和她八年前落难待着的那个海岛完全不一样。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林宜楠的话,思绪却不知飘向何处。

  “对了,还有一件事。”林宜楠忽然开口,“你找到那个让你一见钟情的女孩了吗?”

  林元枫轻咳一声:“我没有在找她。”

  “可你不是说除了她,其他人你都没兴趣吗?”

  “嗯,但是当时我就已经被拒绝了。”林元枫垂眼,“找到又怎么样?只是再被拒绝一次罢了。”

  林宜楠叹了口气:“说不定当时只是因为你们没有感情基础而已。”

  林元枫只笑笑:“算了吧。”

  “其实一见钟情这种事也不靠谱。”林宜楠以过来人的身份苦口婆心道,“你以为你一见钟情的是这个人,其实不是,你一见钟情的是这个类型,既然这个人拒绝了你,那你可以再找其他同类型的人。”

  “我知道了。”林元枫敷衍地应和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眯了眯眼睛,“但或许,我对她不止一见钟情这么简单。”

  明明她对周身事物极易产生无聊感,一直在追求更新鲜的生活,就比如她那已经换了八份的工作,很少有事物能让她长久地喜欢下去。

  可偏偏那个陌生女人,却让她记到了现在。

  也许正是因为没得到过,所以才永远心驰摇曳。

  林元枫在心底兀自哂笑了一声。

  和母亲结束视频后,她来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的景色将捧在手里已经凉掉的豆浆慢慢喝完。

  “爱情啊。”她突然喃喃,一向散漫的眉眼低垂,有些落寞的样子。

  正发着呆,忽然接到物业的通话请求。

  接通,物业说即将搬进她楼上的新住户给她准备了花束,以表装修时给她带来不便的歉意,他现在要送过来,问她人在不在家。

  林元枫觉得奇怪:“这个人怎么不自己来送。”

  “呃,因为她工作比较忙,甚至装修这些事都是委托别人来办的。”

  林元枫若有所思:“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到时候她成了您的邻居,您就知道了。”

  “男的女的,多大?”

  “是位年轻女性,我只能这么说。”

  她闻言轻哼:“好吧,那我接受她的歉意,你送过来吧。”

  待物业送过来后,林元枫却一愣。

  她以为是那种传统的包装进玻璃纸里的花束,没想到拿到手的却是一个绑着蝴蝶结丝带的黑色礼盒。

  “……花在里面?”她抽了抽嘴角。

  “是的,那我回去继续忙了。”物业说完便径自关门离开了。

  林元枫咬了下唇,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只是表达歉意而已,至于这么……隆重吗?

  她来到沙发处坐下,打开盒子,里面俨然装着一捧用绸带捆好的花束。

  是娇艳欲滴的紫色风信子、郁金香、洋甘菊还有尤加利等,凑近一闻,花上似乎洒了琥珀木基调的香水,而花束的角落里,还斜插着一枝无法忽视的浓烈艳丽的红色玫瑰。

  她皱眉,将这枝玫瑰花单独拿出,在指尖悠悠旋转了下,神色越发古怪。

  除此之外,拿起花束后她才发现下面竟还藏着一只巴掌大的玩偶小熊。

  林元枫静静盯着它看了会儿后,拿起它来捏了捏。

  ***

  这海岛比想象中的危险。

  到处是密布的橡树、月桂树、藤蔓、蕨叶还有青苔,一踏入身后的丛林后,简直看不见天日,三色矛头蝮和黑头冠蛇肆意从头顶上的树枝幽幽爬过,吐信子的嘶嘶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水鸟的呕哑叫声更叫人不安。

  林元枫握紧手里的军刀,一边谨慎地给自己开路,一边抬头看看半空中的求救信号。

  不知走了多久,她觉得脚底都快被磨得起泡了,然而眼前枝蔓树影越发密集,毒蛇也更多,仍是不见她“难友”的踪迹,这让她有点沮丧。

  她稍稍站定,中气十足地朝着那个方向吼道:“嘿!有没有人啊?有的话应一声!”

  过了很久,她低头叹了口气:“好吧,看来还很远。”

  或许航空公司应该再在求生工具里准备一个扩音喇叭的,这样她现在就能边喊边找那位“难友”的位置了。

  林元枫抬头看了眼天色,眼见着日落西山,即将要入夜了。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打开手电继续往求救信号指示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她又嫌自己脚程太慢,虽然双脚酸痛不已,但她还是选择小跑起来。

  身后黑影一晃而过,那是栖息在丛林里的某种哺乳动物,她并没有精力去观察,只一心一意找着那个和她一起掉在这座岛上的人。

  她不喜欢被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所以同伴对她而言很重要。

  终于,面前树木渐稀,隐隐有海风裹挟着海水的咸湿扑面而来。

  林元枫喘着粗气,拨开挡住路的层层枝蔓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片和她方才的落脚点差不多的海滩。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冬季的海边风异常大,冷得她情不自禁打起哆嗦来。

  其实除了冷,她的颤栗更多的还是因为兴奋。

  不远处的一块巨大岩石旁,正靠坐着一位年轻女人。

  她原本磨着刀的动作因为他人的出现而骤然停了下来,有点警惕地看向正紧紧盯着她的林元枫。

  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短款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了脖颈处,眼下阴影甚重,乍一眼看上去憔悴又阴郁,但这无损她清越出众的外表。

  林元枫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傻笑道:“你好,我也是BU6893这趟航班上的乘客,呃,我们算是难友。”

  “……”虽然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无语,但女人的态度明显软和下来,没有第一眼时的戒备了。

  她淡淡打量了林元枫一眼,问:“你掉在哪里?”

  林元枫边说边往她那里走:“你这边的另一头。”

  “这么远。”女人抬头遥遥望了一眼,蹙眉,“为什么来这里?”

  “我……”林元枫嘿嘿一笑,本来看着挺聪明一人,因为尴尬,现在只会傻笑了,“一人待着太绝望了,我刚想着怎么办呢,就看见你发射了这个求救信号,就跟着它来你这里了。”

  “勇气可嘉。”女人垂眼,又继续磨她的军刀,“这岛上可都是毒蛇。”

  “还好吧,我走得比较快。”林元枫说着在她面前蹲下.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磨刀的动作,“这岛上就我们两个人了,接下来我可以都和你待在一块吗?”

  “嗯。”

  “谢谢,你磨刀干什么?”

  “来削根树枝取火。”女人的嘴唇苍白而薄,看着有点不近人情,“你不觉得很冷吗?”

  “是很冷,但是你磨刀,是因为刀不锋利吗?”

  “嗯。”女人捏了捏刀锋,神情晦涩,“连我的衣角都割不开。”

  林元枫叹了口气:“肯定是航空公司的人偷懒了,没给你那个座位换新的。”

  她说着拿出自己那把军刀递给她,“喏,我的这把很锋利,刚刚一路上过来试过了。”

  “……”女人沉默许久,才接过,“谢谢。”

  林元枫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不客气,对了,我叫林元枫,你的名字是?”

  女人漆黑的眼睛在黯淡的月色下越显冷寂,海水映射过来的光明灭不定,她的脸也像是蒙了层薄雾似的,很不真切。

  “你就叫我……Chamomile吧。”她说。

  林元枫听懂她的意思,也识趣地不去追问她的中文名,只道:“Chamomile,洋甘菊?唔,挺美的名字。”

  她们起身,一同去丛林附近砍了些树枝回来,地上还有很多细碎的藤叶,一并捡回来供助燃用。

  取火的过程并不轻松,海岛上的树枝藤叶大多含有很多水分,不易点燃。每次用打火机将那些藤叶烧出火苗后,火又总是很快熄灭。

  夜越来越深,海滩上的气温也越来越低。

  林元枫弯着腰,凑到搭起的木堆下面努力用打火机点燃它们,人都被烧烟味熏得有些晕乎乎起来,身体更是冷得发僵。

  突然身上一暖,回头,原来是女人取出了自发热的毯子盖在了她们身上。

  “现在暖和一点了吗?”女人问。

  林元枫胡乱点了点头。

  两人因为需要共用一张毯子,挨得很近,肢体偶尔相碰。

  这种感觉很微妙,身处被大海四面环绕的海岛上,仅剩自己和另外一个陌生人紧紧依靠着。

  林元枫正出神,手腕冷不丁被女人捉住。

  “好了,我来吧。”女人的手温热,修长而柔软,但握住她的力道却不小。

  林元枫讪讪,只好让她来,自己则拿起军刀将那些树枝削得更细些。

  手电搁在地上,光线影影绰绰的,视物并不清晰。她一个不留神,食指给划出一条血痕,揪心的疼。

  “嘶。”她不禁痛呼,龇牙咧嘴的。

  女人一顿,停下动作,径自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

  “没事……”她才说出两个字,就看见对方拿出袋装水给她洗净了手,随后又打开医药箱取出拇指大小的消毒水瓶给她消了毒。

  “在这里一点小伤口都是很危险的。”女人的嗓音冷质清疏,神色却很放松,“你要注意安全。”

  “呃,谢谢。”林元枫别过头去,只觉两只手烧得厉害,“明天我就去把我的逃生胶囊搬过来。”

  不然的话,求生资源会不够用。

  “嗯,我跟你一起去吧。”女人说。

  努力许久,木堆终于被点燃。火苗高高窜起,伸手去烤,暖烘烘的,连膝盖都被烤得隐隐发烫。

  这是她们两个人在海岛上度过的第一夜,她们裹着毯子紧紧挨在一起,听着树枝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一同静静凝视着远处的海面。

  气氛仍有点尴尬,但这都不是问题。

  ***

  闲着无聊,林元枫打开搜索引擎查了许多关于TFW公司的相关信息。

  它看似和其他游戏公司没什么区别,但有一点异常让人好奇,那就是它的CEO兼任董事长柳不问,网上居然只能查到她的名字和性别这两项信息,其余的翻遍各大社交平台也搜不出半分,连照片和相关采访都没有。

  有人猜测,这该不会是TFW公司设计出的虚拟人物吧?亦或者是某位业界大能的马甲,这个名字只是个假名?

  可惜既无公司公关部门的澄清,也无相关人员的爆料,再怎么搜索也是信息寥寥。

  林元枫“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寻思着下次TFW公司再让她去一趟的时候,她可以和里面的员工打听打听。

  她就喜欢去了解这些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事。

  转眼五月了,楼上装修的动静时有时无,只是仍不见那位新邻居的踪影。

  ***

  再怎么乐观,在海岛上度过的这几日仍是危机四伏。

  按理说空难发生后救援队伍会立刻集结启动救援,但她们等了许久,也不见这附近有什么船只或直升机经过。

  来这的第三日,女人盯着阴沉的天,皱眉道:“可能要下大雨了。”

  林元枫同样脸色不佳:“嗯。”

  “得想个办法搭出挡雨的棚子。”女人沉思片刻后,握着军刀往身后的丛林里走去,“我去砍些大的树枝回来。”

  林元枫则将视线放在了周围的椰子树上,那宽大羽状的叶子拿来遮雨正合适。

  她咬了下唇,找出被女人废弃的那把比较钝的军刀,拿它来割下叶子应该还是可行的。

  来到一棵椰子树下后,她比划了下高度,遂即大胆地攀爬了上去。

  一切都很顺利,她爬到了树顶,拿出军刀慢慢用刀锋锉开叶柄,让叶子自己掉落下去。

  一片,两片……

  她需要足够的叶子。

  这棵树差不多收集完了,她又爬到另一棵树上。

  然而这次她没有这么幸运,才割下一片叶子,脚底突然一滑,竟就这么摔落了下去!

  “嘭!”这一跤摔得她眼冒金星,差点直接晕过去,五脏六腑都要挪位了。

  “阿枫!”

  耳边猛不防听见这么一声,林元枫原本混沌的大脑更懵了,愣愣转头看向从丛林里跑出来的女人。

  “你怎么样?”她将手中树枝一下抛到一边,跪在她面前查看她的情况,神色还算镇静,只是手微微发着抖,“哪里疼?有没有骨折的感觉?”

  “我……”林元枫咳了一声,总算缓过气来,“我屁.股疼。”

  “髋骨骨折?”

  “没那么夸张,肉疼。”

  “给我看看。”

  林元枫红着脸,半扭过身子让她仔细摸了摸。

  “……是没有骨折。”女人松了口气,又去摸她两条腿,“腿呢?你两条腿着地肯定受伤最严重,哪里痛?”

  林元枫说:“都很疼。”

  “把裤子脱了给我看看。”

  “……冷。”

  女人抿了下唇,取来毯子给她盖上:“脱吧。”

  林元枫本来浑身都疼的,给她弄得硬生生羞耻大过了疼痛:“……哦。”

  她扭捏地脱下裤子,这才发现自己两条腿上都是擦伤,严重的皮都掉了,右腿脚踝那里肿起来一块,看着就触目惊心。

  女人一脸肃然地一寸一寸摸她的腿,眉头紧皱,谨慎的好似一名医生。

  许久,她的眉眼才总算舒展开来:“还好,没有骨折。”

  她从药箱里取出消炎药给林元枫服下,又用消毒水小心处理那些擦伤。

  林元枫疼得龇牙咧嘴,但又不敢出声,只能咬住手指忍着,呜呜咽咽的,这声音莫名暧昧。

  女人的手顿了顿,淡淡道:“下次不许这么冒险了。”

  “好。”

  她低着头,又继续给她处理伤口。

  弄完后,林元枫穿回裤子,乖乖坐到一边看女人忙活着搭起挡雨的木棚。

  她犹豫许久,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林元枫啊,还能是什么?”女人说得理所当然。

  “不是,我听见你叫别的了。”那样的称呼,连她母亲都没喊得这么亲密过。

  女人不说话了,看样子真的很忙。

  林元枫见状却勾唇笑了笑,有点窃喜的样子。

  木棚搭好,大雨也在预料之中降下。

  二人裹着毯子挤在木棚下面,听着雨声滴答滴答,困意突起。

  “你说,救援队怎么还没来?”林元枫纳闷,“就算是协商,也不用协商这么久啊,难道是航空公司在扯皮?”

  女人哂道:“也许太过安逸的生活让他们变得懒惰了。”

  雨停了,将要入夜了。

  林元枫昏昏欲睡,却听女人突然开口:“要涨潮了。”

  “什么?”她睁开眼睛,望向了不远处。

  果然,海水渐渐漫了上来,都快漫到她们这了。

  “得找个地势高的地方。”女人起身环视一周,视线最终定格在某处,“就去那里吧。”

  林元枫跟着望过去,点了点头:“好。”

  她踉跄着起身,女人却道:“我先背你过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她说着蹲了下来,脊背清瘦,却显得甚是可靠,头微微往后一侧,露出了白皙如雪的颈间肌肤,“上来吧。”

  林元枫呼吸一滞,闷闷地“嗯”了一声后,倾身覆了上去。

  女人背起她,往日正经的语调里竟暗藏笑意:“抓稳了。”

  她背着她,往那处慢慢走去。

  明明距离不算远,可林元枫却觉得这段路好长好长,每一步每一秒,似乎都无声放慢了。

  她将头贴在她脊背上,听到了自己紊乱剧烈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一下接着一下,竟比此时拍打着礁石的海浪还要有力。

  将东西都搬到此处后,女人又蹲下.身要检查她腿部的伤口。

  “还是得上药。”她叹了口气,取出消炎药后碾开,将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在了伤口上。

  林元枫则举着太阳能手电给她照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在炽亮光线下专注的眉眼。

  鬼使神差的,她问出这么一句:“你很孤单吗?”

  女人闻言微微蹙眉:“不。”

  “那你为什么……”林元枫默默咽下要说出的话,扭过头去望着黑黢黢的天发呆。

  她们这几日无时无刻不待在一起,却很少聊关于各自的话题。

  或者说,林元枫讲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但也只是她一个人讲而已。

  直到现在,她连对方做什么的都不清楚。

  但她知道,眼前的女人身上肯定背负着一些事,要不然就不会对自己的事这么讳莫如深了。

  这夜她们仍是相拥而眠。

  林元枫却做了一个绮丽的梦,两具躯体纠缠着,梦境潮湿而热情。

  她亦在湿漉漉的心跳中惊醒,而身侧躺着的,便是她梦中的主角,这让她精神恍惚了一天。

  她这才发现,她居然对一个陌生女人动心了。

  女人也跟着睁眼,对她轻轻扯了下嘴角,嗓音犹带困倦的沙哑:“早。”

  林元枫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按捺住自己沸腾的心思:“嗯,早。”

  她们在这海岛上待了六天。

  最初因为等待还有些焦灼,后来慢慢就心平气和起来了。

  女人还在丛林里发现了一些勘察的无人机,这海岛应该是一处自然保护区,有无人机盘旋在这录摄情况。

  她们抓住其中一只无人机观察了下,希望它能把岛上有被困者的信息发送到终端去。

  压缩饼干吃得人舌头发苦,就在她们获救的前一天,女人削尖树枝,叉回来了一条鱼。

  “今天开开荤。”她笑道,鱼不住挣扎拍打着,有水花溅到她脸上,乌黑的眼眸清亮,有粼光在里面隐隐闪耀。

  林元枫回过神来后,也笑了笑:“好。”

  她知道,自己真的要忍不住了,而她从来不是一个擅长忍耐的人。

  况且,她也能隐隐感觉到,女人对她那非同寻常的在意。

  于是当天夜里,她便将心意悉数宣泄了出来。

  说的什么,其实早已记不得了。以往都是他人向她表露心迹,她就这么在旁边平静地看着,如置身事外。

  这回却轮到她自己,一切只能全凭本能。

  唯一清晰的,便是那紊乱的心跳,和干燥发紧的喉咙。

  她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然而出乎意料的,洋洋洒洒一段话说完后,女人不过沉默片刻,就出声拒绝了。

  她说:“对不起。”

  林元枫犹受当头一棒,半晌说不出话来。

  缓了好一阵,她才点点头,哑声道:“我知道了。”

  女人眼眸深沉,再出声,还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而后直到天明,二人都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天亮起来后没多久,她们便看到有轮船朝这里驶来。

  船停下后,下来乌泱泱一群人,其中还有几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一下船就径直朝女人走来。

  女人看了一眼林元枫,对他们说:“把她安全送到家。”

  林元枫则皱起眉,问那群人道:“你们是救援人员吗?”

  他们不说话,只将她们隔开:“这位小姐,我们来送你回家。”

  林元枫下意识看了眼女人,对方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登上了船,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她心里猛地一揪,在原地静站许久后才跟着上了船。

  后来她再没见过这个叫“Chamomile”的女人,即使她们当时就在一艘船上。

  船上有人告诉林元枫,他们并不是救援队,而是女人的私人保镖,这次是来专门救她的,至于林元枫,不过是好心顺带的罢了。

  女人没主动来找自己,林元枫也不打算找她。

  于是下船后,她们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就像从来没认识过一样。

  ***

  五月中旬,TFW公司发来邀请,第三个副本世界的体验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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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