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宅邸,车子驶出十来分钟后,再回头看看,那处宅邸隐藏在郁郁葱葱的园林和湖泊里,几乎看不见踪影了。

  林元枫放慢车速,打开车窗,让簌簌不停的风从耳边掠过。

  并不想就这么早回家。

  只是沈宣渺这个角色设定上就没什么知心的朋友,所以闲下来,她只能一个人四处逛逛打发时间。

  想起不久前谢莺浑身是血从楼上下来时的平静到令人窒息的面庞,她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将导航目的地调到了市财政局。

  这地处于陇西区一条再寻常不过的街道一侧,大门口前种有秤锤树和法国梧桐。林荫遮蔽下,自动伸缩门偶尔打开,开出来一辆车。

  林元枫就坐在设立在财政局对面那条路上的一处公交车站亭里,一抬头,就能看见它大门口的情形。

  她气定神闲地坐着,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身边路人上车下车,唯有她纹丝不动,静静坐了快半个钟头。

  谢莺父亲的信息并不难找,好歹是个正处级,网上一搜就能搜到他的个人主页。

  证件照上,中年男子面容儒雅,斯文平和的模样,并不像是会卖女求荣的人。

  除了词条主页,网页上还有几条他在某些调研活动中的视频和采访发言。

  林元枫耐着性子,一一看完。

  刚过十一点半,她便放下手机,半眯眼睛悠悠望着对面财政局的大门。

  车子进进出出,突然开出来一辆黑色的帕萨特,驾驶证那侧的车窗半开着,不难看见车主的模样。

  车头才开过自动伸缩门,车子停了停。

  门卫满脸笑容地从门卫室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快递盒,将其递给车主后,又弯腰打了个手势。

  那车主接过盒子,冲门卫微微笑了下后,表情微变,接着面色古怪地开着车子离开了。

  直到这辆车看不见踪影了,林元枫才按了录像的暂停键。

  保存之后,她又将这段录像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还放大了车牌号和快递盒的模样,这才慢悠悠把手机塞回兜里,起身离开了站亭。

  见到谢莺的父亲后,她心里并没什么波动。

  要说这位嘛,也确实是个狠角色,为了地位权力,连亲生女儿都可以活生生抹杀掉她的存在,把她送去狼窝。

  只是比起谢安梧,还是不够看的。

  林元枫沉吟许久后,还是决定有空的话,去南平大学走一趟。

  午饭是在某家海鲜餐厅解决的。

  内里深蓝色的灯光和墙上一晃而过的水母投影很有海洋的氛围感,坐在座位上慢慢享受银鳕鱼和虾滑的鲜甜时,还能听见大门口自选海鲜玻璃池里汩汩不停的水声。

  林元枫边吃,边看手机。

  也不是为了打发时间,她是在等谢莺给她发的消息。

  到现在还没有发,估计她现在还在被一堆人盯着,根本没有独处的时间。

  想起谢安梧对她的心思,林元枫不由得皱了皱眉。

  正值饭点,餐厅里客满为患,林元枫坐在角落,身边也是人来人往。

  她吃东西比较讲究,慢条斯理的,连个蟹腿都要用蟹签慢慢挑开。

  吃着吃着,面前突然出现两道阴影,紧接着,一只大掌明晃晃地落在了她餐桌上。

  林元枫看了看这只明显养尊处优的手和它戴在腕上的价值不菲的名表,皱眉,微微抬眼看向来人。

  那人戴着墨镜,身形高大,气势摄人。

  见她看过来,他将墨镜一摘,淡笑着看她:“这不是沈律师吗?好巧?”

  “……”

  “怎么了?”来人觉得好笑似的挑一挑眉,眼神却阴寒,“沈律师,虽然我们没怎么说过话,但前阵子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次面了,不至于不认识我吧?”

  林元枫闻言,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暗想这顿饭是不能好好吃了。

  抬头,露出一抹公式化的笑容,沉声唤道:“程先生。”

  “嗯。”程闫鑫不阴不阳地点点头,他身侧还站着个男人,应该是朋友一类,正双手抱胸在一旁看好戏似的等着。

  “沈律师兴致真好,刚刚看你吃东西都慢慢的,最近应该很闲吧?也对,刚帮了谢家那位一个大忙,你这阵子肯定是很轻松的。”他说着叹了口气,把玩手里的墨镜,说出的话却别有深意,“不像我了,忙到现在,还已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今天才有心情出来吃饭。”

  林元枫知道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并不回嘴,只微微笑着。

  “不过你们本事真大,还真能找出这么一个可以偷天换日的人,连警方那边都傻眼了。”程闫鑫语气微微加重,目光不屑地看着她,“只是做过的事,伪装得再好,也是做过。你们偷天换日,那我们就守得云开见月明,拭目以待了。”

  他说完,又戴上墨镜,准备和身侧男人继续往里走。

  林元枫却在这时叫住他:“程先生。”

  他回头,眉头紧皱:“有事?”

  林元枫不紧不慢道:“你刚刚说的‘偷天换日’,其实只是基于你手上的证据判断的。现在从我们提供给警方的证据来看,谢先生确实与这件案子无关,王金恒才是凶手之一。”

  程闫鑫嗤笑一声:“别跟我说这种话,谢安梧做没做这种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无论如何,从证据上来看,谢先生是无罪的。”林元枫面对他的嘲讽,面不改色继续道,“为他人辩护是我的工作,我只是在完成工作而已。现在并不是工作时间,你我见面的地点在餐厅而不是警局,所以,我希望程先生你能心平气和一些。”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起身来到程闫鑫面前,将其递给他:“这是我的名片,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他看看名片,没有接,再开口,话语很是意味深长的:“沈律师,你从行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不能同时吃两家饭这个道理吗?”

  林元枫笑了一笑:“只是简单认识一下,留个联系方式,怎么就是吃两家饭了呢?况且,程先生怎么就笃定,我已经吃上谢家这碗饭了呢?”

  程闫鑫敛眉不语,静静打量她许久,才淡淡念出一串号码,念完后,并不重复,只道:“这个是我的私人号码,如果沈律师要找我,我希望是很有价值的事。”

  林元枫淡淡垂眸,不应他。见他没有接她名片的意思,便把手收了回来。

  “再会,程先生。”她道。

  程闫鑫点点头,转身和同伴走开了。

  林元枫这才松口气坐回去,拿出手机,将刚刚记下的号码输进了通讯录里。

  谢莺的短信,是在她回家后才收到的。

  点开来,却还是她今天上午意味不明的那句话:我知道怎么把钱给你了。

  林元枫回了个问号。

  对面应该正难得的独处着,回她消息回得很快:你想要的报酬,我知道怎么给你了。

  林元枫稍稍理解了她的意思:怎么给?你哪来的钱?

  谢莺:我需要你去办一个绝对安全的账户,安全到,他查起来不会把这个账户和你联系起来。

  林元枫一顿,很快猜到了她要做的事:你要转移他的资金?

  这个“他”不言而喻,当然是谢安梧了。

  谢莺:嗯,差不多。但具体没那么简单,总之,我需要你去办一个绝对安全的账户。

  林元枫叹气:还是不要了,你岂不是太冒险?报酬什么的,我其实不需要。

  谢莺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一句:你不要报酬?钻石你不要,钱也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林元枫想了想,回她:你能自由就好。

  其实她是想直接发“你能幸福就好”,毕竟她的游戏任务之一也是让对方的幸福值达到1000点,只是这句话莫名怪怪的,为了避免谢莺看了会以另类目光看她,她还是默默改了措词。

  那边安静许久,久到林元枫以为她又在应付谢家的人,没办法回自己消息时,手机终于叮一声,收到了她发来的短信。

  谢莺:嗯,谢谢你。但是,我还是需要你去办一个账户。这笔钱还是得给你,以后可能会有用处。

  林元枫思量片刻,觉得也有道理,但还是放心不下对方,又问:你能确保自己不被发现吗?

  谢莺只淡淡回了她三个字:相信我。

  这句话发完后,再无她的消息。

  林元枫撇撇嘴,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到沙发上,突然有点头疼。

  她是相信谢莺的能力,只是,以这些天的相处来看,谢安梧确实是个狠角色。

  这么想着,又默默捞起手机,找到了不久前存下的程闫鑫的电话号码。

  还好,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

  翌日上午十点,按照昨日夏管家说的如约而至。

  一进屋,就看见谢安梧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逗弄着Travis。

  白色博美犬在他手里僵硬地举着两只爪子,随他动来动去,只偶尔发出微弱的狗哼声。

  林元枫见状,下意识找了找谢莺的踪迹,却没在四周看见她。

  按理说,这条小狗不是她的心头宝吗?

  见谢安梧看过来,她便不再乱瞥,面上露出公式化的笑容:“谢先生。”

  “啊,沈律师,好久不见了。”谢安梧喟叹一声,总算放过那条可怜兮兮的博美犬,拿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下它身子后,随它跑到一边了,“真抱歉,昨天突发意外,你也知道,我这妹妹精神不太稳定。”

  林元枫想起昨天的事,目光微深:“嗯,可以理解,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嘛。”

  “对,家家都有。”谢安梧微微颔首,朝自己斜对面的沙发瞥了一眼,示意道,“坐吧。沈律师是我的贵客,找你来也是为了和你谈要紧事的。”

  林元枫皮笑肉不笑地走过去坐下。

  刚落座,夏管家便端来两杯红茶,轻轻置在他们二人面前。

  墨绿色的茶具优雅古朴,杯壁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杯子把手那一圈鎏了层金丝,配合着微微晃动的茶水流光溢彩。

  谢安梧端起茶水,悠悠吹凉喝了一口后,才道:“警方那边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证据,准备公诉王金恒他们了。至于姜安雅,幸亏吴家风守口如瓶,让她什么都不知道,我看这些线索串在一起,连她都快信了。”

  林元枫微微一笑,并不吭声。

  “而王金恒他们嘛,我已经暗地里吩咐下去,让人帮他们找个好律师,想办法给他们减刑了,不过最好或最坏的结果如何,我想沈律师比我清楚。”谢安梧说着,皱起眉,似乎很是愧疚的样子,“说起来,这次实在是我不小心了,不然,也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事。”

  林元枫有点想翻白眼,但为了她的长久计划,还是默默忍住,装作喝茶水的同时,抬眼望向了楼上。

  结果这么一瞥,冷不丁看见谢莺正在二楼走廊上静静低头看着他们。

  她今日果然如她昨日所言,穿了条黑裙子,领口滚着一圈花边,模样看着如少女般恬静。

  不过她右手虎口上仍是缠着一圈绷带,看着莫名病态,眼神却又是那样的淡漠平静,仿佛万物在她眼里,都肮脏龌龊得如阴沟污泥。

  林元枫这么遥遥和她对视一眼后,猝不及防给呛了一下,为了不惊动谢安梧,轻咳一声后,很快开口道:“那程家那边,先生你有得到什么新的消息吗?”

  谢安梧沉吟许久,轻叹道:“没什么消息。我安排在那里面的人被怀疑了,已经被程家的人调去了外地,现在只有Randall能帮我在暗地里监视一下。不过,他们又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应对呢?这次只能作罢了。”

  林元枫笑一笑:“至少,他们也没办法找出更多的证据来推翻这件事了。”

  她边说,边忍不住抬眼看看楼上的谢莺,对方却在这时忽然对自己露出一抹浅笑,紧接着转动轮椅,慢慢往后方离去。

  她具体要去哪里,林元枫也不清楚。

  但她记得,谢安梧的书房也是在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