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把烟戒了,”清冷月色下,柏长风声音严肃,“最好也禁止别人在你面前抽。”

  闻人歌惊愕地看着她,眉毛缓缓拧在了一起,不禁思考起了柏长风此举是不是有别的深意。

  唔……想不出来。

  她迟疑了会,依然好声好气地准备讲道理,耸耸肩,“小伯爵,我需要这东西。”

  她试图将手腕从柏长风手中抽出来,挣扎两下,未果,只能用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比划,无奈轻笑,“它能给我一点点精神上的刺激,一些灵感。”

  “但它伤身体。”柏长风耿直望着她,圈着闻人歌清瘦手腕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

  一些零碎的画面从脑海中浮现——为了诱引敌军不惜在寒冬腊日投身入冰河的闻人歌;为了拐自己上套赌上性命的闻人歌;还有现在,在大晚上熬夜并抽烟的闻人歌。

  柏长风后知后觉地发现,闻人歌似乎从来不在乎身体。

  “你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压根不像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她面上莫名带了些愠怒,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惶恐,“闻人歌,你如果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闻人歌面色慢慢沉了下来。

  “我知道忠言逆耳……”柏长风见她面色冰冷,一惊,想要找补两句。

  “好了,”闻人歌垂下了眸子,冰冷的打断了她,再抬起头时,她唇角挂上了那份懒散笑容,眼眸中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小伯爵,人总有一死。”

  “是啊,人总有一死,”柏长风原本还有些忐忑,现在却被她惹恼了,“多有气势的一句话,它应该在你面对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强敌的时候说,而不是在这里和我争抽烟的权利!”

  说到激动处,她的手指忍不住将闻人歌的手腕捏得更紧。

  “嘶。”闻人歌吃痛,手一抖,那土卷烟前端已经烧了一小截的灰白色烟灰骤然掉落,落在她掌心,瞬间烫出了一个小小的红印。

  “抱,抱歉……”柏长风一惊,顿时手忙脚乱地松开她,拂去她掌心灰白的烟灰,声音苦涩,“我不是有意的。”

  闻人歌看了眼掌心的红点儿,一股无由来地烦躁泛上心头。

  这任性惯了的小伯爵和自己犟在了这儿,看来今天是写不成了。

  她也没什么心情与柏长风虚与委蛇,随手在一旁的破水缸里按灭土卷烟,毫不客气地抬手送客,声音冰凉,“伯爵大人,请回吧。”

  柏长风无措地望着她,抿抿唇,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瘦削手腕没有任何妥协的意味。

  “我知道了。”良久,她颓然垂下脑袋,像一只可怜的大狗。

  闻人歌丝毫不为所动,目送柏长风带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怂得夹起尾巴的黑豹狼狈走远,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看了眼桌上的纸笔,抿抿唇,随手合上。

  “啧……”

  晚风中传来无奈的轻叹。

  ……

  翌日下午,柏长风才再次见到闻人歌——在那株葡萄藤下,年轻女人懒洋洋靠坐在躺椅上翻书,风吹动她的衣角,若有若无地勾勒出那清瘦却姣好的身段。

  她狼狈移开目光,拍了拍发热的脸,忐忑上前。

  “来了?”闻人歌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前一晚的争吵,放下书,笑眯眯看着她,“等你好一会了,尤拉西斯说上午都没见到你,不是说去收玉米吗?”

  “回了趟家,”柏长风轻声道,小心观察闻人歌的表情,揣摩她的心思,斟酌着言辞,最后还是伸出手,“带了这个过来。”

  闻人歌低头一看,唇角抽了抽。

  柏长风掌心里躺了包烟,包装是鎏金纹路,印着刚铎皇室的金红狮子徽章 ——这名贵至极的徽章 彰显着这是皇室用品,或者换个说法,御烟。

  “你如果实在需要烟草的刺激,那就抽好一点的,”柏长风硬着头皮道,“我的爵位每年都会有配额,家里还剩一些,可以都给你。”

  闻人歌迟疑伸手,拿过盒子。

  啧,盒子上竟然撒了魔晶粉,真是奢侈。

  “很贵吧。”她干巴巴道。

  “有价无市。”

  “……难得有你也觉得贵的东西。”

  柏长风瘪瘪唇,又笑了一下,轻声道,“听说这个味道有很多人抽不惯,你要是也不喜欢,我就弄点好烟草,可以自己来卷……”

  “多谢好意了,”闻人歌哭笑不得地打断她,将盒子交还,无奈看着她,温声笑道,“小伯爵,这些过于贵重,恕我不能接受了。”

  柏长风急了,眉毛拧在了一起,“可你抽的那东西……那甚至不能叫烟!”

  闻人歌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欲言又止。

  “就当做我给故事,还有你的那些日记付的钱吧,”柏长风又强硬地将烟盒塞回闻人歌手中,深呼吸几口,低声道,“《水浒传》的结局,还有新故事,我想听新故事,什么故事都好。”

  闻人歌一怔,抬头看看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心脏骤然一紧。

  “小铃儿,帮姐姐去看看尤拉西斯怎么还没来。”正好有人经过,她骤然转身,狼狈叫住小女孩。

  柏长风的眼眸太过诚恳和炙热,她有些招架不来了,甚至宁愿让尤拉西斯过来将气氛拖入尴尬。

  可惜天不遂人愿。

  “我刚从山寨门口过来,看见尤拉西斯姐姐急匆匆下山了,”小铃儿咬着指头迟疑看着她,“好像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闻人歌眼前一黑,有些绝望,但很快意识到不太对劲。

  尤拉西斯昨天还斩钉截天咬牙切齿要来和她们一起酿酒的,而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她肯定不会忘记这码事。

  那就是出事了——以至于她甚至不得不暂时让柏长风和自己独处也要去解决那件事。

  “她走之前说了什么吗?”闻人歌骤然站起身,眉毛拧在了一起。

  小铃儿摇摇头。

  闻人歌吐出一口浊气,思索会,笑笑,挥手示意小铃儿去忙她的,又蹙眉坐回躺椅,十指搭在一起,安静思考着。

  柏长风有些茫然,便只安静坐在她身旁,安静而眸光贪婪地注视着垂眸思考的女人。

  今天太阳不错,女人的大衣脱下来挂在了葡萄架上,现在只穿了件灰黑的宽松不合身毛衣,内搭一件白色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锁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那肌肤过于苍白了,阳光落下来,甚至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她的手指随着思考一下又一下的轻敲在桌面上,宛若敲在人心尖儿上的轻轻鼓声。

  柏长风差点忘了呼吸。

  “闻人!”没过多久,一个很是煞风景的家伙骤然从小路尽头出现,大声嚷嚷着,打破了平静,“刚有人来找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闻人歌抬眸,笑道,“怎么说?”

  “实验田附近村子今年的收成出来了,”尤拉西斯言简意赅,“对比发现,魔法辅助的实验田今年收成的确好上一截,虽然数字不明显,但整体趋势都是超出普通田地的。”

  “这是好消息,”闻人歌顿时坐直了身子,认真道,“而且,理论上来说,是不是年头越久越能看出辅助魔法的效果?”

  “是,”尤拉西斯点点头,随后神色中带了丝怒意,“坏消息是,村民们把实验田数据正常上报了,照往年来说丰年收成好是会有额外奖励的,我们的人也就没拦着。谁成想有个新封的男爵看到了上报的数据,觉得那是块丰田,要强占了去。”

  “强占?”一边安静听着的柏长风不由得蹙眉,“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我没记错的话那些村民都是自由民,就算他是男爵也不可能强占土地。”

  “是,我表达错了,”尤拉西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一口饮尽,低声吐槽,“但和强占有什么区别吗?篡改数据强行将良田定为贫田,要求村民贱卖,呵,这就是贵族。”

  “啧。”闻人歌也忍不住轻嗤一声,摇摇头,又问,“然后呢?”

  “村民们当然是不肯,照跑来报信的小家伙的意思,他们应该是想找更大爵位的人去说理。”尤拉西斯目光古怪地瞟了怔愕的柏长风一眼,“虽然那边还有个脾气还算温和的老子爵管事,但我没记错的话……”

  “我们去过的那个村子?”柏长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看向闻人歌。

  “是。”

  “……的确是属于我的领地。”

  闻人歌笑了,冲柏长风挑眉,“小伯爵,要去主持公道吗?”

  柏长风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思索了一会。

  “新封的男爵,我记得,应该是小诺布尔,”她很快蹙起眉,慢慢道,“他是老诺布尔的小儿子,老诺布尔你们应该知道,帝国公爵,三朝宰执,我……”

  “你怂了?”尤拉西斯挑衅抱臂。

  柏长风没回答,只是一点点抿紧了唇。

  “哈,怂包。”

  “尤拉西斯!”闻人歌瞪一眼还打算乘胜追击开口嘲讽的家伙,又看向柏长风,轻笑,“这个决定对你来说太早了,对吧?”

  柏长风移开目光,良久,点点头。

  一个普通的男爵不可怕,但小诺布尔背后是一位公爵,这位公爵还颇有能量,不,甚至称得上一手遮天。

  这意味着,即便自己去主持公道,小诺布尔很有可能不会服气自己的处置,必然绞尽脑汁想办法将这几亩良田占为己有。

  可是,这几亩田是禁不起查的——它和山匪息息相关,那么多人看见过,纸包不住火。这样查下去,一定会查到农忙时来过两次的山匪,进而……甚至查到两次都跟着山匪一起来过的自己。

  总而言之,一旦选择了插手,几乎就等于上山。

  柏长风有些无措——她还没做好准备,她一边审视着自己对闻人歌的感情却又一边一直逃避这个问题,直到它在今天突然横冲直撞的冲到了自己面前。

  避无可避。

  “小伯爵,你不必这个时候做出选择,我们不强迫,”闻人歌温声道,笑容平静温暖,慢慢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虑,“我们去解决就好了,至于你呀,没关系的,想下山也行。”

  “我可以待在这里,等你们回来。”柏长风沉默了会,轻声道。

  闻人歌笑得更开心了。

  柏长风在硕果累累的葡萄藤下,目送着两人急匆匆离去,面色茫然,手指却慢慢攥紧了拳。

  而一个星期后,她听见了传回山寨的另一个消息。

  尤拉西斯被俘,闻人歌失踪,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