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唯西怔怔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看了许久,指尖微动,在空气中胡乱抓了抓。

  什么也没抓到,于是她微垂下了眸,再然后,她颓然将脸埋进了掌心。

  黛洛芙咂舌,戳戳秦含墨。秦含墨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哄小蝙蝠,刚坐在秦唯西身旁,小蝙蝠闷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没事,”她低声道,“我只是有点累。”

  “嗯,好。”秦含墨轻轻应着。

  “……喂,”安安静静又过了一会儿,秦唯西轻声道,“我想走了。”

  “走?”秦含墨敏锐地觉察到秦唯西说的应该不仅仅是离开这里,而是去更远的地方。

  “我想回我那栋小房子里。”秦唯西疲倦地站起身,冲一旁的黛洛芙勉强笑笑。

  “不等她了么?”黛洛芙讶异。

  “不等了,”秦唯西走回卧室,真的开始收拾起了东西,神色是如秦含墨般的冷静淡漠,“上次她让我等,我等了十年,谁知道这次又要等多久。”

  黛洛芙忍不住点头,面上都是欣赏,然后又摇头,叹气,“宝,你住的那地方虽然离斯努尔特很近,但还是属于人类管辖范畴,之前你能在那儿住,可等真的签订协议了……”

  “第五轮谈判我去谈,”秦含墨打断了她的话,起身,“新建国的国家为了方便管辖交换领土是有先例的吧。”

  “额,是有先例,但……”黛洛芙惊讶,“但肯定很难,而且你不是不想碰这些么?”

  “好了,废话少说,我去谈,”秦含墨冲转身怔怔看她的秦唯西点头示意,“去吧,回你的家。”

  秦唯西终于冲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但认真纠正,“那不是我的家。”

  秦含墨并不反驳,只是点点头,“那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任何地方。”

  秦唯西唇角的笑容渐渐扩大,抿抿唇,蹦蹦跳跳过来,狠狠抱了一下长身而立的秦含墨。

  “……喂,谢谢。”她低声道。

  “要带点小饼干走吗?”秦含墨依然背着手,并不抱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儿,淡淡问。

  “带点吧。”

  “好。”

  “等我吃完小饼干就回来。”秦唯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秦含墨一怔,随后垂眸,过了会,虚虚抱了抱秦唯西。

  “嗯,好。”

  ……

  傍晚,目送秦唯西走远后,黛洛芙慢吞吞走到秦含墨身旁,胳膊肘碰她一下。

  “你说小家伙那时候太小不会记事,她记的比谁都清楚。”

  “嗯,我没想到。”秦含墨点点头。

  “所以……”黛洛芙斟酌着言辞,“你能不能为自己再多上一层枷锁?”

  秦含墨沉默,并没有说话。

  黛洛芙叹口气。

  帝国先皇死了,秦含墨大仇得报,又卸任了帝国摄政王,成为初代血族之后更是什么政事都不过问。

  原本束缚着她的责任和仇恨已经消失殆尽,唯独还约束着她心中怪兽的只是柏嘉良的托付。

  这段时间,她看上去过得悠闲自在,自己一个人养养花,逗逗鸟,偶尔烤一堆小饼干,给人感觉精神状态相当稳定。

  但不是这样的。

  黛洛芙比很多人都要了解秦含墨——当她愈来愈无事可做的时候,也就是她遗世和自毁倾向愈发严重的时候。

  “小家伙是很在乎你的,”她还在试图劝说,“就当为了她?”

  “你不用担心我,因为我更担心你,现在的血族还只是小打小闹而已,”秦含墨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拍了她一下,在黛洛芙讶异懵逼的目光中,她转身,拉开窗帘,目视晚霞,淡淡道,“我的事……等你真的能将一个国家带上正轨再说吧。”

  黛洛芙松口气,又耸耸肩,“那我为了保住你的命,是不是得隔三差五干点让你来收拾烂摊子的破事?”

  “你最好不要有这种愚蠢至极的念头。”

  “啧。”

  -------------------------------------闲祝服

  秦唯西星夜兼程,一路全速赶路,终于在太阳升起之前赶回了自己的乡间小屋。

  她走进院子,拍拍那株老歪脖子树,摘下一颗果子咬一口,酸得龇牙咧嘴,摇摇头,丢到一边,绕过院子里的大坑,又扶正大坑旁歪歪斜斜的一朵小黄花,最后跨入家门,从包裹里掏出装满了小饼干的透明小罐子,认认真真摆在餐桌上。

  “每天吃一块。”她小声的自言自语。

  秦含墨一生戎马,是天才的武圣和大魔导师,但很可惜,在烹饪和烘焙方面天赋实在欠佳,烤出来的小饼干普普通通,重油重糖,几乎只有她喜欢吃。

  其实她也不太喜欢那过于甜腻的味道,只是在很小很小几乎只有三四岁的时候,秦含墨率领一队血族,前去解决最后的黑潮空壳。

  那是自己第一次与母亲分别,秦含墨对她素来感情淡漠,但还不至于分别时还一声不吭——她留下了一罐小饼干,用生疏的哄孩子语气告诉自己:等饼干吃完了,妈妈就回来了。

  她一开始吃得很快,恨不得一天吃完秦含墨明天就出现。

  只是……躲在王宫墙角偶然听到前线伤亡惨重的战报,看到暴怒痛骂“秦含墨这个莽妇她不要命了吗”的黛洛芙之后,她吃小饼干的速度就越来越慢,最后只留一块饼干在罐底,每天早上看一看。

  最后一块饼干直到最后的最后也没有被吃掉,是一次练剑的时候她不慎失手打翻的,饼干掉在地上,碎成了一地饼干渣。

  秦唯西身姿笔挺地坐在座位上,静静看着那一大罐饼干。

  她依然记得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自己。

  “过去了,秦唯西,”她愣了很久,极为缓慢的吐出一口浊气,随后骤然露出了一个温和轻松的笑容,“都过去了。”

  她开始每天清晨傍晚都出门散步,和周围的邻居们聊天,偶尔试探着谈谈购地——秦含墨给了她一大笔钱,话里话外的含义就是“等以后有了爵位你再造府邸来不及不如现在就开始”。

  她看上了后山的玄黑铁塔,偶尔跑到那里去挂着懒洋洋的吹风,那里有最好看的夕阳,也可以将整个小镇一览无余。

  只是她还是更喜欢门口的老歪脖子树,喜欢风吹树叶的沙沙响。

  她没有在刻意等待什么人或者什么消息。

  她在试图生活。

  直到三个月后,有人从天而降。

  “咳,咳咳,”柏嘉良灰头土脸地从大坑里爬出来,狼狈地探头,随后一怔,“怎么是这里?”

  “怎么不能是这里?”身后冷不丁传来清澈无奈的声音。

  “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就有些怪了,”柏嘉良见是她,松了口气,从坑里爬出来,“每次来这个世界落点都是这儿,说明……”

  她伸长脖子东张西望,“这里可能和我有些深层次的联系。”

  “哦。”秦唯西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克制住内心的欣喜和跳到她怀中的冲动,板着脸,淡淡道。

  “诶,等等,”柏嘉良突然反应过来,愕然看着秦唯西,“你怎么在这里?!”

  她一拍脑袋,唇角抽了抽,“现在过了多久?”

  秦唯西竖起三根手指。

  “……三个星期?”

  “三个月。”

  柏嘉良捂脸,小声嘟囔,“……明明才五分钟,唉,时间流速不一样,我应该再快一点的。”

  “你带回来了什么?”小蝙蝠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声问。

  柏嘉良笑着伸手,秦唯西望着她掌心的东西,思绪一下变得混乱而凝滞,仿佛受到了什么影响。

  那是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有一滴血。

  “那是我的血。”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愣愣道。

  “当然,来自未来的你,”柏嘉良拍拍身上的尘土,语速快了起来,“三个月,第五轮谈判应该已经结束了?我们要快点赶回去了。”

  秦唯西还愣着,却摇摇头。

  “嗯?”柏嘉良一怔,“你不回去了吗?”

  “不,我回去,”秦唯西唇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只是你是不是先应该兑现承诺?”

  柏嘉良懵逼,秦唯西指了指她脚下,于是她低头。

  脚下是个大坑,自己分两次砸出来的。

  ……

  可怜的人类将长发扎起了高马尾,撸起袖子,苦兮兮的铲土填坑,而秦唯西就坐在一旁的秋千上荡来荡去,怀里抱着还剩小半罐的小饼干,一块接着一块,开开心心的全部吃掉。

  “秦唯西,”柏嘉良很快结束了工作,将铁铲放在一旁,抹了抹快要流到眼睛里的汗水,看向树荫下的人,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这三个月你过得还不错。”

  刚知道走了三个月的时候,她还挺担心小蝙蝠的心理状态的,可带着愧疚小心仔细观察一阵后,她讶异的发现,秦唯西的情绪相当稳定。

  “我在提前适应,”面对她小心翼翼提出的疑问,秦唯西先是一怔,随后笑着摇摇头,神色平静,“你说了,我会忘记你,所以我在提前适应忘记你的生活。”

  柏嘉良怔了怔,慢慢抿住了唇,走过去抱住小蝙蝠,低头,吻吻她的鬓角。

  小蝙蝠反手抱住了她的腰,将脸埋在她腰腹处,过了好一会,柏嘉良才感受到腰腹处传来温热的湿意。

  “答应我一件事。”秦唯西闷闷开口。

  “好,什么事?”

  “记住这里,常回来看看,”秦唯西抬起头看她,眼睛红红的,轻声道,“我想在这里长住。”

  柏嘉良一怔,抬头,环视四周。

  这些景色熟悉又陌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直到她终于看到了后山上那熟悉的玄黑高塔——米切尔之前就住在高塔下的深洞里。

  “好。”她讷讷道,几乎在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总是降落在这里。

  “我会记住的,”她露出一个温柔灿烂的笑,揉了揉小蝙蝠的脑袋,“秦唯西,这里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