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办?”柏嘉良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沉稳,但放在此时,沉稳的语气听起来都多了几分异样的味道。

  秦唯西不动声色地按了按面颊上的夜兽面具,弯腰,指尖粘上了些残留的血泊,又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我要先去确认一下孩子们的情况。”

  她任由指尖的血迹凝固,带着柏嘉良和塔尔,快步穿行在更深更阴暗的小巷中——在冰天雪地的深处,在温暖城镇的阴暗面。

  她最后停在了一处早已废弃的地下黑搏击场遗址门口,搏击场大门只开了半条缝,露出了衰败荒芜的世界的一角,却再也推不开。可以看出,里边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门。

  秦唯西转头,目光炯炯地望着两人。

  “啊,我好像猜到了。”塔尔看眼秦唯西,又看眼地上的井盖,唇角抽了抽。

  屋内蛛网横行,而这个井盖干净得有些不像话了。

  “下次你们得做旧一下,走之前抓把浮土丢上面什么的。”塔尔煞有其事地围着井盖转了一圈儿,最后在原地站定,耸耸肩,“开吧,我们能爬下水道。”

  秦唯西唇角高高扬起,语气柔软而带几分调侃意味。

  “连你们都可以骗到,看来这里作为陷阱入口是合格的。”

  柏嘉良望向愣住的矮人,抿抿唇,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你,你,我,”塔尔语无伦次起来,很快又忿忿不平,“那你停在这里干嘛?”

  “因为我们到了,”秦唯西耸耸肩,脚尖又点了点那个井盖,“他们又不是阴沟里的老鼠,没人能一直习惯住在潮湿肮脏的臭水沟里的,而且……如果你下去,只会发现无休无止的岔道,和孩子们自己手工制作的一些陷阱。”

  塔尔茫然地环视一片断壁残垣般的周遭,迟钝点头,“好吧,如果这里不是入口,那哪里是?”

  秦唯西唇角的笑容更得意了几分,扭头望向柏嘉良。

  “塔尔,”柏嘉良不得不开口,笑着轻叹一声,“你想想,变色龙能通过改变自己的颜色来隐蔽,而猎豹在捕猎的时候就只能通过花纹和躲在草丛里来隐蔽,为什么呢?”

  塔尔懵逼。

  “额,因为,猎豹不会变色。”

  “正确,”柏嘉良打了个响指,“而【夜兽】的隐藏方式,当然也不是用拙劣的物理方式对入口进行种种修饰躲在地下。唔,让我看看……”

  她缓缓转了一圈,微微握拳的掌心中,一滴血浮现,在她的催动下散发出淡淡的微热。

  最后,她朝一个方向站定,微笑起来。

  “那是一堵断墙,甚至没你高……”塔尔顺着她目光的方向也找到了那堵墙,砸吧砸吧嘴,突然笑了起来。

  或许非专业人士没法在专业摄影师的照片中找出隐藏得很好的雪豹,但人家现在都给你画出来了,再没看出来可就不像话了。

  “你对我的魔法很熟悉?”秦唯西在柏嘉良身边站定,一边低声问询,一边打了个响指。

  被血魔法笼罩的断墙缓缓现出原型——甚至没有一个成年人类高就是它最好的保护色,而现在,撤掉血魔法后露出的那个黑乎乎的洞口,更是恰好适合塔尔和孩子钻进去的高度。

  “谈不上熟悉吧,”柏嘉良站在洞口,探头看了眼,发现底下还算宽敞,于是也就开始比划钻研起来自己该怎么过去,“我只是很熟悉你的力量。”

  秦唯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又道,“走吧。”

  柏嘉良猫着腰,极为难受地钻入了那个洞,又觉得肩上突然一沉,都不用低头就知道,某只身形高挑的蝙蝠大概是直接变回了原型,顺路搭上一程顺风车。

  没走多久,道路就宽敞了起来,柏嘉良也得以直起身子。

  她和塔尔并肩打量着这个整洁温馨的小地方,眸中骤然多了几分感慨。

  难以想象,在冰冷残酷的冰原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温馨的小窝。

  放眼望去,远处是一张张拼凑在一起的高低双人床,有些床断了一根腿,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木头摇摇晃晃补上。以军队的角度来说床上的被子谈不上整齐,但也相当有序。长桌摆在了最宽敞的地方,明明是地下,桌面却被擦得一尘不染,长桌两侧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凳子,散乱放着,可以想象曾有人围着长桌坐着聊天笑闹。

  柏嘉良慢悠悠走几步,弯腰,碰了碰其中一把椅子。

  还算温热,说明几分钟前这里还有人。

  她环视一圈,大概是在思考着到底在哪些犄角旮旯里能钻出几个孩子们来,指尖又碰了碰肩上的小蝙蝠,狠狠rua一把毛绒绒的圆脑袋,轻笑,“叫他们出来吧。”

  小蝙蝠被揉了脑袋,看上去有些懵,只能拍了拍蝠翼,摇身一变,恢复了清冷高挑的女人。

  “是我,和我的朋友,”她大声说着,“大家出来吧。”

  在柏嘉良愕然的目光中,那摆在角落的巨大水箱突然被挪开了一角,十三四个鼠族小孩好奇地探出了头,打量着她们;天花板上砰砰掉下来两只尖耳朵的猫,砸起一些灰尘,又抖抖身子站起来,冲着她们笑;地上一个洞凭空出现,一只地鼠从里边冒了出来,朝秦唯西吱吱叫了两声,小爪子飞快刨土,很快,扩大的地洞里又爬出了一只狼人幼崽和一只牛犊,飞出一只漂亮的小鹰;最后,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爬出了两只蜥蜴,睁着圆咕噜的眼睛望着他们。

  柏嘉良和塔尔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地方一下就塞满了人,大家还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们。

  “哥哥姐姐是夜兽姐姐的朋友吗?”那只狼人幼崽率先开口问,声音天真。

  “是。”不管秦唯西怎么想的,柏嘉良微笑点头,又瞟了眼一旁的秦唯西,对眼前这一幕也不惊讶,只当某人捡崽的习性不改,“你们都是夜兽姐姐收养的孩子?”

  “收养?不不不,”秦唯西一怔,抢过话头来,表情严肃,“我没有收养他们。”

  她又指了指这个地方,“这里也不是我给他们找的。”

  柏嘉良一怔。

  “是我们自己最先发现了这里,”沉稳而稚嫩的声音传来,赫然是年纪最大的一个鼠族女孩,她笑容骄傲,“我们搭好了这个窝棚准备过冬。”

  “但过冬的柴火和粮食都不够,只能上街去想办法,”她面上的骄傲淡去了几分,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们失去了很多兄弟姐妹,然后……夜兽姐姐才发现了我们。”

  “我帮他们加固了入口,又做了伪装,最多又给了点粮食,”秦唯西低声道,“其他种族的幼崽也不是我捡的,是他们自己捡回来的。”

  “所以,我顶多算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好吧,”柏嘉良愣愣答应,“但我不明白。”

  “为什么要伪装,又为什么要躲在地下?”

  那些小孩儿的面色因为她的问题骤然一变,而秦唯西也狐疑地回头看她。

  “因为这里是兽境,”一直沉默着的塔尔轻轻扯了扯柏嘉良的衣摆,“而且……是才诞生不久,还没进入文明社会的兽境。”

  “大多数新生的兽人,在没有任何约束的情况下,会选择遵循自己的本能,”矮人斟酌着语句,说出了那个词,“捕猎本能。”

  柏嘉良心脏骤然一紧。

  再望向这群孩子后,她的神色骤然复杂了些。

  猫与鼠,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甚至食腐动物,这里都有。

  而他们并未被本能所控制,所有人都和平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为活下去而奋斗。

  甚至,这些孩子中领头的,是鼠族。

  兽境大多数兽人最看不起的,卑微低贱的老鼠。

  柏嘉良一下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意义,拍拍秦唯西的肩膀,“我理解你了。”

  “对吧。”秦唯西笑笑,又环视一圈,微微点头。

  “所有人都在?”柏嘉良还没忘了她们回来的原因,便问了一句。

  “嗯。”

  “那我们该出发了。”

  “夜兽姐姐,”还没等秦唯西回答,刚才开口的鼠族女孩便接过了话头。她眸中中有隐约的期待和藏得更深的忐忑,“小布罗尔去哪了?没和您一起回来吗?”

  “小布罗尔就是刚才那个鼠族小乞丐的名字,你应该见过他,可能不记得了,”秦唯西甚至先转过身和柏嘉良介绍了一下,又望向那个鼠族女孩,微笑,“嗯,出了点小意外,我会把他带回来的,你们先乖乖待在家,我和这俩个哥哥姐姐去接他。”

  她垂下的指尖上还沾着一丝血。

  “谢谢夜兽姐姐!谢谢哥哥姐姐!”鼠族女孩懂事的没有追问更多,只是用力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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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记得那个鼠族小乞丐的名字。”当重新回到日光下时,柏嘉良开口问道。

  “嗯,记得,”秦唯西轻轻搓着指尖,疑惑地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记得?”

  柏嘉良只是笑笑,没做进一步解释,“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找那个小乞丐?”

  “呵,事实上,他们犯了个愚蠢的错误。”秦唯西神色一冷,指尖揉搓的速度加快了。

  “永远,永远不要在血族面前,留下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