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归宁静的房间内,柏嘉良背对着秦唯西坐着,低头,哗啦啦翻阅着那厚厚一摞报纸,思绪完全沉浸其中,几乎忽略了身后不断翻来覆去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女人。

  不管是民报还是官报,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各族,所有报纸的头条首页都被一件大事给占据了——人类首领,温莎公国教院院长,贤者【黄金】向各国外交部门提交了一份国际会议提案。

  据说,草拟提案的内容是一份盟约。

  有关盟约具体内容的部分,各族报纸都说的相当含糊,或许有出于外交保密和具体条款敲定斡旋还未落定的原因,但看各族最高领袖或继承人陆陆续续赶到温莎公国就知道,那份盟约的具体内容一定极为重要。

  柏嘉良轻叹口气。

  作为一个时间旅行者,这次会议的内容和成果她几乎已经猜到了——那份奠定了尘世六族永久伙伴关系的基础;阐述了尘世六族建立盟约的原因和共同目标;明确了各族之间相处要遵循“谨慎、互信、尊重”,“互不侵犯”的基本原则,具有划时代意义,并在几千年以后依然发挥着作用保护着逐渐趋于孱弱的上古尘世六族盟约。

  即便历史学的再差,这颗人类历史上外交领域的璀璨明珠,她还是知道的。

  “这次就是这个事件么?”柏嘉良喃喃自语。

  好像也说的过去,还有什么能比这场历史性的会议更能影响到秦唯西呢。

  就是想不到具体是怎么影响到的。

  说回来,贤者【黄金】,人类历史上可以排进前十的伟大人物。

  柏嘉良唇角微微扬起。

  真想见见她啊。

  她将报纸放在膝上,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秦唯西已经躺在了沙发上,脑袋往里一歪,打着小盹儿,呼吸平稳,睡容祥和。

  柏嘉良唇角抽了抽。

  不至于装睡吧。

  克制住心中蔓延的复杂情绪,她吐出一口浊气,静静打量着年轻蝙蝠似乎毫不设防的睡姿,指腹轻轻摩挲着报纸粗粝的表面,心中突然飘出了一个极为诡异的而迫切的问题。

  年轻蝙蝠让自己去买这么多报纸随便翻翻又不看,真是为了消遣自己?

  通过这些报纸,她在短短一个多小时里建立起了对这个世界的初步印象。大到国际关系,商业来往,小到消费水平和社会治安,都有了初步了解。

  她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如果一个异乡人来到一个异世界,最好最方便了解异世界风土人情的途径是什么?

  报纸。

  “故意的,猜到我是谁了?”柏嘉良低声呢喃。

  她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缓缓摇头。

  据她所知,秦唯西可没有这么丰富而跳跃的想象力——她或许将自己当成了什么秘密组织培养出来的间谍,但在自己没有暴露更多信息的情况下,直接就想到时间旅行者?

  柏嘉良咂咂嘴,起身,碰到了凳子,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沙发上的人似乎被她吵到了,不满地哼哼唧唧两声,脑袋更往沙发里边钻了些,蹙着的眉慢慢舒展开,睡容漂亮恬静。

  柏嘉良看得呆了一会,面上又很快泛起浓浓的不可思议。

  不是,真睡着了?不是装睡?

  在对自己还有怀疑和试探的情况下睡着了,还睡的这么熟?!

  自己的香味是什么强力安眠药吗?当年纯情老蝙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用睡,也是抱着抱着就睡着了。

  柏嘉良表情古怪起来,想了想,还是从床上拎起一床毯子,给沙发上的人小心翼翼披上。

  “你白天睡我晚上睡,”她唇角扯了扯,眸中有一丝无奈,“也是,的确只需要开一间房。”

  她打量了会熟睡的秦唯西,又望了眼外边还阳光明媚的世界,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扭头就溜。

  刚才买报的时候碍于人设和监视的小蝙蝠,不能对温莎公国的风土人情表现出过多好奇,但现在秦唯西睡着了,不趁这时候去打探什么时候去!

  她轻手轻脚溜出房间,小心翼翼带上门,迈着轻松愉快的步子离开。

  正好,刚才秦唯西给的五百元大钞买报找零后还剩下不少,非常适合闲逛。

  等等……

  柏嘉良脚步一顿,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难道这也是秦唯西故意的?为了让自己有钱花?

  不,柏嘉良你不能这么恋爱脑,这只年轻蝙蝠就是意气风发又性子恶劣,别把她想的那么好,她就是在消遣你!

  柏嘉良深呼吸好几次,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不自然地扭头望向窗户,从玻璃的反射中,看见了一张灿烂笑脸。

  她啪的一下低头捂脸,过了会,一边摇头一边快步走开。

  -------------------------------------

  当某只小金毛突然顿在走廊中央捂脸时,酒店外边某栋高楼窗户边,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小队队员背靠在墙上努力隐藏自己,手里握着望远镜,微微喘息,一脸后怕。

  “三号,什么情况?”衣领上别着的黄色晶石微微亮起,中年男人沉稳的声音从中传来。

  “目标抬头看了我一眼,”小队队员表现得有几分惊惧,“我可能暴露了。”

  “……怎么可能!你和他至少隔了五百米!”

  小队队员用力抿抿唇,语气惨淡。

  “可是他走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抬头望向窗户?”

  通讯器另一头陷入了沉默。

  “三号,做好已经暴露的准备,而且……你看见他的脸了,至少是这张脸,”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注意周边环境,保证自身安全,你知道我们要抓捕的是什么狡诈又危险的家伙。”

  “是,”三号点了点头,却又突然一愣,“等等长官,目标,似乎是女性?”

  还是个很漂亮很有辨识度的女性。

  “很正常,目标擅长伪装,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扮成女性了,”中年男人的声音依然沉稳,“一组盯好他,教院授予了你们自主行动权,你们自行判断,在能保证群众安全的情况下,以雷霆之势实施抓捕!”

  “是!”通讯器里响起了稀稀疏疏的低声应答。

  “三号,你看到他的正脸了,先就地隐蔽,抓捕成功之后需要你来指认。”

  “是。”三号应答后,松了口气,瘫倒在墙边。

  他们的目标是教院红色通缉令上排名第七的【衔尾蛇】,近来才出现,以神出鬼没著称。但衔尾蛇的行为倒算不上极为恶劣,不杀人也不放火,顶多偷点富商和贵族的宝库去救济穷人,并留下一张画着衔尾蛇的嘲讽字条。地方军警压根抓不着他,他也因此在民间颇有些小声望,市面上甚至都出现了少数以衔尾蛇为蓝本的小说话本。

  总而言之,他和红色通缉令上的其他十恶不赦的恶徒比起来,简直是个良民。

  如果他没有偷那柄象征着教院最高权力的金之权杖并且留下一张画着衔尾蛇的嘲讽字条就好了。

  ……

  中年男人蹲在城市最高处的观景平台上,手握望远镜,追踪着从酒店出来的人的行进路线。

  “在往闹市走,”他轻哼一声,“果然,是为了摆脱追捕么?”

  “长官,”身旁的秘书担忧地提醒一句,“我们查到他和血族那位公爵大人住进了同一间房,会不会……这件事和公爵大人有些关系?”

  “秦唯西,啧,确实棘手。”男人用力抹了抹脸。

  要不是受制于秦唯西,以他们这个部门的性子,在确定目标和位置之后早就破门而入实施抓捕了,何必要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跟踪?

  “秦唯西的态度的确重要,但和金之权杖比起来,还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男人沉吟了一会,低声叹了口气,“奇怪也就奇怪在这儿,金之权杖是与贤者大人血脉灵魂相同的一柄半神器,如果是普通的盗窃,贤者大人完全能轻易定位到它在哪儿。”

  贤者【黄金】,大魔导师,教院巅峰战力。

  可被盗窃的金之权杖偏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黄金】这位主人都找不到它在哪儿。

  就仿佛……它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可不多,”秘书显然也是知道其中缘由的,抿抿唇,“而血族的公爵大人,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中年男人沉默了好一会,摆摆手。

  “以那位的傲慢,她必然不屑于用盗窃这么下作的手段。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必再提。”

  “是。”秘书迅速低头。

  中年男人又举起望远镜,跟随着“衔尾蛇”的路径追踪。

  “咦,”他动作突然一顿,“目标往贫民窟的方向去了。”

  他用力放下望远镜,表情凝重又亢奋。

  贫民窟,温莎公国的暗面,隐藏着无数污垢的混乱之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去那儿,但已经远离市区了,马上追捕!”

  -------------------------------------

  柏嘉良用一个钢镚儿从路边小摊上换了支糖葫芦,一边咬一边慢悠悠溜达。

  温莎公国是人类历史上的一颗明珠,而它的首都也是人类建筑学的巅峰。远处的群山蔓延,而巍峨巨石铸成的巨大城墙就在群山之中冲天而起,拱卫着城墙最中的的高耸尖塔,保护着温莎公国繁荣的每一条街道和每一个城区。

  但或许不保护巨石城墙之下那宛若牛皮癣一般沿着城墙蜿蜒的破烂窝棚,像是王冠上的一条脏兮兮的破旧布带。

  柏嘉良咬着冰糖葫芦的的动作停住了,望着一道护城河分割开来的肮脏贫民窟和光鲜亮丽的城区,慢慢抿住了唇。

  什么护城河会设在城墙之内呢?

  她放下了冰糖葫芦,极目远眺,缩在窝棚中的人大多面黄肌瘦,裹着一件不知道曾经是什么东西的破旧布料缩成一团,亦或者是摇摇晃晃起身,准备去拾荒。

  柏嘉良看见有孩子蹲在护城河旁,用破破烂烂的纱网拦住那道懒洋洋的人工河流,试图从护城河中打捞起一些“城里人”丢下的垃圾或者残羹。

  有一个孩子似乎捡到了什么宝贝,欢呼着跑向在某个窝棚聚集的人们,将手上的东西炫耀般的递给他们,顿时得了那群人的欢呼和奖赏。其中像是首领的那个人还从怀里掏出了半片黑面包,递给了孩子。

  柏嘉良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向那边望去。

  她看见孩子递给他们的是什么了。

  那是一小截卷烟屁股,男男女女们蹲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儿,传递着那截刚点上了火的烟屁股,每人吸一小口,又交给下一个。

  柏嘉良沉默了一会,扭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不过两步,拐过一个弯,热烈的吆喝浪潮和扑鼻的香气让她恍若梦醒。

  她望着眼前繁华的街道,想了想,走到了最近的一家报刊售卖点,也不叫老板,就这么在摊位上翻找了起来。

  老板懒洋洋看了她一眼,也不阻止。

  每天来这儿的人白嫖看报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

  柏嘉良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报道,那是刊登在《温莎日报》上的一篇文章 。

  【……护城河的存在每天都在造成危房聚居区的人员伤亡,尤其是孩子,二月以来,已经有三十多人溺死在护城河中,其中八成以上是孩子……我们需要做些什么,比如降低护城河的水流流速,派遣水警在护城河上巡逻兵随时打捞溺水的人……】

  柏嘉良看着那份报道,觉得古怪极了。

  它似乎是在关心那些人的安全和存亡,但这份关心中,夹杂着些怪异的情绪。

  只是为了不让那些“危房聚居区”的人死在护城河中吗?

  “老板,”柏嘉良又想到了什么,点了点报纸,“危房聚居区,是什么意思?”

  老板伸过脑袋来看了眼,顿时笑了起来,指了指护城河的方向,“就是护城河外边的那些窝棚和贫民窟什么的,你看他们的窝棚危不危险,下场大雨就得塌不少,可不是危房聚居区嘛。”

  “那为什么不直接叫贫民窟?”柏嘉良疑惑提问。

  “唔,好像是因为教院有人觉得,这样不够尊重,”报刊售卖点的老板很是热情,向柏嘉良洋洋洒洒解释起来,“贫民窟这几个字显然是将那里的人定位为了贫困人群,而这个词又天然带贬义,有歧视贫困人群的嫌疑。教院一开始有人提议将其称呼为【欠发展地区】,又有人反驳这也是一个定性的词语,同样带有歧视,于是又有人提出称呼其为【待发展地区】,同样有人指出这个词具有时态问题,如果一直称呼其为【待发展地区】同样是一种定性。于是最后教院将那里的称呼定为了【危房聚居区】,只指出他们所居住的房屋的属性,而不波及到对人和地区的定性。”

  柏嘉良听得目瞪口呆。

  “我记得当时可热闹了,”老板叹了口气,眸中有些怀缅,“教院整整打了四个月嘴仗呢,不同的派别各执一词,不断在报纸上阐述自己的观点抨击别的派系,那几个月报纸都卖得好些。”

  柏嘉良喉咙滚了滚,不可思议地问,“就为了如何称呼那里,教院打嘴仗打了四个月?”

  “对啊,”老板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教院就该是这样严谨的。”

  “四个月,”柏嘉良吐出一口浊气,又问,“整整四个月,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该怎么样改善那些人的生活,或者说推行什么社会保障制度么?”

  “推行什么?”老板愣了愣,随后是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声音都尖了几度,“你是说要用我们市民的钱去养那些奴隶和懒汉?”

  柏嘉良也愣住了。

  她突然意识到那份古怪来自于哪儿了。

  是那些看似关怀的文字中蔓延出来的居高临下和傲慢。显朱副

  “教院和市民都是文明人,给这些奴隶和贱民自由已经足够了!”报刊售卖点老板声音愈发尖锐,“还要用我们辛辛苦苦工作赚来的钱去养他们?天哪!这简直不敢想象!孩子,你善良过头了!你得接触过那些肮脏的家伙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么的卑微和低贱。”

  柏嘉良沉默地听完了老板声嘶力竭的控诉,不断点头,嘴里附和上几句,面上带上了完美的微笑。

  她不会去争辩,也不必争辩。

  她已经想起来了。

  温莎公国的自由和学术发展是只针对自由民和贵族的,尽管温莎公国另一项重大的举措是第一次从庄园主和工厂主手中解放了奴隶,但奴隶的地位并没有得到提升。

  可这也不能成为对温莎公国和教院加以批判的理由,因为在温莎公国成为温莎帝国之后,庄园主和工厂主卷土重来,奴隶数量一堵达到了人类历史的巅峰。

  她朝老板诚恳道谢并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说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之后,她慢慢走回了自己方才停留的地方。

  远处,脏兮兮的孩子们在护城河边缘戏水,活泼欢快的笑声划破了天空。

  “那个老板错了吗?”柏嘉良望着他们,喃喃自语。

  她摇摇头。

  他并没有真正做些什么伤害到那些贫民窟里的人,或许从骨子里的歧视算是某种伤害,但个人也不应当为其所成长环境带来的固定思维而付出代价。

  那是温莎公国错了?

  好像也不至于,教院已经做了很多了——解放奴隶,努力通过各种手段避免直接产生的歧视。

  尽管态度高高在上,但他们至少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解开了奴隶枷锁的政权。

  那是那些可怜的人做错了?

  哈。

  柏嘉良静静思考了许久,骤然叹了口气。

  “这就是历史。”

  这只是一个历史进程。

  她做不了什么的。

  她或许可以给迷茫的秦唯西带去一个故事,但她无法给所有可怜的孩子带去美梦。

  “别站在这里了,”她对着自己低语,“要么回去,要么……去看看?”

  她又点点头。

  “那就去看看。”

  ……

  “市民”去贫民窟并不算多麻烦,只需要穿过护城河上的路障,过桥,然后拐弯,穿过几根歪倒的公告牌,跨过破破烂烂的铁丝网,就能来到地上布满淤泥和脏水的贫民窟。

  窝棚里的人看见有人来了,有的兴奋极了,忐忑不安地在道路两旁挤成一团,互相推搡着;有的则惊惧地往窝棚里缩了又缩,躲在阴暗处,害怕地往这边看。

  “女士,美丽的女士,”终于,有个发丝泛黄而微卷的小男孩赤着脚从人群中跑出来了,用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腔调,尖着嗓子,“您是需要仆人吗?我识字,会做算数,我还会养马,我肯定能把您的马养得油光水滑的。”

  柏嘉良微微蹙起眉。

  这个男孩布满雀斑的脸上满是骄傲,抬头挺胸,似乎觉得他一定能将自己推销出去。

  是的,推销。

  像是某件商品。

  “你会识字,会算数,”柏嘉良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那你怎么不去当个什么学徒呢?”

  男孩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女士,您可别开这种玩笑,我太蠢了,要是去当学徒只会砸了老板的招牌的。”

  他眸色又黯淡了些,“而且也没有人想要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孩子。”

  柏嘉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沉默了会,又问。

  “你家大人呢?”

  “我爸昨晚去世了,”男孩骄傲的神情终于彻底破碎消失,却而代之的是某种无助,“我还有两个妹妹,她们还小,捡垃圾是没法养活她们的。”

  于是他又用那种破碎而期待的目光望向柏嘉良。

  柏嘉良静静思索着,并没有做出回应。

  因为她还看见了男孩身后的无数双期待的眼睛。

  她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她或许能帮上一个,但又能帮多少呢?

  而且……将这个孩子带入市区,等自己离开了,等待他的又是什么结局?

  没有准备好之前,她不能轻易许诺。

  “……你家大人去世之前,有没有什么愿望?”她温声问,伸手,想要摸摸男孩的头。

  男孩吓得弯腰躲过,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呼吸都急促起来,小脸发白。

  柏嘉良顿时意识到了。

  自己示好的行为对他来说过于惊悚。

  于是她收回了手,挑眉,示意男孩继续说。

  “我爸去世前……”男孩依然惊魂未定,喘了好几口气,低声说,“他想看一看贤者大人。”

  柏嘉良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我爸说,贤者大人是大好人,”男孩咬了咬唇,“要不是她,我们现在还过不上这种好日子。”

  柏嘉良撑着膝盖站起来,眺望着远方蜿蜒的窝棚。

  她觉得讽刺,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恍惚之间,围着她的人一下跑远了,包括和她交谈的那位男孩,像是羊群看见了狼,避之不及地瞬间散去。

  她茫然极了,却突然听见了身后军靴敲打地面的声音。

  “双手抱头!蹲下!”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柏嘉良眼神一凛,毫不犹豫一个小跳,躲过了头顶横扫而来的警棍,又扭身,狠狠肘击。

  身后人吃痛,却并没有放开她,反倒死死握住她的手臂。

  柏嘉良一愣。

  单兵素质这么高,简直和尤拉西斯的那些队员有的一拼了。

  “我逮住他了,按住他!”身后传来吃痛却兴奋的呼喊。

  下一瞬,她被狠狠按倒在墙上,四肢被钳制,脸也被压在了粗粝的砖块上。

  “衔尾蛇,”沉稳的中年男声响了起来,“终于抓到你了。”

  柏嘉良扯了扯唇,瞬间就明白了什么,随后绷紧的肌肉慢慢松开,失去了挣脱的想法。

  她帮某人背了个结结实实的黑锅。

  所以说那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

  秦唯西悠悠醒来,望着自己身上披着的毯子发呆。

  怎么就睡着了?谁给我盖的毯子?

  过了会,她终于想起来睡着前的情形了,猛得翻身爬起,寻找着那只人类。

  还没有打开那些套间的门她就知道答案了——房间里只剩下残留的淡淡香味,很显然,人类已经走了有段时间。

  “走了?”她愣了愣,随后不解地摇摇头,“目标不是我?”

  她坐正,迟钝的感知终于反应过来了。

  门口有一个人类。

  她眯起眼睛,走过去,拉开门。

  一个黑制服朝她啪的敬了个礼,“公爵大人好!我们是温莎公国安全部,刚才进行了一次特别行动,逮捕了一位从您房间离开的人类女性,特此向您告知。”

  秦唯西的脸冷了下来。

  “向我告知?”她重复着这四个字,表情逐渐阴沉,“什么时候,有人抓我的人是事后通知?”

  黑制服被她身上的恐怖气势吓到,喉咙滚了滚,刚想硬着头皮说些什么。

  黑雾在他身前弥漫,下一瞬,公爵大人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冰冷的一句。

  “我去让【黄金】给我一个说法。”

  -------------------------------------

  “很显然,这是一位女性,”教院顶层的办公室内,女人望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柏嘉良,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你们抓错人了。”

  柏嘉良嘴里塞着布条,一脸生无可恋地点头,眼珠子却在的打量面前的女人。

  虽然过程有点奇怪,但她还是见到了温莎公国的统治者。

  教院贤者,【黄金】。

  看起来不算年长,约莫三四十岁,不过考虑到她是位顶尖的大魔导师,这年纪还有待斟酌。

  女人面相温和,但气质凌厉,那双眼睛扫过柏嘉良,仿佛瞬间就洞悉了一切。

  “可是,贤者大人,”中年男人试图反驳,“我们有充分而切实的人证和物证,那个衔尾蛇标记就是她留下的!而且衔尾蛇之前也曾以女性形象出现过!”

  柏嘉良瞪大眼睛。

  那家伙居然还干过这事儿呢?

  “让她自己解释吧。”女人挥了挥手。

  于是柏嘉良嘴中的布条被取出来了,偌大的会议室中,几人直勾勾盯着她。

  柏嘉良沉吟。

  来的时候,她听了些断断续续的交谈,勉强搞懂了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丢了什么类似国宝的宝贝呗。

  好吧,她历史的确不好,完全不知道这个衔尾蛇标记除了在精灵教国卫国战争出现过之外,男人居然还在其他时间点用过。

  可是当时就是需要一个简单而不落俗套的标记嘛,作为一个时间旅行者,想到衔尾蛇是多么正常的事,除了某个人之外,几乎完全不会撞车。

  然后就撞车了。

  啧,难搞,这怎么解释?

  “孩子?”女人朝沉默的柏嘉良微笑,“说些什么吧。”

  柏嘉良眨巴着眼睛,想了想。

  她是真没法回答,又是真想知道那个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于是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虽然不是衔尾蛇,但我是他同伙,和他很熟,您把我关起来,他肯定会来救我的。”

  【黄金】面上和蔼温柔而胸有成竹的笑容僵住。

  众人齐齐懵逼,望着抬头挺胸理直气壮的人。

  “贤者大人!”中年男人最先反应过来,兴奋地望着【黄金】,“她这算是招了吗?”

  女人沉默了会,突然又笑了起来。

  “更有意思了,”她饶有兴趣地望着柏嘉良,“好吧,你们是同伙,那你们偷了什么?”

  柏嘉良傻眼。

  我怎么知道他偷了什么?

  “另有目的的孩子,”【黄金】见她沉默,顿时了然,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有趣,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更想知道你为了什么。”办公室大门砰的一下炸开,重重倒在地上,木质的断口上木屑飞舞,一个脚印清晰可见。

  尖锐的警铃大作,楼道中响起整齐而快速的脚步声,中年男人猛地拔出长刀,护卫在【黄金】面前。

  女人只是愣了愣,随后面不改色地挥了挥手,那些飞扬的木屑骤然散开,露出了一张冰冷的脸。

  “原来是血族的公爵大人,”【黄金】笑眯眯,“有何贵干?”

  秦唯西缓步走进,走到柏嘉良身旁,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冰凉。

  “我来带走我的小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