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倒是相安无事。

  黑曜石号进行了第二三四次试航,在最后一次试航时,柏嘉良也跟着去了,和奥普弗尔将一些泛着淡淡金光被命名为“种子”的奇怪玩意儿种在了界壁某些位置。

  “即便是【创造】,也没办法无中生有的短时间内铸造我们图纸上那样宏伟的建筑,这不符合物理定律和能量守恒。”面对柏嘉良的疑问,奥普弗尔抱臂笑道,“这些种子里蕴含着我提前注入的神力,一旦催动,就会迅速“生长”,连接,最终连成最后的边境长城。”

  “听起来有些神奇,但是你是一个神耶,”柏嘉良忍不住低声吐槽,“听见一个神讲【这不符合物理定律和能量守恒】还挺新鲜的。”

  “……有时候觉得,我们哪里是什么神明,”奥普弗尔沉默了会,轻笑一声,“哈,我也看过人类那些吟游诗人在故事里编撰的神界,什么流淌着奶与蜜的天国,永不沦陷于黑潮的净土,最后的纯洁与应许之地。”

  他顿了顿,轻叹。

  “要是真是这样就好了。”

  柏嘉良想起了那时惊鸿一瞥看见的神界地狱般的景象,不禁有些失语。

  “我们并不是神明,”奥普弗尔又说道,“我们或许只是更强一些的人,在做我们应该做的事罢了。”

  他顺着望向不远处靠着甲板观察记录“种子”状态的秦唯西,耸耸肩,眸中流露出一丝敬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在尘世的坚守,又与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呢?”

  柏嘉良跟着扭头,望着秦唯西安静而疏离的清冷侧脸,想了想,没有反驳,而是轻声说,“可是再坚定的人,坚守这么久,也会累的吧。”

  很显然,此时的秦唯西就陷入了一个迷茫期。

  迷茫到,她开始强硬的封闭温柔的自己,开始怀疑昔日并肩的旧友。

  “我就想问来着,”奥普弗尔的语气轻松了些,“你们这些天好像疏远了很多。”

  但前几次试航秦唯西也没有提出过要上黑曜石号,就这一次,柏嘉良上来了,于是她也跟着上来了。

  感觉像是两人的角色掉了个转儿,可又不太像。

  奥普弗尔想不太明白,于是耿直发问,“怎么,吵架了?”

  “不算吵架,只是……”柏嘉良摇摇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欲言又止,“算了。”

  “说说嘛,”奥普弗尔轻笑,“我好歹也是一个神明。”

  “这个时候又是神了?”柏嘉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又抿抿唇,叹气,“她失去了太多东西——朋友,故人,她大概一次次觉得自己已经强到足够拯救他们,又一次次失败,所以她再也不敢妄谈永远,甚至好像对自己的坚守产生了一点动摇,如果严重点说……她奋斗的意志已经快要消失,甚至对海伦大陆的未来陷入悲观了。”

  所以九千岁的秦唯西比未来的她更加冷漠而具有攻击性——在精灵教国那几天柏嘉良可是不止一次看见她冷着脸讽刺和批评那帮还在争权夺利的愚蠢精灵们。

  她一开始只以为那是年轻些的秦唯西还没被磨平的棱角,现在想来,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永远么?”奥普弗尔想了想,“我找她聊聊吧。”

  他朝看起来有些忧虑的柏嘉良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整理整理衣衫,昂首阔步地向秦唯西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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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录的怎么样?”奥普弗尔站在秦唯西身侧,手一抖,熟练地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块厚厚的垫脚石,站上去,和秦唯西并肩而立,扭头,笑着问。

  “唔,还行,”秦唯西淡定回答,又反问,“你刚才和那人类聊什么呢?”

  那似乎也并不能被称为一个问句,而是带着淡淡讥讽的质询。

  “聊你。”大概神明都是厚脸皮的,奥普弗尔面上完全没有在背后议论别人又被当面揭穿的尴尬,而是笑着反问,“听你未婚妻说,你好像对永远有些质疑?”

  “她让你来说服我?”秦唯西挑眉。

  “咦,你已经不反驳我说【她是你未婚妻】这个点了耶。”奥普弗尔挑眉,还有些挤眉弄眼的意味。

  “……那是懒得和你们争论,”秦唯西顿时黑了脸,又哂笑一声,“你是来当说客的?”

  “不算,”奥普弗尔笑,胳膊搭在黑曜石号的栏杆上,优哉游哉,“我也并没有想说服你,只是想和你聊聊我对永远的理解。”

  秦唯西挑眉,收起记录本,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反而显得有些敷衍了。

  “你脸上写满了【好好好你说吧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的】,”奥普弗尔耸肩,眯起眼睛回忆了会,突然问,“秦唯西,你觉得永远有多久?”

  秦唯西唇角扯了扯。

  “无聊。”

  “回答一下嘛。”奥普弗尔笑。

  “【永远】这种概念,怎么能被量化呢?”秦唯西反问他。

  “你试一试呗?描述一下。”

  秦唯西一口闷气吐不出去,用力抿抿唇,勉强想了想。

  “……可能,是从万物产生的第一瞬到万物终焉的最后一瞬吧。”

  “唔,好,”奥普弗尔微微点头,又问,“那你觉得,永恒有多少秒呢?”

  “你一定是在消遣我。”秦唯西彻底黑了脸。

  “没有,是我在书上看到的一个乱七八糟的故事,”奥普弗尔摊手,凝视着界壁中心那闪着金光的一个个种子,“想听吗?”

  “我有的选?”秦唯西没好气地回怼一句,抬起头,偶尔瞟到了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的人类。

  她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

  于是人类也对她笑笑,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秦唯西扬起的唇角垂了下去,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好吧,这甚至是一个儿童文学,寓言故事,”奥普弗尔揉了揉自己的脸,“从前有个国王,问了牧童三个问题:世界上的海洋有多少滴水?天上有多少星星?以及,永远有多少秒?”

  “这国王也在消遣牧童。”秦唯西淡定评价。

  “或许吧,前两个问题的答案我忘了,好像是耍了些小聪明,但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我记得。”

  奥普弗尔轻声说,“【牧童回答: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钻石铸就的高山,这座山比世界上任何一座山都要高,爬到顶端伸手甚至就能触碰到天空。每隔一百年就有一只小鸟飞到山上来,用它的喙去磨这座钻石山,而当整座山都被它的鸟喙磨平的时候……】”

  “永远的第一秒就结束了。”

  在不远处竖起耳朵听的柏嘉良愣了愣。

  她一定听过这个故事,或许是妈咪以前睡前讲过的。

  她开始在记忆晶石中翻找,果然找到了出处。

  只是……

  她忍不住蹙起眉。

  奥普弗尔为什么知道这个故事?

  而另一边,秦唯西显然也被这个故事弄得一怔。

  “永远的第一秒……”她喃喃自语。

  “明白了吧,”奥普弗尔笑笑,“永远,并不是一件你要去追求的东西。”

  “它不在你身前,而在你身后。它跟随着你,永不停止。”

  “你所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永远的一部分。”

  “这也太强词夺理了,”秦唯西有些想笑,又不太笑得出来,“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永远,啧,诡辩。”

  “你自己说的,永远是万物产生的第一瞬到万物终焉的最后一瞬。”奥普弗尔理直气壮,“那现在不也是?”

  秦唯西:……

  “这样聊没意思极了。”她摇摇头,眸底却藏着些思索。

  “好吧,我只是想夸夸那只一百年去磨一次鸟喙的那只鸟,”奥普弗尔若有所指地抬手,用力拍拍秦唯西的肩膀,“那真是一只很棒的鸟。”

  秦唯西唇角再次扯了扯。

  “你怎么讲故事的时候不干脆改成五百年一次?”

  黑潮五百年左右到来一次,她也五百年苏醒一次。

  蝙蝠也能飞,就是不磨喙。

  “讲故事的时候没想到嘛。”奥普弗尔大笑。

  “看来不是你临时编的一个幼稚故事,”秦唯西轻哼一声,“但这个故事也够幼稚的,只能给小孩儿看。”

  她又沉默了会,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些泛着金光的“种子”上。

  “奥普弗尔,你说,那座钻石山,真的会被磨平么?”

  “会的,秦唯西,”奥普弗尔微笑,“一定能。”

  秦唯西笑了起来。

  “那希望我们都能看到那一天。”

  “……会的。”奥普弗尔唇角的笑容淡了些。

  “哦,对了,你在哪里看见的这么幼稚的故事?”秦唯西想起了什么,又问。

  “……额,这个。”矮人王的眼神飘忽了起来。

  那本被他翻得卷边的《秦唯西传》里的。

  “嗯?”秦唯西从奥普弗尔支支吾吾的声音中察觉到了不对,狐疑扭头,“到底是哪本书?”

  “嗯,咳咳,”奥普弗尔轻咳一声,“就是一本人类吟游诗人写的地摊小说罢了。”

  秦唯西顿时失去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