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醒柏嘉良的,是延绵不断而极富规律的咚咚轻响。

  她迷蒙睁开了一道眼睛缝,又困得闭上,手臂探出被子,胡乱向周围摸去。

  什么都没摸到,只有已经冰凉的另一半床。

  柏嘉良顿时清醒了大半,睁开眼,撑着坐起来,便看到了坐在矮桌旁悠然研究图纸的秦唯西。

  “早上好,”看见人还在,支撑着她清醒过来的那股劲儿就散了大半。柏嘉良又揉了揉眼睛,眼睫半睁半合,整个人懒懒靠在床上,嘟囔着,“你没睡吗?”

  “我不需要睡眠,也睡不着。”秦唯西看上去自然而优雅,测绘铅笔绕着她修长的指尖转了个圈圈,笔尖又落在图纸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骗人,”柏嘉良声音已经很轻了,算得上是半梦半醒间的某种呓语,“你可不止一次,在我怀里,呼……睡着过。”

  秦唯西闻言,忍不住就要抬起头反驳。

  然后就看见了一只金发乱糟糟炸起,脑袋困得一点一点,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的年轻女人。

  她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喉咙又滚了滚。

  好怪,明明距离没有变化,也不像是昨晚“刚沐浴完”那种特殊情况。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更香,更难以克制了呢?

  秦唯西愣愣想着,一时就没搭上话,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

  甚至连那咚咚的轻响都随之消失。

  骤然安静的房间反倒让柏嘉良几乎栽到床上的身子又直了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睛,嘟囔着,“怎么了?不信呐。”

  “没有,”秦唯西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回答,随后就反应过来了,暂时将那些异常抛到脑后,磨磨牙,“呵,我在你怀里睡着?你怎么不说猪会上树。”

  那种连续不断的咚咚声再次响起,而柏嘉良这次也彻底醒了,朝着眼前人露出了一个富有狡黠意味的灿烂笑容,“我昨晚踹你了吗?”

  “没有。”秦唯西诚实回答,随后一怔。

  以人类的糟糕睡姿,昨晚竟然相安无事。

  “我早就习惯你了,秦唯西,”柏嘉良托着腮笑,“你也一样,所以你会在我怀里睡着。”

  秦唯西扯了扯唇,又低头,一声不吭地开始修改图纸。

  “怎么又不说话了,”柏嘉良不开心,于是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足走到了秦唯西对面,坐下,笑吟吟,“说两句嘛,发表一下感想?”

  “我说不过你。”秦唯西板着脸,丢下一句么得感情的话,眸光却不自觉往人类白净的双足上瞟。

  人类睡姿糟糕,坐姿也很糟糕,此时翘起了二郎腿,身子往一边歪,一只脚足尖点地,另一只搭着的小腿晃来晃去,细腻而富有力量感的脚踝处的筋骨随着动作律动,看起来……

  秦唯西只能想到一个词。

  漂亮。

  但她似乎有点烦,好像并不想看见这份美景,只想让人穿上鞋。

  柏嘉良顺着秦唯西目光停滞的方向看去,随后又笑了,言语中带着点暧昧挑逗的意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种癖好?”

  秦唯西没听清半个字,而是下意识低喝,“穿鞋!”

  柏嘉良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愣了愣之后,老老实实去穿上了鞋,然后又乖乖坐了回来,趴在矮桌上,安安静静看秦唯西改过的图纸。

  秦唯西不太明白这只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人类为什么突然乖巧了,而安静下来的柏嘉良似乎更令她手足无措。

  “你,你还好吧?”她试探着问。

  “改图纸吧,我没事,只是突然想安静一会。”柏嘉良冲她笑笑。

  “安静一会?”秦唯西一怔,随后微微点头,一招手。

  一直砰砰轻响的声音突然停住。

  “嗯?”柏嘉良之前都快忽略这声音了——毕竟某种意义上都能算得上是白噪音,但一旦停下,就反而能意识到它的存在。

  漂亮大狗又开始东张西望起来了,“刚才是什么声音?”

  秦唯西脸一热,没好意思回答。

  而柏嘉良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在这个小房间的某个角落,有一只圆头圆脑的毛绒绒小蝙蝠,收起蝠翼,面朝石墙。

  而那毛绒绒的圆脑袋上,有一块地方沾满了石屑。

  显然,刚才的咚咚声,是这只小蝙蝠一直在撞墙。

  柏嘉良彻底茫然了,扭头望向秦唯西,“这是干嘛?”

  秦唯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吞吞吐吐,“额,是我的一些,个人行为。”

  柏嘉良单边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秦唯西眼神游移,耳朵却已经红了。

  她能说吗?

  她昨晚一宿没合眼,压根睡不着,对自己毫不设防的人类脑袋埋在自己怀中,而那修长细腻的脖颈就摆在自己唇边,夜视能力极好的她甚至能看见青色血管下的血液流动。

  而那股令人疯狂的香甜就这么一直往她鼻子里钻。

  当柏嘉良口中传来一声梦中的呓语时,她才再次清醒过来,惊恐地发现,自己几千年没用过的血牙已经自己弹出来了,紧紧压在了那温软而富有弹性的肌肤上。

  只要微微用力,就能咬断人类的脖颈,完成一次,且是第一次进食。

  但堂堂血族公爵大人被自己的出格举动吓了一跳,差点没炸成一堆小蝙蝠仓皇逃跑。

  所以派出了一只小蝙蝠撞墙,隐隐约约传来的痛觉让自己能保持清醒,不要做出些令蝙蝠后悔的举动。

  但这能说吗?

  不能啊!

  要是让面前的人类知道自己差点把持不住,那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所以公爵大人选择了嘴硬。

  “我只是在表示懊恼,”她轻咳一声,眼神飘忽地编着谎话,“昨晚就不该心一软答应你,你也不用再尝试了,我绝不会答应你第二次的。”

  柏嘉良抿唇,憋笑。

  表示懊恼的行为是拿脑袋撞墙……这很幼稚,也很秦唯西。

  “那你那些问题也不问了?”

  “……不问了!”

  年纪轻轻的小人类能知道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辛?

  柏嘉良唇角的笑意更甚。

  这种嘴硬的行为,同样幼稚而秦唯西。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她显然没打算给蝙蝠台阶下,笑眯眯地开始拆台,“秦唯西,我是你未婚妻耶,你撒谎的时候眼神飘忽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秦唯西:!

  她刚想辩驳,柏嘉良又轻咳一声,“其实,你可以出去的嘛,我睡的很沉的。”

  “昨晚不是你的生日吗?”秦唯西抿唇,硬邦邦回答,“我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那你今早可以出去啊。”柏嘉良挑眉,“坐在这里干嘛,等我起床?”

  秦唯西一怔。

  对哦!

  那种轻微的砰砰响又开始了,柏嘉良往墙角一看,那只小蝙蝠又开始砰砰撞墙。

  她笑得弯下腰,捂脸。

  秦唯西表示懊恼的方式,还真是拿脑袋撞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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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们暂定的物质界边境长城图纸。”几天后,奥普弗尔召开了黑曜石号上的一次全体会议,并给塔尖上开了个天窗让米切尔可以把龙脑袋伸进来参会。

  他将图纸平铺在矮桌上,对着面前一血族一人类和一矮人真诚致谢,“首先我要说,没有几位的帮助,这份图纸绝无可能这么快设计完工,在这里再次感谢几位了。”

  他又指了指图纸角落,微笑,“这是大家共同的劳动成果,大家签个名吧。”

  秦唯西倒是不在意,拿起笔,随意签上自己的名字。

  倒真不是要强调自己对于工作的贡献什么的,而是一份,类似于《知情责任书》之类的东西。

  她秦唯西签上了名,意味着这个项目一旦失败,她会担负起一部分的责任。

  “你们。”她将笔丢给了柏嘉良,挑眉示意。

  “我就不用了,”柏嘉良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我,我也没干什么啊。”

  也的确如此,她虽然有了些常人没有的阅历,但在物质界与神界的界壁中建造一座长城可不仅仅是做个微创手术填充那么简单,要考虑到界壁之间厚薄并不均匀,两界之间的作用力,在保证界壁不破裂的情况下铸造起那样宏伟的建筑,怎么想都很难。

  所以,制定图纸的主力军还是【创造】奥普弗尔和见多识广的秦唯西。

  自己和塔尔顶多负责了些端茶送水的工作。

  而且,更重要的是。

  以后……之前……反正上次在黑曜石号上看到的图纸上,只有秦唯西的名字。

  “随你,”秦唯西淡淡回答,却似乎是松了口气,摇摇头,将笔递还给了略显得遗憾的奥普弗尔,又问,“什么时候第一次试航?”

  “今天,现在,”奥普弗尔将图纸收好,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你们暂时下黑曜石号吧,我去溜一圈。”

  “我们可以一起去溜一圈。”塔尔举手,而米切尔跟着点头。

  “刨去那只龙,倒不是没有你们的负重,只是,”奥普弗尔摸摸鼻子,轻咳一声,“我不知道黑曜石号启航的时候会不会破坏界壁的稳定性,需要各位做个测绘……”

  率先失去首航资格的米切尔叹口气,又望向柏嘉良,龙眸亮闪闪。

  柏嘉良一看就知道,社恐小龙的社恐发作了。

  “好好好,我在底下陪你。”她无奈答应。

  “那我也在底下待着吧。”塔尔耸耸肩。

  实在是在黑曜石号上待够了。

  而秦唯西不知怎么想的,也跟着柏嘉良下了船。

  “你不去首航吗?”望着不远处开始微微颤动的黑曜石号,柏嘉良胳膊肘戳了戳身旁的人,低声问,“多有意义的事。”

  “没所谓。”秦唯西随口敷衍。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来。

  “你……”柏嘉良无奈,刚想说话。

  “砰!砰!砰!”三声巨响传来,颤动的黑曜石号颤动得更加厉害了,尖塔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摇摇欲坠,落下阵阵粉尘。

  同样摇摇欲坠的是柏嘉良——黑曜石号的启动直接将界壁撕开了一道小口子。

  好巧不巧,她就在那道小口子上。

  “妈耶!”她一个趔趄,却并不害怕,反而还没站稳探头往裂缝里望。

  界壁裂开,底下是啥。

  她太好奇了。先驻副

  “你疯了吗?”手臂却骤然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托住,猛地向后一扯,伴随着女人清冷而恼怒的低吼,“不要命了!你就不怕掉下去?”

  柏嘉良手臂被捏得生疼,瘪瘪嘴,“不怕啊,有人说过,她会永远接住我的。”

  她笑吟吟地望向秦唯西。

  秦唯西冷哼一声。

  “谁这么不靠谱,建议你远离她。”

  她顿了顿。

  “从来就没有什么永远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