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嘉良,再见,忘了我】

  【秦唯西?谁是秦唯西?】

  【还没死透】

  【我是说,那颗蛋还没死透】

  柏嘉良怔怔站着,脑海中回荡着方才短短几分钟众人的对话。

  几分钟内,剧烈跌宕的情绪起伏,从大悲到大喜又到绝望的转变,让她几乎已经失去了控制表情和情绪的能力,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望着眼前燃烧的宇宙。

  她琥珀色的眸中,倒映着火红色的世界。翻卷的火舌将宛若燃尽的碳火般的星球淹没,焚烧殆尽。

  “时间的尽头,空间的尽头。”男人站在她身旁,轻声道,“宇宙末日。”

  “但你说,还没死绝,”柏嘉良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他,“在哪里?”

  “在这里。”淡漠的声音响起,两人面前闪出了一个虚影。

  “柏嘉良”。

  她看起来极为狼狈,面色苍白,皮肤上闪着淡淡的星火光芒。

  “你?”柏嘉良怔了怔,望着眼前的“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眸中骤然变得哀伤起来了,“秦唯西啊……笨蛋蝙蝠。”

  “柏嘉良”静静望着她,缓缓抬手,递过来两样东西。

  一柄巨剑,和一滴血。

  “秦唯西的血,它原本不存在于这里,是之后从你们的世界飘过来的,也因此逃过了最剧烈的爆炸,我把它存下来了,”她面无表情,“你可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柏嘉良先接过【有家之剑】,随后又接过那滴血。

  大概是和她告别的那个分身。

  她抬手,划破自己的手心,将那滴血按在了伤口处。

  “不用将它融入身体,”“柏嘉良”望着她的动作,慢慢皱眉,“血液的主人已经不存在了,它也没有任何功用,只是其中还留着一段残响。”

  巨剑骤然抬起,压在了她脖颈上。

  “啧。”“柏嘉良”做出了更加情绪化的表达,闭口不言。

  “你不懂,”柏嘉良固执地将那滴血液融入了自己身体,淡淡开口,“我之前就承载着这滴血。”

  “难怪,”“柏嘉良”摇摇头,“沾染上了我们的气息,所以可以在爆炸中勉强存留。”

  “所以,你为什么没死?”柏嘉良微微合眸,很简单就从那滴血中接收了最后瞬间秦唯西的记忆。于是,当再次抬眸的时候,她的眸中布满了锋锐的杀意。

  “因为她没法杀死所有空间和时间中存在的我。”“柏嘉良”淡淡地说,“她最后应当也想到了,但她还是做出了这样愚蠢的选择。”

  “什么意思?”柏嘉良蹙眉。

  “你,我的枝桠,我的分身,”被剑锋指着脖颈的“柏嘉良”缓缓抬起手,伸手触碰她的脸,眸中渐渐带了丝怜悯,“她可以铁石心肠到杀死这样一张脸,却终究无法杀死你。”

  “承载着我的力量的你不死,我就可以永存。”

  柏嘉良背后汗毛根根炸起,随后想到了什么,慢慢咬紧了牙。

  “如果……”她近乎是在呓语,“如果她当时,不是来和我告别,而是杀了我。”

  “是不是就能结束这一切?”

  “是。”站在一旁的男人缓缓开口。

  “笨蛋蝙蝠啊……”柏嘉良再次叹了口气,眸中是浓到溢出来的悲伤。

  柏嘉良紧紧抿着了唇,沉默了会,突然扭头问男人。

  “所以,你找我来干什么?”

  “来补一刀。”男人低垂着眸,躲过了“柏嘉良”投来的目光,低声回答。

  “我可以吗?”柏嘉良问他,语气平静。

  “你可以。”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来!?”平静的年轻女人顿时像是一只发狂的母狮,冲着男人愤怒咆哮!

  男人扭过了头。

  “因为他还留有一丝幻想,他不想失去一个同族,哪怕只是有一丝气息的同族。他不想要再孤独流浪了,”“柏嘉良”替他回答,唇角挂着丝温柔又讥讽的笑意,“普罗米修斯,大公无私的先知,为了自己的私欲,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你这具躯体只是人类,我以为可以钻规则的空子,”男人沉默了会,缓缓开口,“我以为,你会带着一点点同族的气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活下来。”

  “她是我的一部分。”“柏嘉良”唇角的笑意变得更加讥讽。

  柏嘉良凝视着耷拉着脑袋男人,慢慢收起了自己的情绪。

  “你说,我可以杀死她。”

  “是。”

  “怎么做?”

  “只需要你再刺出这一刀就行,”男人轻声说,“这代表着你放弃和时间相关的所有能力,代表着你此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再也没有任何异常。”

  “那真是太好了。”柏嘉良面无表情地握住了剑柄。线朱富

  一切仿佛不久前的重演。

  “啊,普罗米修斯,”“柏嘉良”骤然笑了起来,眸中轻蔑更甚,“你以为我在明知道你带她来之后,还出现在这里,是我蠢么?”

  男人骤然蹙紧了眉。

  “柏嘉良,亲爱的我自己。”“柏嘉良”没在看他了,而是以一种温和,包容,值得信任的眼神望着眼前面色冰冷的年轻女人,缓缓开口。

  “放下手中的剑,拥抱我,和我融为一体。”

  “我可以带回秦唯西。”

  【有家之剑】顿时开始颤抖起来了。

  “看看你手上,那个红宝石手链还在,你就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消散,”“柏嘉良”轻笑,“你对她的所有记忆是很好的锚定物,而飞来的那滴血则是再好不过的判定标准。”

  “秦唯西被时间流冲散了,但我固定住了她的所有碎片,”她目光灼灼地望着神色剧烈变动的人,微笑开口,“我们能把她从时间流中带出来,她还是原本的她,你们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结婚,孕育一个孩子,永远永远。”

  巨剑颤抖的幅度更加剧烈了。

  “你发誓吗?”柏嘉良手腕抖得厉害,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双眸也红成了兔子眼。

  “我以我所掌握的时间发誓。”“柏嘉良”郑重回答,“那是我,我们,最珍贵的东西。”

  柏嘉良又猛得扭头,盯住男人,咬牙切齿。

  “告诉我,她在说谎!”

  男人垂下了眸,良久,低声回答。

  “她说的是真的。”

  “那给我一个理由,”柏嘉良闭上了眼睛,低声道,“给我一个不选择她的理由。”

  “所有人都会死,除了秦唯西。”男人轻声说,“黑潮会杀死所有人,会杀死所有孩子,所有老人,所有相爱的人,所有彼此憎恨的人,世界消亡,万物终焉。”

  “你和秦唯西的确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永远。”

  “但只有你们,只有你们两个人。”

  不断抖动的剑尖重新变得稳定起来了。

  “秦唯西没有杀了你,你要做出和她不一样的选择吗?”“柏嘉良”蹙蹙眉,反问。

  “她只是没办法对我出手而已,”柏嘉良唇角渐渐含了丝温柔的笑意,“而且,这说明她信任我,她相信我会做出什么选择。”

  “是啊!”男人也笑了起来,高声赞叹,“这才是你嘛,小嘉良。”

  “那就没办法了。”“柏嘉良”叹了口气,随后眸光凝实起来,伸手,托住柏嘉良的脸,手指抚上她的太阳穴。

  不明的呓语,混乱的光芒,抽象的混乱,诡异的噩梦,奇怪的色块,扭曲的知识……那一瞬间,所有东西都向她识海中涌去。

  柏嘉良头疼得像是要爆炸了一般,【有家之剑】失手跌落在地上,而她也弯下了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你,”她无力地跌倒在地,又勉强单膝撑起,艰难抬眸,盯着“柏嘉良”,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那是什么?”

  “那是我的记忆。”“柏嘉良”淡然回答。

  男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有转机吗?

  可那是那样漫长的记忆,和二十年的人类人生。

  疼痛在加剧,但柏嘉良似乎能看懂那些混乱繁杂的东西了。

  那是被压缩到了极致的信息,数以万年记的时光被浓缩在了一个像素点中,她在瞬间看到了第一种藻类的出现,第一只哺乳动物的直立行走,第一个人造火种的诞生,第一个龙族的降临,而这其中千万年岁月的所有风吹草动全都被一股脑塞入了她的脑海;她也在瞬间经历了无数婚姻约定的缔结,和在同时经历了无数家破人亡劳燕分飞;她见证着这片大陆上所有人的爱恨情仇,也见证着刀兵兴起,家国动荡,王朝变幻。

  那样庞大,繁杂,而详细的记忆,详细到她还记得刚铎开国皇帝第一次接见精灵使者的国宴左手旁第三道菜的装饰雕刻花上有几道到菜刀擦过的划痕。

  柏嘉良捂住了脑袋。

  那些进程还在不断加快。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处理这样海量的信息的,但随着越来越多纷乱而复杂的情感,越来越多详尽而繁乱的细节充斥在她脑海。

  她身为柏嘉良的记忆就被清洗稀释得近乎不见了,与之远去的,还有身为柏嘉良的执念和情感。

  在无尽岁月中,逐渐成为旁观者,变得麻木,淡漠。

  “我是人类,”柏嘉良骤然痛苦呻/吟起来,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我是人类,我是人类!我是人类!”

  这里仿佛有回音,她的声音在仿佛要燃尽一切的火焰中重叠,逐渐叠加成了冰凉的一句话。

  【我是柏嘉良。】

  只是柏嘉良,而并不一定是人。

  她骤然落下了一滴泪,泪水滴落在有家之剑上。

  剑身上,泛起一丝亮光。

  “你不是人类,而且,你快要和我一样了。”“柏嘉良”微笑了起来,缓缓蹲下,伸手,握住了柏嘉良的手腕,另一只手微微张开,似乎是要拥抱她。

  亮光拂过柏嘉良的手,她手一抖,手掌按在了巨剑的剑锋上,被瞬间划出了一道伤口。

  她痛苦地颤抖着,嘴唇不断翕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零碎的字。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什么?”“柏嘉良”笑着问她,又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很快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豆大的汗珠从柏嘉良额头滚落在脸颊,又顺着喉咙流淌,她声音都在抖,唇角却带着艰难的笑,“一个赞美,和两个错误。”

  “首先,”她慢慢躲开了“柏嘉良”伸过来的手,低喘着气,“赞美秦唯西。”

  “啊,”“柏嘉良”叹气,“你还记着她。”

  “秦唯西,你真是只棒呆了的蝙蝠,”柏嘉良笑着咳嗽,吐出这句话,“真的很难,那样漫长的寿命中,经历了那么多事儿,依然保持怜悯和仁慈,真的很难。”

  “但,秦唯西,你也犯了个错误。”大脑在同时处理太多信息数据,以至于她将最后来自秦唯西的记忆调出来时,也没花多少功夫。

  她脸上都是汗,笑得开心,眸中溢出泪。

  “你这不记名字的习惯真的得改改了。”

  “柏嘉良”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听不明白。

  她听不明白柏嘉良在说什么。

  “一柄不应该存在的,悖论之剑,由已死的矮人王和未死的矮人王在交错的历史中打造。它曾经杀死了矮人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位神明,它也终结过一个将神明束缚的悖论。”柏嘉良缓缓俯身,捡起了地上掉落的巨剑,用它撑着站起身,低喘着气,“秦唯西,它有名字,巨龙给它取的名字,和我给它取的名字。”

  “它来自逃亡的龙族,是一位伟大龙族愿望的遗想和结晶。”柏嘉良拍了拍剑身。

  “它以前叫失乡之剑,但它现在叫【有家之剑】。”

  “你明白么?”柏嘉良下巴微微扬起,脸上全是汗,却笑得阳光灿烂,“有家之剑。”

  “我不明白。”“柏嘉良”表情更加凝重。

  “没关系,没关系,”柏嘉良不断摇头,“这只是第一个错误,来自秦唯西。”

  “而第二个错误,来自你。”

  她凝视着面前虚影的眼睛,笑得肩膀颤抖。

  “你不应该给我看那些东西,因为我很擅长归纳总结。”

  “你知道吗?”她指着自己的脑袋,笑得灿烂,“那些人类,那些生灵,那么多的声音,那么多的语句,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王朝更迭岁月变幻,最后都凝练成了一句话。”

  “他们现在就在我脑袋里说着这句话。”

  “【我们要活下去!】”

  柏嘉良眼角溢出泪水,咆哮着刺出了那一剑。

  【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有个家】

  朴素而整齐的声音。

  来自人类的历史。

  与野兽、自然、黑潮搏斗,在死亡的缝隙中生存、发展、团结、壮大。

  “这是他们的愿望。”柏嘉良望着眼前泯灭的虚影,感受着某种伟力从自己身体中抽离,喃喃自语。

  “就算我不是人类。”

  “我又怎么能放弃他们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