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没有天地,没有前后,没有昼夜。

  而她在黑暗中不知疲倦的,机械的慢慢向前行走。

  身后有一团白色的温暖亮光,像是一扇通天的巨门。而身前,是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这是哪儿?”她突然顿步,喃喃自语。

  疑问自然是没有得到回应的,于是她又愣愣想了会。

  “我又是谁?”

  思维的运转格外迟钝,像是一台生了锈的老机器被什么东西狠狠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机械响声,女人紧蹙双眉,费劲儿的想了很久很久。

  直到指根传来的一道冰凉晦涩的气息游走全身,她才猛地惊醒。

  “我是柏长风。”

  像是溺水的人骤然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样,她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低头,看着自己虚幻的身影和右手中指上的银戒,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那竟然是实体,并非映射或者虚影。

  “我是柏长风,”她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双眸垂落,低声重复,“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

  躺入棺材后的那段时间是最难捱的,尽管身下的绒垫和软被很舒服。

  她躺在狭窄的棺材中,慢慢感受着灵魂一点点逸散崩溃——一开始是无法控制身体,随后是思绪变得缓慢迟钝,最后,没了意识。

  灵魂逸散地很彻底,似乎连记忆都被带走了不少,还是多亏这枚莫名其妙随着灵魂一起来到这奇怪地方的戒指,或者说,戒指上镶嵌的【死亡】晶体,为她护住了最后一分神智。

  或许,这就是秦唯西说的,“一种可能”,“一线生机”?

  “这里就是冥土么?”柏长风收回思绪,环视四周,愣了愣。

  这里空空荡荡,没有除她以外的一个灵魂,不太符合她对于冥土的想象。

  她怔了好一会,终于想到了什么,回头,望向身后的那一大团白光。

  那看起来很温暖,很舒服,生机勃勃而明朗欢快。

  柏长风又看了看自己之前行进的方向。

  唔,之前似乎是从那里过来的,所以……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里是人间。

  她开始转身奋力奔跑起来了,朝着白色光芒的方向。只是她的身体素质好像又变回了普通人,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啧,不会变成闻人歌那弱鸡小身板吧。

  狂奔一会后,她脑袋里刹那间飘过一个思绪,随后突然顿步,笑了。

  甚至还有吐槽的能力,不错。

  她竟然笑得咳嗽起来。

  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大石算是落地了一半,甚至有些欣慰——她一直担心自己就算复苏过来灵魂也会受到损伤,变成一具只有本能的行尸走肉。

  现在看来,应该不会。

  她撑着膝盖喘了好几口气之后,开始细细打量那不远处的亮光。

  奔跑了这么久,可两者之间的距离好像并没有变化。

  那令人向往的人间并没有远去,但似乎也没有靠近。

  “怎么会这样?”柏长风微微蹙眉,深呼吸几口后,重新打起精神,开始向着那个方向步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情况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她终于停下了,默默站在原地,原本心中泛起的雀跃和欣喜已经消散退去的一干二净。

  过了会,她抬起手,仔细打量起了指上那枚镶嵌着【死亡】晶体的戒指。

  那枚灰黑色的晶体沉默地闪着光。

  “我明白了。”良久,柏长风叹了口气,又抬头望向那扇白色的光门。

  “还不是时候。”

  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原地,轻声感慨。

  “果然,是出了趟远门啊。”

  ……

  黑色的巨龙在空中驰骋翱翔,画出一条漂亮的黑色尾线,朝着一尊泰坦强者逃跑的方向猛追过去,巨龙背上的龙骑士面无表情,握紧了龙枪。

  “柏嘉良。”身旁传来大声的呼喊,柏嘉良一扭头,和不远处光明巨龙背上的伊莉莎对了个眼神,点点头。

  米切尔龙翼微动,高仰角,猛地向上拉升,很快钻入了云层中,柏嘉良熟练地单手结印,将一层意识屏障法术笼罩在巨龙身上,屏蔽了一层层的探知。

  她现在勉强也算得上是魔武双修,但天赋还是比不上柏长风,能释放的魔法都是龙骑士要学的些小术法,模拟气息收敛气息之类的,没什么攻击性,但很实用。

  源于那一年多被秦唯西“追杀”的训练成果,对于这些小术法,她可是运用的炉火纯青。

  几乎一瞬间,被追杀的泰坦强者就失去了对她的感知。拼命逃跑之余,一根触腕伸出探向天空,触腕末端的眼球咕噜噜旋转,望着天空层层叠叠的密云。

  在只能感知到一只龙骑士的追杀后,泰坦眸子里顿时泛起了凶意,在空中飞速停顿,转身,对着伊莉莎发出了桀桀的怪笑。

  伊莉莎并没有拿着龙枪,甚至没有拿任何武器,而是拿着一根笔和一个小本本,正在边思考边记录。

  【失去了中高等级泰坦指挥的炮灰触腕们会在短时间的失去建制崩溃,但同样的,失去了大数量的普通炮灰触腕的中高等级泰坦指挥官在不得不单打独斗时,智商似乎也滑落了一个等级。在此进行大胆猜测,新形态泰坦集群之间的交流类似虫群,但又似乎和虫群有一定的差异】

  离半神级别还有个一两步之遥的泰坦强者探出铺天盖地层层叠叠的恶心触腕,向奋笔疾书的小伊莉莎灵活绞杀过去,漂亮的光明巨龙在空中调整着方向,猛地吐出好几口灼热的龙息,将触腕上污浊恶心的黏液烧得干干净净,又猛得原地拔起,向着天空匆匆忙忙飞去,像是被追杀一样。

  【柏嘉良提出了一个名词,“意识集群”,即当大数目泰坦同时存在时,泰坦指挥官可以借用炮灰触腕们的冗余意识进行指挥——柏嘉良这里用的词是“算力”,这让被剥夺了部分思考能力的炮灰触腕变得更加悍不畏死,也让泰坦指挥官变得更加聪明,指挥更富有技巧性】

  那泰坦朝着飞上天空的光明巨龙追来了,触腕蠕动挥舞着,似乎极为兴奋,发出嘶嘶的怪响。

  【反之,】伊莉莎端坐在龙背上,不慌也不忙,飞快书写着,【一旦将泰坦指挥官和普通泰坦炮灰剥离开来,泰坦指挥官所能运用的算力就极为有限了——宏观表现就是,变得愚蠢了。】

  光明巨龙展翅飞入云层,在空中悬停,以一个灵巧的姿势翻转飞舞,朝着云层之下猛地吐出一口龙息。

  而红黑色的泰坦肉球顺着龙息喷吐的方向轻而易举地追杀了上来,声音尖锐难听,“嘿嘿,愚蠢的龙族,愚蠢的龙骑士,你要是不吐这么一口龙息,我可能一时半会还找不到你……该死,什么!”

  高天之上,蓄势已久的柏嘉良手握龙枪,发起一次俯冲冲锋!龙枪上是金色和红色血气压缩凝实的光芒!锐不可当!

  一龙一球交错而过,瞬间,肉球炸成一团碎肉,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柏嘉良调转龙首,面色有些苍白而疲倦,握着龙枪的手更是有些颤抖。光明巨龙拍打着龙翼飞了过来,一口口喷出各种增益辅助效果,不要钱似的往柏嘉良身上砸。

  “好了,舒服很多了,谢谢伊娃。”柏嘉良缓了过来,对着巨龙笑笑,又掏出终端查看,随意点了两下,“我把这个任务交了,伊莉莎,咱们去找下一个落单的。”

  伊莉莎一言不发,默默将小本子收回了怀中,轻咳两声。

  “伊莉莎?怎么了?”柏嘉良讶然抬头望她。

  “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不仅是你,米切尔也需要休息,”伊莉莎认真地说,“别急着反驳我,我用你能听得懂的方式劝——以刚才这只泰坦的实力,如果放在三天前我们刚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压根就不需要浪费这么长时间,也根本不需要用这种佯败伏击的法子。”

  “唔,但这个法子很管用嘛。”柏嘉良小声嘀咕,却有些心虚。

  “这是两码事,现在的效率太低了,”伊莉莎语气强硬,“回去休息半天再来执行任务效率会高得多。”

  柏嘉良低头看了眼一言不发龙眸疲倦的小米切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脖颈上的鳞片。

  “那好,”她终究是松口,将龙枪收好,“我们回吧。”

  伊莉莎终于笑了起来,又掏出小本子挥了挥,“正好,我回去给尤拉西斯提交一下报告。”

  “嗯,”两龙调转方向,朝着人类防区的方向飞过去,柏嘉良想起了什么,又突然问一句,“尤拉西斯说你刚进城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有什么心事吗?”

  伊莉莎一怔,随后摇摇头,“没有啊。”

  “你都对我这么不客气了,”柏嘉良头也不抬,轻笑一声,“还藏着掖着什么?”

  伊莉莎闻言,讶然失笑,沉默了会,在龙翼的拍打声中轻声道,“只是看到大家众志成城的样子,有点茫然和感慨。”

  柏嘉良终于抬头,略有些讶异地望着她。

  “就是,很难形容那种感觉,看到大家众志成城的样子,我在想,”小伊莉莎轻吐出一口浊气,“那群,和我一样的,嗯,刚铎余孽。”

  柏嘉良表情已经严肃起来了。

  小伊莉莎轻吐出口浊气。

  “他们在哪呢?”

  ……

  两人回到人类防区,小伊莉莎径直去找了尤拉西斯。

  “新报告,”她将小本子丢给戴着眼镜研究地图的尤拉西斯,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去睡一觉啦。”

  “别回去,就在这睡吧。”尤拉西斯看都不看她,随口说着。

  伸懒腰的伊莉莎顿时僵住,移过眸子,狐疑地望着她。

  “喏,那儿,我平时休息的地方,”尤拉西斯指了指一旁角落中的行军床,“去吧,不会有人打扰的。”

  “为什么啊尤拉西斯?”伊莉莎耳朵根儿莫名红了点,茫然又紧张地望着她。

  “说让你在这儿睡就在这儿睡。”尤拉西斯轻咳一声,推推搡搡,将人推到行军床旁边。

  “我为什么要睡你的床。”伊莉莎迷惑不解的小声嘀咕着,但还是乖乖躺下,甚至盖上了尤拉西斯的被子。

  女人身体的淡淡香味笼罩住她,她耳朵莫名更红了,突然不太灵光的脑袋盯着尤拉西斯忙碌的背影。

  而柏嘉良则回了自己的临时宿舍,或者说,她和伊莉莎的临时宿舍。

  军情紧急,很多战士都是在城墙上和衣而眠的,能专门给她俩腾出一间专用的屋子已经令两人挺知足了,也没有再要求什么单间。

  柏嘉良低着头推门而入,却在进入的一瞬间怔了怔。

  房间里有另一个人。

  秦唯西。

  “你不是去精灵教国那边了么?”柏嘉良难掩惊喜,笑着望着缩在自己床上姿势慵懒的人,快步走近。

  人类这边危机解除,秦唯西当然就充当起了急救员,满世界去救火了。算起来,她俩也有三天没见。

  “唔,”秦唯西微眯着眼睛,从喉咙里哼出一句黏腻的声音,“想你了。”

  柏嘉良顿步,又哒哒哒退后几步,警惕地望着床上的人。

  “秦唯西,你不对劲。”

  女人无奈轻笑一声,却又垂下了眸子。

  柏嘉良却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房间里的温度,低得离谱了。

  她愣了愣,迅速走过去,掀开被子。

  女人身上的衣服乱七八糟,薄薄的里衫都褪到了肩口,露出一大截一大截的雪白滑腻和精致的锁骨。

  但柏嘉良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份旖旎。

  她怔怔望着秦唯西雪白肌肤上灰黑色游走的痕迹,嗅着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儿,声音有些沙哑。

  “秦唯西,你受伤了。”

  “不仅如此。”秦唯西苦笑一声,摸了摸从自己心口蔓延到脖颈处的灰黑色痕迹。

  “柏嘉良,我快克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