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主动跳出来逼迫我提前出现的,”身躯庞大而浮肿的巨人面无表情,尖锐难听的声音中却有些许遗憾,“如果你按照你们那劳什子联邦政府的提议只是拖延时间,你不会死。”

  它心口上有几道交错的剑痕,将胸膛都撕裂开来,露出胸腔中肿胀发白跳动的心脏,似乎是受了重伤。

  “咳咳,是么?”与它对峙的人狼狈地轻笑一声,“我倒也没有幼稚到这种程度,幼稚到以为你是在为我好。”

  “你在那乌龟壳里藏着那么久不出壳,肯定不是为了等我们的援军到然后被围着揍吧。”

  泰坦只是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在做英雄前,不如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柏长风扯了扯唇角,缓缓低头。

  她身上到处是伤,泰坦身旁和背后探出的翻滚的触手围着她游动,兴奋得颤栗着,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群。

  不,情况其实更糟。

  因为那只可怜的狮鹭在神战中只坚持了三十秒就灰飞烟灭了。

  虽然她的确有些短时间浮空的法子,但显然,现在并不是她主动悬浮在半空中的。

  半神之间的实力差距,可能比普通人和顶尖凡尘强者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一根粗壮的触腕直接贯穿了她的胸膛,疯狂而兴奋地摆动着,那些吸盘附着在她身上,撕咬着她的身体,肌肤,血肉。

  如果柏嘉良可以看见高空之上的情况,就会发现,柏长风身上浓郁的血气和生命力都像是泄洪一样疯狂流逝。

  骤然,触腕向回拉扯,柏长风面上肌肉疼得抽搐一下。

  “有点疼,”她感慨一声,望着已经极近的巨人,笑了笑,“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泰坦声音中也含着笑意,“我的朋友,我才刚出生,有什么名字呢?”

  柏长风唇角骤然泛起一丝讥讽的微笑,缓缓开口。

  “你早就诞生了,也完全能在降临的第一天内就打破物质界的桎梏,但你没这么做。明明可以在我们都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开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将我们这一年半的努力都砸碎打破……唔,但你没这么做,却偏偏躲了起来。”

  她歪了歪脑袋,“如果不是你大发善心,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你想要的,比一道人类防线还要珍贵,”柏长风缓缓抬手,用力握住了自己胸口的触腕,那湿湿滑滑的黏稠触感让她皱皱眉,却依然在努力向外拔,“比如,正在来驰援的秦唯西,对么?”

  “身在精灵教国,同为母体的罗尼尔主动向秦唯西暴露情况,让联邦政府发现还存在着你们这样的强大泰坦半神,”她努力了一会,颓然放弃,任由自己像一块破布一样挂在了那触腕上,却仍然在狼狈地微笑,沾血的发丝黏在脸庞和眼角,更显得那明明温和的笑容狰狞可怖,“联邦政府当然会向各道防线发布命令寻找你,也当然可以发现你在人类——那么,按照最理智的讨论,联邦政府会分兵,会改变作战策略,这样,你们就能把秦唯西从强者众多的精灵教国里钓出来了。或许你并没有杀死她的能力,但你可以给她带来不小的困扰。”

  “这是你们一直想做的吧,包括小嘉良描述的,在亚空间里被十六尊泰坦半神围攻的那次。”

  “你们从来没有想过杀死秦唯西——可能是不敢,也有可能是做不到。但你们一直在努力打伤她,削弱她,哪怕要付出许多许多人的代价。”

  “……我的朋友,你很聪明。”

  “看来我猜对了,”柏长风笑笑,又骤然叹了口气。

  “真是不错的阳谋。”

  泰坦沉默着,只是那根触腕猛得用力,像是要把这人活剥了一样。

  是的,这是阳谋,但这所有的布局和打算,都被面前这人不计后果的疯狂进攻所打破——还没有等到秦唯西,它已经不得不和这个疯狂的家伙打了一场消耗战,还受了不轻的伤。

  “你没有想活着,”泰坦微微摇头,“你对你女儿说谎了。”

  “不,我没有,”柏长风摇摇头,矢口否认,“我真的很想活着,很想,这个没骗人。”

  她漂亮的琥珀色瞳孔涣散了些,似乎生命力已经流失到了尽头,“毕竟,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做,很多想说的话没有说。”

  “所以,值得么?”泰坦问她,“为了让秦唯西不受伤,赌上自己一条命,值得么?”

  “值得,虽然我还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柏长风笑着,“但,作为敌人,你们想要做什么我就努力破坏什么,肯定是没错的。”

  “不,我的朋友,这不值得,”泰坦缓缓摇头,不断感慨,似乎是真的在为她感到可惜,“人类历史上,达到神明境地的寥寥无几,你还年轻,恐怕真的有能力去冲击那层桎梏,成为人类的第一位神。”

  “那还是不了,”柏长风迅速拒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神色又温柔了些,“我可不想站在她的对立面。”

  “什么?”

  “没什么。”柏长风艰难地耸耸肩,似乎还想说什么,眉梢却突然一跳。

  她感知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一道熟悉的气息正在不断逼近。

  “啊,”泰坦也察觉到了,于是笑了起来,“秦唯西来了,真可惜,你的牺牲似乎不值一提。”

  “是么?”柏长风也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胸腔顿时被触腕搅动,而她面上肌肉也再次疼得抽搐。

  她缓缓抬起剑。

  那柄许久未曾出鞘,出鞘后爆发出了惊天一击的长剑已经伤痕累累,像是要裂开一样——那并不是一柄顶尖的兵器,至少,配不上半神级别的战斗。

  能给这尊顶尖半神造成那几道可怖的伤口,似乎已经是这柄藏锋十年的长剑最荣光的时刻。

  “你想要自爆么?”泰坦声音里有些自大和讥讽,“那就更不值得了,我的朋友。”

  “不,不是自爆,”柏长风笑着摇摇头,“我们人类啊,讲究一个叶落归根,我还是想留个全尸的。”

  她的眸色又涣散了几分,但那柄长剑还在缓缓举起。

  “尤其是,自爆会神魂俱消,”她感受着远处奔袭而来的熟悉气息,恍惚了一瞬,声音颤抖了起来,“而我还想,还想见她最后一面。”

  泰坦一怔,随后,他身旁的触腕骤然疯狂尖啸起来!

  已经行将就木的女人猛得向前发起冲刺!作为魔武双修的强者,她本就掌握了一点在空中短暂悬浮和冲刺的小技巧!

  她沿着贯穿了自己的触腕疯狂冲刺,任由那越来越粗的触腕将自己的胸腔撕裂,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大笑着举起长剑,先前恍惚的眸光再次闪耀起来,仿佛黄金一般璀璨!

  之前的生命力和血气流逝,并不完全是泰坦的侵蚀,而是……她自己主动将力量灌输进掌中的剑!

  没有坐骑,没有同伴,没有后援,人类历史上足以排名前三的年轻天才向面前似乎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发起一个人的冲锋!

  正如她每次低声怒斥闻人歌“不敬神明”的同时又坚定地站在她身侧一样。

  在泰坦愕然的目光中,光芒内敛的长剑在骑士的踏步冲刺中,狠狠贯穿进了它的头颅!

  “弱点攻击。”柏长风整个胸腔已经被搅成了碎末,却依然凭借着武者强悍的生存能力苟活着。

  甚至,她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拉波斯,我的朋友,我的猜测是对的吧。”

  那庞大的巨人眸中是浓浓的不可思议,可才有一丝神采的眸子却渐渐黯淡了下去。

  “你和罗尼尔还不同,罗尼尔是新形态泰坦的母体,”柏长风微笑着,“而你,你是自己的母体。”陷注富

  “就连发明了复制技术的矮人都会给自己制造一个复制体。而你,作为泰坦血肉科技的领头人,作为新形态泰坦之父,当然会给自己留后手对吧。”

  “你是你自己的母体,你孕育了你自己,这对能将自己爱犬融入自己身体,对于一个狂热的血肉科技研究者来说,很合理。唔,提前剥离一个和主躯干神智分离的分/身就可以了,毕竟主躯干是真的死了。这种称不上高明小把戏甚至可以骗过明察秋毫公爵大人。”

  “不过,你真的完全舍得自己这具躯体么?大概是舍不得的,换我也舍不得,所以你只是居住,或者说寄生在了大脑,并没有努力在新形态上发育。”

  她手腕用力搅动着长剑,而这尊“无名”泰坦,或者说,新形态的拉波斯,眸色逐渐黯淡。

  “哈,但凡你再将自己的新形态发育好一点呢?”柏长风轻笑着,“脆弱得像只蚂蚁。”

  “你伪装得很好,所以我尽管猜到了一点点,也不敢最终确定,但是……你的口癖也暴露了你,”她顿了顿,笑得更开心了,“哦,我的朋友,拉波斯,如果还有下次,你得改改你的口癖了。”

  她话还没说完,拉波斯瞬间“崩塌”。

  两次“死亡”都一样,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而失去了支撑的女人,也像是块破布一般从空中直直下坠。她睁着眼睛望着天空,手上是已经完全碎裂的长剑,胸口有一个石磨大小的空洞。

  没有流血,血早就已经流干了。

  她的唇角,也带着空洞的笑。

  “我还想,再见你一面。”她喃喃自语,望着从远处疾驰而来的黑色光芒,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合上了眼睛。

  地面上,砸起一片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