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唯西墨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会议桌前六族高层的神色——从不解蹙眉,甚至还有丝丝对于柏长风不听劝阻的无奈和优越感,再到怔愕握拳失神惊叫出声。

  还倒映着那只完全由能量凝结而成的,红白二色长箭。

  凝练到了极致的长箭在松开箭弦的下一瞬就崩解炸裂,那浓烈的尾焰划破天空,像是在空中拉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红色弥漫开来,宛若天空漫出的鲜血。

  肉球被一瞬即至仿若撕裂长空的箭矢击中,先是空间剧烈抖动了起来,泛起层层波纹。

  随后,禁锢着泰坦的空间骤然坍塌破碎,发出响彻整个大陆的尖锐哀鸣,而长箭的余力就这么携着那些空间碎片落在了泰坦的表层,炸开了那看似平滑的血色外壳,露出了其中死死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的密密麻麻恶心触腕。

  泰坦肉团血色外壳像雨点一般落下,浓烈的腥臭蔓延,高山上的百战狮鹭吓得嘶鸣着退后,被放下长弓的柏长风一把揪住鬓毛,又轻轻摸头安抚着。

  但那只遭受到攻击的泰坦,并没有做出反击。

  哪怕桎梏已经不再存在。

  密密麻麻的触腕抬起,朝着柏长风的方向,一颗颗布满血丝的眼球盯着高山山顶的女人,随后,眼角微微提起。

  无数触腕瞬间爆炸,凝结成新的血色外壳,慢慢包裹住那似乎是小了一小圈的肉团。

  “还真的是蚁群,”柏嘉良低呼,“为了保护母体,最外面一层的蚂蚁遭受到攻击死去马上就由新的蚁群填上。”

  随后,她的表情再次难看起来。

  “妈妈说的对,”她握紧拳头,“真的有炮灰,而且……为数不少。”

  “怎么做到的?”联邦政府会议室,秦唯西微微甩甩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语速略快,“这……以常理来说不可能。”

  “可能是因为您不在现场,所以没感受到。”柏长风面无表情,手指轻动,长弓上泛起层层银色的波纹,随后凝成一柄巨/枪。

  她腰板笔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竟然比枪还要锋锐!

  “它已经快诞生了。就在一天之内,而它很强,物质界空间的禁锢对它来说本就不太牢靠。”

  “我不是击碎了桎梏,我只是……让它提前破壳而已。”

  秦唯西深吸口气,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十多根光柱,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身为最高指挥官的责任和私心,同时指向了一个答案。

  根本不需要犹豫。

  “改变作战方案!”她指节轻敲桌子,低声而快速,“精灵这边的主要任务不再是剿灭所有敌人,改为用尽一切方法战略拖延,原本准备在精灵防区作战的富余强者现在启程,迅速马上赶往各族防区。”

  “尽可能在局部形成优势兵力,剿灭敌人之后马上驰援其余各族,最后来打精灵这边的泰坦。”闻人歌是反应得最快的一个,接上话之后,又望向秦唯西,深吸口气,启唇,又用力抿了抿。

  “人类那边我亲自去,”秦唯西察觉到了她略有些焦灼的目光,没有与她对视,直视前方,语气平静,“我信任柏长风的判断,如果只有一天时间就要破壳,人类第一道防线真不一定能抵住这尊泰坦的攻击。”

  众人默然,都不开口。

  闻人歌眼眸微垂,指尖搭在一起,也不做声。

  尽管许多人都在偷偷看她,似乎是在等她说些什么。

  “公爵大人,请您一定先做完您在精灵防区的布置,”最后,还是柏长风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我看到情报了,精灵防区也有一尊类似的泰坦正在孕育,以泰坦前任领袖罗尼尔作为母体的新泰坦,恐怕比我这边的泰坦要更强。情报上还有说,您在尝试在改进精灵防区的防护罩使之更有针对性,请不要半途而废。”

  秦唯西抿抿唇。

  “我需要半天完成初步布置,”过了会,她低声说,“赶路的话,就算用传送阵,大概也需要大半天。”

  满打满算,这其中也还有小半天的时间赶不上。

  “我会拖延住它的。”柏长风淡淡回答。

  “公爵大人,”闻人歌忍不住开口,“您先忙着没问题,但能不能先派其他人去一趟人类那边?”

  “我的速度胜过最快的风龙,”秦唯西看向她,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随后起身,一边挽袖子一边往外走,“就算不耽搁半天时间,其他人可能比我还慢。”

  泰坦“破壳”时间有先后,这是大家未曾预料到的情况,此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众人望向靠坐在椅背上微微低头蹙眉的闻人歌,又迅速跟着秦唯西鱼贯而出——改进防护罩并不只是秦唯西一个人的活儿,还需要几个工具人作为阵眼。

  海洛伊丝经过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最终,只剩闻人歌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面对一排空着的椅子。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倒也帮不上外边什么忙,只能就势拿起桌上的卷宗,开始忙碌批改。

  只是远程会议并没有结束,她可以听见人类防区城墙上的动员号和急促的脚步,柏嘉良和尤拉西斯已经冲出了指挥室,但两人清朗的大嗓门依然穿透厚重石砖,穿透空间,带着嘶嘶啦啦的杂音,落入她耳朵。

  她翻过一页文件,读过之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批阅,突然开口,“柏长风?”

  “嗯,我在。”那仿佛是更遥远的声音,遥远到她有些恍惚,觉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都有些陌生失真起来。

  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人类指挥室那边还有没有人。

  她盯着白纸上的文字,盯了许久,直到纸上的字都变得陌生后,她突然开口。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柏长风声音依然是那样,冰冰凉凉的,“记得。”

  “哈,我都没说是哪一句,”闻人歌觉得眼前的字有些模糊,抹了抹眼角,轻笑一声,“真是敷衍。”

  “没有敷衍,都记得。”柏长风认认真真回答。

  闻人歌不说话。

  指挥室肯定有人的吧,现在大概都竖起耳朵,一声都不敢吭。

  啧,真是丢脸啊。

  “闻人歌。”沉默一会后,另一人却主动喊了她,“那我跟你说过的呢?记得吗?”

  “唔……”闻人歌抬眸看了眼杯中已经喝干净的药,唇角扬起了些,干脆回答,“忘了。”

  “……我也没说是哪句吧。”

  “我知道是哪句,所以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忘了吃药。”闻人歌直接了当,说起瞎话来面不改色。

  “你,混账。”柏长风的语气终于有些不稳定了,揪着狮鹭鬓毛的手用劲了些,百战狮鹭委屈巴巴被她扯着,动也不敢动。

  “我还忙,挂了。”闻人歌迅速按掉通讯,吐出一口浊气,又重重靠坐在椅子上,盯着那个还留有药渍的空杯子,砸吧砸吧嘴,低声吐槽。

  “真苦啊,越想越苦。”

  她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摸了颗蜜饯,剥开包装袋,塞进自己口中,嘟嘟囔囔。

  “真是的,以前好像也没觉得这么苦过。”

  ……

  被强制断掉了通讯的柏长风默默站在高山之上,过了好一会,回过神来,松开了狮鹭的鬓毛。

  狮鹭用力甩了甩脑袋,脸皱巴巴的,却又温顺地贴着她趴下,羽翼收起。

  柏长风伸手提着枪,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会,又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肚子。

  狮鹭哼哼唧唧起来。

  “是生过一窝的母狮鹭。”柏长风低声说。

  也是,不管那位离经叛道的魔法师怎么经过努力加强了狮鹭的繁育能力,狮鹭这种堪称顶尖坐骑的兽类终究也是少数,在大部分情况下,只有被阉掉的公狮鹭和已经生过一窝很难再受孕的母狮鹭会上战场。

  “我们都一样啊。”柏长风感叹一声,帮它打理着鬓毛,翻身,骑上狮鹭宽厚的脊背,拍拍它的肩膀。

  “那我们都努力一点,活着回去吧。”

  狮鹭似乎是听懂了,仰头对着天空,长长嘶鸣一声。

  柏长风再次抬首,凝视远方的肉团,右手微微一拧,握紧了长枪,笔直的指向松软的地面。

  而她的左手,搭上了腰间一柄剑。

  一柄很久没有出鞘过的剑。

  其实,曾经的柏长风并不能算是诸武精通,只是什么都会一点,半桶水而已。

  还是某日闻人歌给幼时的柏嘉良讲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时,她偶然听到了一首诗。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她琢磨了许久,此后还真没有用过剑了,闻人歌极不理解,吐槽,“那就是个经过艺术美化的中二故事而已,你学它干嘛?”

  那时,柏长风并没有回答。

  而现在,她轻声开口,答案被风卷走。

  “你还好意思说我。”

  “你的梦想,可比我中二多了。”

  她轻轻夹了夹狮鹭的肚皮,狮鹭顿时会意,起身,轻跑几步,飞起。

  长枪抬起,笔直指向前方,摆出最经典的骑兵冲锋姿势!

  如果远程连接没有断的话,所有人都会惊呼——柏长风一定是疯了!

  她没有想拖延时间,她在再次尝试,主动出击!

  “妈!”不远处,巨龙龙翼破空而来。

  正是柏嘉良!

  “回去!”柏长风身子一颤,低吼一声,长枪猛地后指,“回防!”

  柏嘉良死死抿着唇,倔强得不肯扭头。

  “柏嘉良,”柏长风声音更加冷酷,“听从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