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嘉良曾经听人醉后说过暗恋一个人的感受。

  “于心不甘,于事无补,于己内耗,于她无意。”

  柏长云的唇角的笑容里浓浓的无奈和苦涩,与黄酒的酒气一道挥发到了空气中。

  那时自己还小,看着往日像剑一般锋锐冰冷理性的妈妈肆意大笑三声后仰脖饮酒,然后嘎一声醉倒了过去呼呼大睡,唇角还带着后来再没见到过的,惊鸿一瞥的甜美笑容。

  而始作俑者披着一件大氅,插兜,静静靠在门口,眸中是酿成了苦酒的怅然。

  当时尚还年幼还没搞懂什么叫做暗恋的自己就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要暗恋上一个人,喜欢上了就义无反顾的冲ta丫的。

  哪里知道,心里第一次小鹿乱撞,就撞上了亘古不变的月亮。

  月亮会慷慨地将自己的光芒洒向所有人,而你又该如何向千里之外的月亮倾泻爱意?

  柏嘉良轻轻蹭了蹭公爵大人,贪婪地凝视着她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还好,还好。

  因为月亮实在是足够迟钝,自己就可以像只愚蠢的小狗一样守着池塘中的月亮倒影,假装自己已经拥有了她。

  毕竟没有哪个暗恋者能这样将喜欢的人搂在怀里吧?

  那自己应该已经是暗恋者里面最厉害了的那个了。

  “柏嘉良。”

  “嗯?”柏嘉良紧了紧手臂,将怀中人抱紧了些,从嗓子里溢出一声低沉的应答。

  公爵大人叫我了,真好。

  “……翻页,愣着干嘛呢?”

  “哦哦哦哦哦!”小金毛尾巴根儿一紧,迅速从那些伤春悲秋的敏感唏嘘中脱离了出来,打着鸣一般嘹亮应答,“我这就来!”

  唉,柏嘉良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感伤啥,她没反应还不好吗?她要有反应你早就去睡地板了。

  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多抱抱?

  公爵大人的耳朵被她打鸣般的嘹亮声音震得嗡嗡响,忍不住捂住耳朵,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你的兽人伪装是金毛,不是金鸡。”

  “……汪汪汪汪汪?”

  秦唯西从捂耳朵换成了捂脸。

  这小玩意,真是蠢萌蠢萌的。现逐夫

  “翻好页了吗?”

  “翻好了。”声音正气而嘹亮。

  秦唯西扭头看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往上提了提。

  柏嘉良一脸懵逼。

  “你肩膀骨头膈得疼。”公爵大人难得地泛起娇气来,抬抬下巴,示意她坐直些,又在某人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舒服地靠住了。

  小金毛又不争气的脸红了。

  公爵大人靠在了不该靠的地方,而自己这个视角,也……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她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犹豫了会,下巴轻轻蹭了蹭公爵大人的脑袋。

  “找打?”

  小金毛迅速撤离,尴尬笑了会,突然反应过来了。

  “您都摸过我那么多次脑袋!”她超小声又超理直气壮地嘀嘀咕咕。

  秦唯西从那本民俗故事中抽出一根大脑线程分析事多的小金毛,抬头看了她一眼。

  “您……你都说了我们是旅伴,是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柏嘉良大着胆子,又用下巴上的软肉蹭了蹭。

  公爵大人沉吟了会,似乎觉得有道理,没再反对了。

  柏嘉良得寸进尺般的,直接将下巴搁在了她脑袋上。

  可是明明又近了一步,她却又不开心了。

  “……秦唯西,你以前也有很多旅伴,对吧。”

  “嗯。”

  “也有很多朋友?”

  “不多,有。”

  “她们也和你是平等的关系?”

  “嗯。“

  “……也像我这么乖,说让你靠就让你靠?”

  “你今天话好多,”秦唯西嘀咕着,下意识回答,“不,虽然我也没靠过,但想象一下……她们应该只会大骂一声然后让我爬。”

  她直接用脑袋撞了撞小金毛的下巴,随口说着,“像你这么麻烦的还是第一个。”

  柏嘉良嘴角直接咧到了耳朵根儿。

  “那我可烦了,我会一直烦您的。”她乐呵呵地说着。

  “呵呵,快点,翻页……唉,算了,我自己来。”

  她伸出手,柏嘉良却也伸出了手,两人指尖碰到了一起。

  柏嘉良的心跳顿时停跳了一拍,手指尴尬地蜷缩在了一起。

  “你要睡和我说一声,”秦唯西若无其事地翻书,“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时间概念。”

  “嗯。”

  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两人影子紧紧交叠在了一起。

  秦唯西的视线一直黏在书页上,而柏嘉良的眼神一直黏在她的眼睛上。

  一边醉在了那深邃又清澈的墨瞳中,一边注意着她视线的方位。

  每当公爵大人的视线落在书页右下角一会后,她就乖巧翻页。

  屋内没有一丝动静,只有偶尔的纸页翻动声,将寂静祥和的夜晚搅出一丝丝涟漪。

  “我突然真不希望今夜出事。”书慢慢快翻到了最后一话,柏嘉良突然低声说。

  “有用的默契变多了,”公爵大人抬头看她,轻笑着,“我也看到这一句。”

  书页上赫然也写着这句话,是女主经历了许许多多后第一次清闲了下来,躺在破了顶还没有床的破屋子里和妈妈一起看星星时,女主对妈妈说的感慨。

  “本来就是嘛,”柏嘉良蹭蹭她,嘟起嘴,点了点纸,“那些二流小说作者总喜欢在看似最幸福的时候插入惊悚又悲惨的结局。”

  秦唯西不以为意,轻轻扬了扬手上的书,“可是这只是故事的结局,又不是生活的结束。”

  “我信一些玄学,”柏嘉良嘀咕着,略有些强硬地按住了公爵大人的手,翻到了目录,看到最后一章 的悲剧章 节名,额角一跳,一个翻身钻进了被子,嘟嘟囔囔,“我不看了。”

  她顺手搂住了公爵大人的腰,脑袋抵着她的腿。

  骤然失去了好靠垫的公爵大人心中竟然泛起了一丝怅然若失,低头看着被子里的小人类,犹豫了会。

  “那晚安?”

  “晚安。”

  “睡前能不能放开我,我又不需要睡觉。”

  “不,”柏嘉良紧闭着双眼,声音很低,“您答应过每晚都陪我的,不然我就不爱您了。”

  “……那你松开点。”

  “不。”

  “柏嘉良。”

  小金毛听着公爵大人平常的声音,默默松开了手,翻身,背对着她,耳朵和尾巴都耷拉着。

  直到身后响起了叹息声,身旁骤然陷下去了一块。

  “我坐着你躺着,凉风灌着不冷吗。”公爵大人脑袋枕在手上,平躺着,那本书就这么漂浮在半空,自己翻着页。

  柏嘉良震惊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公爵大人,嘴哆嗦了好半天,最后憋出来了一句——

  “您能自己翻页为什么使唤我?!”

  公爵大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过了老半天,才响起了一句底气不足的嘀咕,“使唤你怎么了,这不是让你多少干点活吗?”

  “哦!真的吗?!您刚才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秦唯西用力咳了几声,有些茫然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对啊,为什么?!

  最近经常搞出这种事儿,难道是因为受伤了?摔倒的时候撞到了脑袋?!

  “我这是锻炼你!”公爵大人心比豆腐还软,嘴比魔晶还硬。

  柏嘉良的尾巴已经蜷成了一朵花儿,笑嘻嘻地应着,“好好好,那公爵大人多锻炼锻炼我。”

  秦唯西狠狠瞪了贫嘴的小家伙一眼,一挥手,那本看到了末尾的小说落到了一旁,换了本新的飘在半空。

  “您怎么不看了?”

  柏嘉良好奇地凑过去,看着书页第1篇 的新故事。

  “你不是不喜欢看结尾吗?”秦唯西轻笑着,“所以换本新的。”

  “我不是不喜欢看结尾,”柏嘉良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她的腰,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只是……”

  “讨厌结束。”

  “嗯,那有一个新的开始,就不会结束了。”

  柏嘉良唇角扬起灿烂的笑容。

  “您真会哄人。”

  “那是。”

  小金毛缓缓闭上了眼睛,看了眼已经快要染到尽头的粉红色蜡烛,唇角带着幸福的笑意,沉沉睡去,陷入了一个无梦的香甜睡眠。

  ……

  秦唯西沉浸在故事中,直到身边人砸了砸嘴,哼唧一声,她才突然一惊,下意识把翻页放得更轻了些,身子僵硬,又过了好一会,扭头,看着身旁的人,眉眼慢慢变得更柔和了。

  “真是个难搞的崽,睡了都这么让人操心。”她嘀咕着,伸手,揉了揉柏嘉良的脑袋,又按了按她扬起的唇角。

  “笑得这么开心,梦见什么了?”她见那唇角按不下去,又用力摁了摁。

  “唔……”小金毛似乎是察觉到了异物的存在,蹙了蹙眉,唇角动了动,柔软而水润的唇瓣蹭过了她的指尖。

  秦唯西有些僵硬地收回手,绞尽脑汁使劲儿想,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且……她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不那么想看书了,而是在无聊地数着眼前人长长的眼睫毛,观察清亮月光落在她睫毛上落下的颤动影子。

  又过了好一会,她干脆直接忽略了还飘在天上的那本书了,侧过身子,认认真真开始数数。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觉得有趣呢?

  ……

  翌日,清晨,五点。

  这天早上,不是柏嘉良的生物钟把她叫醒的。

  而是下落的书。

  小金毛被啪叽一声砸醒,一脸懵逼地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怀中的温软。

  她低头。

  秦唯西卧在了她怀中,赫然已经睡熟了,柔软的唇瓣都微微张开,显然睡得香甜。

  柏嘉良渐渐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窗外。

  太阳升起来了。

  生活终究不是那二流的小说作家。

  它给了她们一个安详无事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