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唯西望着森林里的那道普通的身影,皱皱眉,再定睛一看,那个穿着古刚铎礼服的男人就这么消失了。

  “没有气息,”秦唯西喃喃自语,“我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

  哪怕自己已经看到他了,可是意识和感知中,那里只有树,而不存在任何人。

  这种感觉很错乱,就像是你看到了一只嘎嘎叫的小黄鸭,但意识却告诉你那是一只哈士奇。

  “你在说什么?”肩头,小人类带着鼻音,闷闷地问。

  “没什么。”秦唯西皱着眉,却自然地说着瞎话。

  “哦。”小人类很好忽悠,公爵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唇角带着笑意,抬眸看着秦唯西清冷的侧脸,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白茶香,忍不住蹭了蹭她的脸颊。

  “干什么干什么!”公爵大人瞬间回神,带着点恼,又有点无奈地瞪着带着浓烈甜美香味却满脸血污的小人类,“脏兮兮的,别往上蹭。”

  “我不管,”柏嘉良口中嚷嚷着,脑袋直往她肩窝里拱,打了个哈欠,“我好久没睡好了,在您这好好睡一会。”

  “睡吧。”秦唯西迟疑了会,也任由她枕在了自己肩膀上,抬眸,看着许多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精灵,看着逐渐恢复生机的战场,唇角带上笑意。

  “干的不错,小家伙。”

  “嗯……”小人类含糊不清地答着,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滑,手臂却死死环住了她的腰肢。

  秦唯西低头,看了眼她被割开一道大口子的手臂。

  生命树汁不愧是精灵教国的顶级战略级物资,此时那淡绿色的光芒勤勤恳恳地缝缝补补,居然快要把那可怖的伤口修补好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她伸手,将小人类往下滑的脑袋扶正,“生命树汁一直在慢慢改造你的身体素质,这本来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需要两到三年才能彻底改造,但……”

  她看着小人类苍白的脸蛋,将垂下的乱糟糟的金发捋到脑后。

  “但……什么?”小人类砸吧砸吧嘴,脑子几乎已经不转了,却还在下意识捧哏。

  “但你这次几乎将全身的血放空了,”秦唯西眸中带了点心疼,“一切打碎,从头来过,生命树汁也就可以甩开膀子给你来一次大改造。”

  这种改造身体的方法,快速,便捷,而且没什么副作用。

  但是疼。

  “这样啊……”小人类已经听不清她说什么了,无意识地梦呓着,脑袋彻底垂了下去,陷入香甜的睡眠。

  “等等,先别睡!”秦唯西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

  可是晚了,柏嘉良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真是的……”公爵大人失笑。

  她的洁癖也好像不存在了一样,伸手捏了捏小人类那脏兮兮的脸蛋,又用力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露出白皙软嫩的的肌肤。

  她神色温柔了些。

  “好好睡吧,小家伙。”她轻声说着,看着怀中的人,愈看愈满意。

  “聪明,执着,善良,还不缺锋芒,”她的唇角带起笑意,“好一块璞玉。”

  她虽然给了小家伙三样“装备”,但却并不指望她真的解出全部的谜。

  小家伙能做到最后一步,还真是令她欣喜又意外。

  “我很期待,你到底能成长到什么地步呢?”

  “呼,虽然有点迫不及待,但……还是等你睡醒了再说吧。”

  她话音刚落,掉在地上没人理睬的小镰刀忽然滴溜溜地飞了起来,在她眼前转圈圈。

  “您终于能联系上了?”秦唯西顿时没好气地看着那小镰刀,“每次事情结束了才赶到,我和你说这样我得收加班费的。”

  小镰刀末端的红色宝石一闪一闪,随后变成高频率的闪烁,带着浓浓的暴躁。

  “好好好,你另有要务,”秦唯西很轻易就读懂了老友暴躁的发言,轻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别管我了,你先看看我的新旅伴。”

  她神情中带着几分骄傲,将怀中的小人类往前递了递,像抱着一只乖巧漂亮又听话的小奶狗向朋友炫耀一样。

  小镰刀绕着柏嘉良飞了一圈,随后开始上下摇动。

  “对吧,我的眼光怎么可能会有错。”秦唯西轻笑着,“快,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着的旅伴,而且她刚才还拯救了你的国家,你作为一个神不给点什么祝福的吗?”

  小镰刀在空中顿了顿,随后,一道温柔的绿色光芒从红宝石中射出,落到了柏嘉良额上。

  柏嘉良身上伤口的恢复速度再次加快,她的右眼眼尾,也慢慢出现了一截漂亮的藤蔓印记。

  秦唯西有些愕然。

  “这不是你们精灵教会圣女的标志吗?”

  小镰刀上下摇晃。

  “不行,”公爵大人恼了,伸手就要拂去那藤蔓印记,“我的旅伴,你抢什么抢,而且她是个人类,和你们精灵族有什么关系。”

  那绿色光芒骤然将她也笼罩在内。

  秦唯西浑身紧绷,还以为老友又要和她角力一番。

  “不是?”可等感受到光芒的意图,她有些懵逼了,“你治疗我干嘛?”

  小镰刀抖了抖,似乎在嗤笑。

  “我好的很,才不需要这玩意呢。”公爵大人刚说完,面色一变。

  “该死。”

  她用力捂住心口,眉心紧蹙,感受着那突如其来的绞痛。

  “还好小东西睡过去了。”她剧烈咳嗽了几声,看向怀中的人,眸中再次泛起了庆幸和温柔。

  下一瞬,在精灵教皇不遗余力地治疗下,这位血族最古公爵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七窍止不住地流血。

  在倒下的那一瞬间,她艰难地调整了下方向,让小人类垫在了自己身上,听着远远传来的惊呼声,唇角扯了扯。

  真丢人啊。

  意识最终涣散前,她最后留下了句嘟囔。

  “阿忒若普斯保佑,我一定要比这个小家伙先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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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累,而且浑身都好痛。

  柏嘉良觉得自己被包裹进了某种浓稠的黑暗沼泽之中,窒息而绝望。

  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了,而是在被一个强壮的铁匠用力敲打着一样,骨头被一次次碾碎,又被某种奇怪的修补力量一点点缝补好。

  好痛,好痛。

  她被折磨地想要大声尖叫,却叫不出声,以至于到最后甚至有种自暴自弃的冲动。

  要不干脆就这么睡过去吧?

  只是……隐隐约约传来的温暖,让她稳住了心神,死死熬着这能把人折磨疯的剧痛。

  经过无数次的循环往复,在意识被折磨过无数次后,她终于慢慢掌控了躯体,重新拥有了感知。

  自己身下是温暖软和的垫子,身上……光溜溜。

  柏嘉良闭着眼睛,很轻易就得到了第一个结论——我在床上。

  记忆慢慢回笼,她想起了那场战役的最后场面。

  公爵大人宛若天神降临,搂着自己的腰肢,释放出了那绚烂的禁术,毁灭了灰雾,结束了战斗。

  自己和公爵大人聊了几句,就晕过去了。

  所以,自己现在应该是在精灵教国神殿里,治好了伤,现在被好好照顾着的吧。

  柏嘉良迷迷糊糊想着,决定再睡一会,于是翻了个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着。

  不翻身不要紧,一翻身,她就感觉到不对了。

  为什么前胸和后背的肌肤感觉不一样?后背挨着的布料好像糙很多。

  而且后背也有点冷?

  她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背部却蹭到一团柔软。

  小人类迟钝的大脑反应了老半天,分析着那团柔软的形貌特征。

  分析了大概半分钟,她chua的睁开眼睛,惊恐地往后看。

  公爵大人面色苍白的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合着眼,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手臂还搭在自己腰上,带着几分凉意。

  柏嘉良大脑宕机重启中。

  她很快得出了第二个结论——你丫还在做梦呢吧。

  她果断躺下,紧闭上眼,过了五分钟,再次睁开,目光锐利如剑。

  眼前的画面没有任何改变,甚至某人环着她腰肢的手臂还紧了紧。

  “啊——”小人类只叫出了半个音节,就自己用枕头塞住了嘴,胸膛迅速起伏,脸上脖颈上红成一片,发出无声的尖叫。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为什么和公爵大人躺在一张床上!

  这老蝙蝠不是说她不用睡觉的吗?

  还有,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公爵大人还衣着一丝不苟,自己却光溜溜的!

  大概是她颤抖的频率有点大了,秦唯西睫毛颤动了会,缓缓睁开,眸中带着浓浓的困意和迷茫。

  她看见了一只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油爆虾。

  “干嘛呢?”公爵大人下意识问道。

  “我还想问您干嘛了呢。”柏嘉良欲哭无泪,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用力锤着床,“您对我做什么了?”

  秦唯西:???

  她看向小人类白皙光滑的手臂和脖颈,沉吟一会。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我问您呢!”小人类有些抓狂了,瞪大眸子,“我为什么没穿衣服!”

  公爵大人被问懵了,略一思考。

  啊,头疼。

  算了,不想了。

  “别闹了,”她有点烦躁地按着脑袋,伸手,将裹着被子的小人类捞了过来,抱在怀中,略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让我再睡会。”

  怀中人身子僵硬,连呼吸都放轻了。

  过了好一会,怀中传来了颤颤巍巍的提问。

  “我是穿越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

  秦唯西失笑,又眯了半分钟,慵懒地睁开水润的眸子,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家伙。

  “精灵教国,战斗刚结束,一天?或者两天吧,”她耸耸肩,“我们应该不至于睡了三天。”

  柏嘉良沉默的看着她。

  显然,这个回答没法解释小人类心中的疑问。

  “至于你衣服怎么没的,我不知道,不过有人知道。”秦唯西松开了她,直起身子,轻易就找到了乖巧躺在一旁的小镰刀,抓起来,感应了会。

  “啊,”她眯起眼睛,看着小镰刀传输到自己大脑中的画面,“神殿那些精灵把晕倒的我俩运回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毕竟我只有外套上有你蹭上的血,她们脱了外套就行,但你……她们不敢把你扒光。”

  “最后是阿忒若普斯出手的,给你裹上被子后,一个净化术,隔着被子直接消解掉了你身上的衣服和血污。”

  “啧啧啧,不愧是神啊,对力量的精密运用还能花在这种地方呢。”

  “哦对了,她指天发誓,自己是闭着眼睛施术的。”

  她再次睁开眼,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小人类,“明白了么?”

  柏嘉良却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长舒一口气。

  小人类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小声问。

  “您为什么晕倒了?”

  公爵大人还没重启成功的脑子陷入沉思,随后,她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该死,自爆了。

  都怪阿忒若普斯!

  自己都拉下脸让她保佑了,还不让自己先醒!

  “哪怕是我,破坏铁律施展禁术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她心中骂完,平静地睁开眼,微笑着,“放心,没什么事。”

  “什么代价?!”柏嘉良激动地逼近,琥珀色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意。

  “我都说了没事了。”秦唯西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望着小人类急切的目光,居然有点心虚,眼神游移。

  小人类紧咬着唇,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后用力握上了她的手——

  或者说,隔着她的手,握住了那柄小镰刀。

  “教皇陛下,告诉我,”她瞪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这只蠢蝙蝠支付了什么代价!”

  “阿忒若普斯,你敢说!”秦唯西也在低吼。

  小镰刀颤动一会。

  柏嘉良感受着出现在自己脑海的两个字,看着秦唯西的目光,从凶狠,到惊异,再到快要哭出来。

  “嗅觉,”她声音嘶哑,隔着被子抱住了秦唯西,“您失去了嗅觉?”

  “啊……”公爵大人按耐住收拾小镰刀的心情,反手抱住小人类,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没事的。”

  柏嘉良快要哭出来了。

  “您现在是不是闻不到我的味道了。”

  “嗯。”秦唯西叹口气,点点头。

  自己确实闻不到那种蛊惑人心的甜香了。

  她松了口气,但又有点失落。

  “……那您会不会不要我了?”小人类声音低落。

  “嗯?”公爵大人尾音急速上扬,将怀中人推开了些,满脸疑惑,“怎么会这么想?”

  “您一开始捡我回去不就是因为我香么,”柏嘉良耷拉着脑袋,“现在您闻不到了。”

  一个爆栗敲在了她头上。

  “我又不是永远闻不到了!”秦唯西磨着牙,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短则一个月多则一年,会恢复回来的。”

  “哦哦哦。”小人类尴尬点头。

  但她的表情看上去却没有秦唯西想象中那么高兴。

  “愚蠢的老蝙蝠。”她缩成一团,垂着脑袋,嘀咕着。

  “还当着我的面骂我?”秦唯西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了她的耳朵,“要不是某只小人类冲我大吼大叫,我都没打算用这个办法呢。”

  “死多少人对我来说可没什么关系,我只要保证精灵教国不被颠覆就行。”

  柏嘉良抬眸看她,扯了扯嘴角。

  “愚蠢的老蝙蝠,还喜欢骗人。”

  她从被子中探出一截光溜溜的手臂,一下一下,胆大包天地用力戳着秦唯西的脑门。

  “如果您不想救的话,大可不必给我那三个东西,”她恶狠狠瞪着公爵大人,“口是心非。”

  她的眸光又放柔和了些。

  “您其实,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对吗?”她唇角慢慢扬起,“就像那次在村子里那样,您也别扭的要一个理由,假装是想让他感激您从而说出“逸散的红雾是龙血”这个您其实早就猜到了的设想,您就能用这个名义让他与家人最后一次‘团聚’。”

  “包括这次,您也别扭极了,”她撑着脑袋,望着公爵大人的眸光缱绻而温柔,“明明是您自己早就算到了一切,打算出手救人了,却还要拉着我挡在前面,假装是在无可奈何的为我擦屁股。”

  她一开始也误解了秦唯西,还很生气,觉得她冷血又残酷。

  只是后面回过味来了——自己才和公爵大人认识多久?又哪有这么大的脸让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忽然就改变主意?

  就凭自己血香一点?

  分明是公爵大人借坡下驴。

  “别扭的老蝙蝠啊,假装自己不以为意,假装自己很冷酷,很不在意凡人的性命,让自己表现的像是个无情的家伙,或者说,世人想象中的那种活了很久的,失去了太多所以无情的家伙。”

  她忍不住伸手,按上了秦唯西的眉心。

  “用这些伪装来掩饰,自己其实是个无可救药的老好人脾气。”

  公爵大人的确失去了太多——朋友,故人,捡回来养大的崽子们走了一茬又一茬。

  但她还在一边骂街,一边往家里捡。

  秦唯西怔怔看着眼前的小人类,过了会,吐出一口浊气。

  她扭头,看着乖巧落在桌上装死的小镰刀,笑了笑。

  “我就说她很厉害吧。”

  小镰刀动了动,表示赞同。

  “小家伙,我还有话想和你说。”秦唯西笑着转了回来,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刚才还坦然自若的小人类顿时有些僵硬。

  “您,您要干什么?”她结结巴巴,“怎么突然这么正式?”

  “哈。”秦唯西轻笑起来,望着她的眸光更加温柔。

  温暖的日光落在床上,暖洋洋的,笼罩着两人。

  “你叫什么名字?”秦唯西轻声问。

  “柏……柏嘉良。”小人类声音越来越低。

  明明当时在公爵府还能冲着公爵大人大声嚷嚷让她叫出自己名字的。

  但现在,好紧张。

  心跳的好快。

  她要干嘛?

  “好的,柏嘉良。”秦唯西慢悠悠念着那三个字,唇角笑意更甚。

  “你愿意——”

  “成为我的旅伴么?”

  我愿意再次记住一个人的名字,陪伴她走过一生。

  我愿意再次承担失去一个人的痛苦,因为我认为与她为伴尘世旅行的那些有趣日子足以抵挡永别后怀缅和思念。

  不过,你愿意么?

  柏嘉良瞪大了眸子,唇微微颤动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问你呢。”秦唯西紧了紧她的手,似乎有些不满。

  “公,公爵大人!”柏嘉良不敢让她重复一遍问题,生怕那是自己的妄想,哆嗦了会,咬牙回答:

  “我愿意!”

  “哈,”秦唯西轻笑着,“既然都是旅伴了,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

  “……真,真的吗?”

  “真的,你不是胆子大得很吗?以前都敢喊的。”

  “呜……”柏嘉良喉咙中溢出一声喟叹,脸埋在了被子里,露出的一截耳朵红红的。

  过了好一会,被子里传出了小小的声音。

  “……秦唯西。”

  “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