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由于腾黄影视的撤资风波, 今晚谁都没心思投入拍摄,付静时一声令下,剧组全员修整一天, 后天再继续拍摄。
温盏越过陆昙和付导稍稍聊了两句, 确定了一下后续的拍摄进度便拉着陆昙离开。
她这两天时常受前世的记忆影响, 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温盏还是温清沅,要不是有演员那层职业面具遮掩着, 怕是早就显现出不同。
失声就像是一个媒介,链接了她和温清沅的过往,嘴巴说不出话, 感受却变得更加清晰。
感温清沅所感,也痛温清沅所痛。
有趣的是,从前那样排斥与前世挂钩的自己, 竟然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属于温清沅的人生点滴, 那些片段就像是一块块小小的补丁, 逐渐完整她的灵魂。
温盏终于明白,一向开朗的自己为什么这样排斥和周晏苏交友。
当年温清沅和周晏苏一起长大,温家也全权支持周晏苏稳固帝位,可最后,这位依仗温家的女帝却将温家利用够而后弃之如敝屣, 也让将她视为知己的温清沅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人的记忆会随着轮回消逝, 灵魂的感知却不会。
温盏也开始明白,温清沅为什么会如此怨恨陆昙。
当年爱恨分明的大小姐, 从一开始,便对陆华优动了心。
爱情它总是不讲时机, 也不讲道理。
家族的动荡, 未知的前程, 声音的缺失,都阻挠着大小姐表明心意。
无人知晓,在那段风雨飘摇,心惊胆战的岁月里,温清沅的心里也经历了一场海沸山摇。
陆昙一定不知道,那时候的分别在温清沅而言有多难过。她才刚对一个人动心,就要为了不拖累对方而强迫自己说再见。
陆昙也不知道,破庙的那次一意孤行的保护,用了温清沅多少力气。
尖尖的木柴只是她为自己的疼痛找到借口,她没有真的想要杀她。
可她是个普通的凡人,她也怕死。
所以生死相隔的那场大火里,温清沅才那样绝望。
在陆华优那里,求而不得,连宣之于口都无法的喜欢,就像是温清沅的失语一样,都是独属于大小姐一个人的秘密。
也不能全怪陆昙后来会认错人,原来一开始和陆昙说话的声音,就不是温清沅自己的。
而她们那次在破庙偶遇,但凡温清沅有相认的念头,也许她们都不会走到那一步。
这样两败俱伤,牵扯至今的结果,用一句话总结就是,不如不遇。
“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商务车里,温盏拿手机递给陆昙看。
“藤黄影视执意中途换角。”陆昙盯着温盏平静端秀的面容解释:“他在业内一向以资本造星为荣,空降剧组,魔改,临时换演员甚至换导演,借助资本市场肆意掠夺资源,打压同行。类似像腾黄影视这样的操作并不少,优秀的演绎工作者被埋没,毕业需要一些机会的新人都想办法背靠资本。统一出条例规范化管理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情,但这样恶劣的职业环境还在持续,你身在其中,不会没有体会。”
她绕得话题有些远,温盏将将跟上她的思路,顺势问道:“所以,你就以暴制暴,以权谋私?”
“我没有想要以暴制暴。我若是真的想拿权利压人,不需要仅仅口头说不是吗?我只是想通过换角色这件事,给剧组也是给资方一个警示。”陆昙叹了一口气,为自己辩白:“况且,有一就有二,圈内都喜欢捡软柿子捏,你若是这次被换了,以后怕是更容易被资本欺辱。”
“那是我该去面对的问题,而不是你不管是非对错,不顾原则的理由。”温盏飞快地打字:“你说你只是想给腾黄一个口头警示,但是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就是总局滥用部门职权的大事,这样的影响你考虑过吗?腾黄影视如果真的存在问题,你可以依照规定去查。但你的职业不允许你只是逞口舌之快,职权越高,责任越大。”
陆昙知道温盏说的道理,她无言以对,只得彻底沉默下来。
商务车停在不起眼的角落,周围的小铺子都没开门,一道道卷帘门关得很紧。
汽车里的空调温度开得有些低,毛孔在寒冷的刺激下张开又紧缩,陆昙感受到身体的战栗直直浸入心头,有些混沌的大脑慢慢反应过来温盏摆事实讲道理背后的情绪。
温盏不需要她为她出头,甚至在责怪她的鲁莽。
从前,她或许会觉得温盏明事理,可今天,她却有些无力。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应该接受温盏的好意,可嘴巴里的话像是管不住似的往外倒:“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说,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做不到看见你被欺压而袖手旁观。”
温盏听到陆昙这句袖手旁观就觉得无名火起,怎么压都压不住。
她将头扭向一旁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身旁的陆昙却不体谅她,继续自顾自地道:“宁老板拿你失声做借口,本质就是想逼付静时换角让他女儿顶上你的位置。今天就算你花力气安抚住他,下一次呢?一直让他在剧组找你麻烦?资本想捧自己人,哪会在乎你跟他讲什么道理。”
温盏几乎没听她在说什么,脑子里充斥的全是有关温清沅的过去。
那会儿陆昙也说不会袖手旁观,最后温清沅不是照样含恨而终?
“抛开是非对错,那陆部长觉得这样就能帮我忙了?”她打出的字都是质问的口吻:“今天的事如果没能处理好泄露出去,陆部长以为被你维护的我不会被牵涉其中么?我这些年都是靠自己的能力争取机会,从未搞什么恶意竞争,却因为陆部长的几句话,被扣上借势抢资源的帽子。丢掉一部戏约和坏了口碑比,陆部长觉得孰轻孰重?”
“所以,你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是么?”陆昙的呼吸又急又沉,眸中铺满墨色,没有一点光彩。
“是,陆部长的这份人情我承受不起。”温盏针锋相对,没留一丝情面。
陆昙的眼中涌起墨海,却在片刻后归于沉寂,仿佛刚才只是错觉,她没再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静了一会儿,哑声道:“抱歉。”
温盏顿时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手机被她捏着没能再多打出一个字。
商务车的自动车门被陆昙按开,老神仙利落地下了车:“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后续,不会牵连你,谢谢你的提醒。”
自动车门又随着老神仙的离开而缓缓关闭,温盏沉默看着陆昙远去的背影,无法抑制地叹出口浊气。
过了一会儿,窗户被敲响,唐筹登上车,道:“剧组这边差不多办妥了,媒体那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在咱们关注之前,总局似乎提前打了招呼。”
温盏尚在出神,听到经纪人的声音,身体猛地震了一下。
“吓到你了?”唐筹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赶紧抚了抚她的肩头。
温盏从沉思中回神,她摇摇头,又想到什么,打字给唐筹看:“筹姐,有件事得拜托你。”
——
毕舒城见到陆昙的时候,她家师姐正端着电脑坐在酒店办公桌旁写检讨书和申请自查自纠报告。
对此,毕舒城倒是没在意,她在意的是她家师姐的脸色。
陆昙也没在乎毕舒城为什么非要来看她,她只微微颔首便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她犯的错,她就该为此负责。
铍针插入后脑的时候,陆昙才有了一点略显意外的反应:“你做什么?”
“师姐,您没觉得您不对劲吗?”毕舒城眉头都锁出川字。
“没有。”陆昙任由她动作。
毕舒城却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显得更加凝重,她通过铍针向陆昙的身体里输送仙力,直到见陆昙面上的红意褪了一点才收手。
陆昙深深地吸了口气,总算恢复一点理智,道:“谢谢。”
“师姐是从什么时候出问题的?”毕舒城眸色锐利,不允许陆昙有任何敷衍。
“记不清了。”陆昙捏捏眉心,道:“只是最近,我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毕舒城按着陆昙脑后的铍针,面色紧绷:“与恩怨簿有关对么?”
陆昙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毕舒城脾气上来,急怒道:“那师姐还不跟温盏姐摊牌,就这么拖着?!”
“她现在神魂不稳,贸然解决恩怨簿,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她。”陆昙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出问题的不是她一般:“况且,我以为我能控制住的。”
神仙的仙力和修为就像是凡人的身心素质,素质越差就越容易生病。
如今仙力溃散的陆昙便是生了病,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
“控制得住?”毕舒城按着陆昙的肩膀,道:“您知道您身上的造业多重吗?!”
神仙身上的造业和凡人的业障一样,凡人犯下的业障越多,灵魂便会损伤甚至失去轮回彻底消亡。神仙担下的造业多也是一样,一旦定力不足入了魔,便是自食恶果,再也没有回转之机。
毕舒城来的时候便瞧出不好,陆昙不知怎么回事,身上竟布满造业的黑气,隐隐有入魔的前兆。
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最近陆昙在做什么毕舒城也是清楚的,短时间不可能积累这样多的造业,除非……之前陆昙靠她强大的修为遮掩了。
“走!”毕舒城攥住陆昙的手腕:“同我去求见师尊!”
陆昙却是拂开她的手,道:“师尊知道。”
她精致的面容上尽是一意孤行的执拗。
毕舒城憋得眼眶都红透,劝道:“师姐,您再不解决,心性受损便真的不可挽回了。”
陆昙怔愣片刻,垂着眸道:“我知道。”
恩怨簿上累积的因果造业拖到第四世,陆昙本以为还有解决的时间,不曾想,仙力溃散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
若是寻常时间,她还能保证自己的定力,可最近她心性不稳,做事情也开始走极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
是刚才为了一个角色,以权势压人,还想着暗箱操作将腾黄传媒搞垮,却对温盏狡辩的时候?
是仅仅因为一顿饭,威胁温盏会将周晏苏换掉的时候?
是明知二人在离婚冷静期,仍不顾温盏意愿,对周晏苏宣示主权的时候?
是更早为了探查驭神印,直接为温暖的事业铺路的时候?
还是更早……只因为卫颖说了几句顶撞她的话,就想调查人家的时候?
陆昙分不清楚,只是她知道,她已经不适合再过度参与凡世的事情。
铍针还在后脑处扎着,有些疼。冷静过后,陆昙看着电脑里的检讨书和申请自查自纠报告,想了想又打开了一个文档,只是,这次写的,却是辞去职务申请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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