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颂今家漆黑一片,江浮按了许多遍门铃都无人回应。
本就不安的心神格外惶恐,死寂的手机突兀地弹出一条短信。
【调头,报警。】
算起来为了送TF卡耽搁的这几个小时,林声应该已经到了海湾。
这条短信,千真万确从林声的号码发出。
短短几字,几乎要变作长针扎进江浮眼里。气管里似是灌满冰碴,随着呼吸割得生疼。
她下意识踩了急刹,整个人控制不住往前倾,被安全带生生勒住。她却顾不上被痛意裹挟的肩胛,拨通了林声的电话。
万幸的是,电话很快接通。
然而林声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江浮满腔祈盼迅速流失。
“快走,不要回家——”
弱得快要听不清的话戛然而止,任凭江浮怎样呼喊,除了嘟嘟的忙音,再也听不到哪怕只言片语的回应。
心中担忧胜过所有,江浮终究没有听林声的告诫,全力提速往海湾方向疾驰。
开至海畔大道末段时,却有五六辆车开出房区,远远地对向驶来。
海湾位于偏僻的港城远郊,连白日都鲜见行人车辆,遑论夜间。
江浮心生警惕,立刻关掉车灯减速扎进路边的灌木丛。松散的沙砾推着车往下滑了两米,在巨大的摩擦下堪堪停止。
因为躲避及时,那几辆车并未发现异常,呼啸着开过近旁,迅速消失在大道尽头。
TF卡交到郑烁手中已经过去三个小时,这伙人的意图尚不明晰,谋财害命一无所知。
江浮踩着松散沙砾爬上马路边,期间还摔跤磕破了手。她顾不得血泥混杂的痛辣感,立在尚未散去的尾气中报警。
不巧的是,接警的,正是和郑烁同值夜班的寸头警员。
“郊西南路,黑色雅阁带头,中间夹着辆别克,有六辆车往海畔大道尽头走,看样子要上广武高速,请快派人拦截!”
江浮说得很是急迫,她知道林声就在车上,甚至乔颂今林虞还有阿尔亚,也没有幸免于难。
耽搁太久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象。
“我们会去的,您记得车牌号吗?”那寸头警员慢悠悠地问。
“天色太暗,我看不清,”江浮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条路几乎不会有车辆往来,只要堵住出入口,就能将人截下来。”
那寸头警员没有回答,仍在问些无关紧要的话。
江浮越发觉得不对劲,嘴快地答了两三个问题后,说出的话也变得有些冲,“事关人命,能否现在就出警?”
寸头警员自动忽略江浮的恳求,仍在自顾自说着废话。
江浮此时才骤然惊醒。
他在拖延时间,很可能与那伙闯入海湾的匪徒有关联。
江浮收住震色,怕打草惊蛇,三言两语安抚了警员,就转头联系了刚从北安区回来的吴寒。
现在令她惶恐难安的,不仅是林声几人的下落,还有那个TF卡,究竟有没有安然无恙送到吴寒手里。
“郑烁已经给我了,怎么了?”吴寒疑声道。
从这个卡片送到警局,郑烁就寸步不离守着,期间只有寸头警员搬着资料进来,有过几秒交谈。且不说江浮送来时如此隐蔽,就是有心人想调包,也难做出手脚。
得到肯定答复,江浮悬着的心却没有落下。
她猛打方向盘驶回正道,轮胎在高速摩擦下直冒火星。
“劳烦吴队找个避人的地方,试试能否读取TF卡的内容,又或者,当年撞杀交警的录像是否还在里面。”
吴寒深感疑惑,不清楚江浮担心的点。
只是等那TF卡被插入读卡器,进度条开始二倍速拖动,她就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
本该存放着关键证据的TF卡里,只剩一段长达两小时的黑屏录像。
如此重要的物证,在郑烁眼皮子底下被调包。吴寒想起数小时前自己向江浮做的担保,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生疼。
吴寒的沉默,给了江浮答案。
这张TF卡现在落入了谁手里,不言而喻。
现在不是纠结寸头警员是否被孟行恪买通的时候,林声随时可能陷入无可挽回的危险境地。
江浮恨自己没有力量手段救出林声,只能借助于外力。
“带走林声的人,很可能就是孟董所派,”她过分焦急,低微央求道:“我求你,吴寒,找到林声,安然带她回来。”
老宅大门摇摇晃晃,已经人去楼空,种种迹象都在昭示着不久前这里曾发生的事。
江浮只在房区停留几秒,转头就往和那伙人相反的方向疾行。
刚才那通电话,寸头警员必定已经起疑,甚至很可能告诉了孟行恪。在这里逗留太久,林声救不出来不说,就怕引火烧身,她也被拽入泥潭。
噩耗来得极快。
昨晚薛鸣送TF卡时所说的话,终究一语成谶。
他死了,被虐待至死。
江浮收到一段来自匿名账号的视频。她思林声心切,点进去后却瞬间被恐惧裹挟。
某处废弃的工厂大楼内,薛鸣赤着上身被粗麻绳吊在天花板脱落的钢筋上,身体全是见骨伤口。
他比暗访海湾时还要憔悴,垂落的头发不停往下淌血。
双腿被从膝盖处齐根锯断,只剩一丝肉相连。锈迹斑驳的钢筋穿透了肩胛骨,腹部被锯齿刀磨开深口,内脏清晰可辨。
在孟行恪的报复心下,他死得极惨,吊在半空的尸体晃晃荡荡。
江浮胃里痉挛,血液好似被冻住,无法回流到指尖。
她僵着手想要关掉视频,然而下一秒,照着薛鸣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的画面,陡然切换成林声。
林声被绑在椅子上,薛鸣的尸体就吊在旁边,脚下水泥铺成的灰地里满是干涸鲜血。
旁边不见别的人影,视频画面停顿几秒后,便戛然而止,后面发生了什么,江浮一无所知。
就在视频掐断后不久,镜头后那人忽而走出来。
“江小姐,逃到了哪儿?”
林声直视着他,素来沉和平静的面容不见惶惧慌乱。
那人等了几秒得不到回答,他将林声的手机解锁,看着软件内迅速往市中心移动的圆点光标,笑得张狂瘆人。
“多谢林小姐安装的追踪定位器,否则我们又要一通好找,别急,稍后您就能和她见面。”
林声寂如清潭的眼底终于出现裂隙。
在定制腕表时,她曾让人在机械表盘内装了微型定位仪。
上次江浮和莫如是被绑架,也是靠腕表才找到烂尾楼将她救回。
本该用来保命的东西,现在却成了催命符。
“这件事与她无关,不要殃及无辜的人。”
“怎么算无辜呢,孟董说了,知道这桩秘密的人,一个也走不脱。”
在一个多小时的高速疾驰后,江浮赶到了繁华的市中心。
令她失望的是,纵使是身为市刑警支队队长的吴寒,也抽调不出警力以搜救被囚禁的林声。
“实在抱歉,江小姐,我也在为乔颂今的人身安全发愁,绝无袖手旁观的意思。”
“局长把所有储备警员都临时调往北安,我也很着急,没有两全的法子。如果您能联系上对面,请务必先行安抚,应下他们的条件,为救援争取宝贵的时间。”
距离报警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搜救的警察始终不见人影,江浮心中便有了猜测和既定结局。
港城公安局里,和孟行恪沾上关系的绝非只有那个寸头警员。如果没有保护伞,他无法在这座南部海城呼风唤雨多年。
薛鸣的惨状历历在目,江浮很害怕林声会落入同样的结局。
心灰意冷下,她决定靠自己。
有两辆车越贴越近,江浮似乎毫无所觉,却在某个人少的岔路口,猛打方向盘拐入了胡同。
后车遛鱼似地穷追不舍,他们盯着屏幕上闪动的定位光标,任凭江浮在各种胡同窄巷里穿梭,也能精准地尾随身后。
十几分钟后,在他们耐心消磨殆尽的瞬间,定位仪的光标最终不再移动,停在了某个漆黑深窄的巷子中。
两辆车点头互相示意,分别堵住了深巷的出口。他们想趁周围无人将江浮绑回去,可打开探照灯后,巷子里却是空荡不见人影。
顺着光标指示的位置,尾随的人走到巷中,没有见到本该被堵在巷子里的江浮,只有拆卸出来丢弃于地的微型定位仪。
此时的江浮,早已经驶出胡同,正飞速往最近的网吧赶。
早在那两辆车跟上来时,她就已经发现了异常。之所以在胡同里转悠这么久,一是避免打草惊蛇,二是拆卸手表的定位仪需要耗费许多时间。
其实大可直接将手表丢掉,可这是林声送的生日礼物,意义非比寻常。
江浮舍不得。
公安局借北安持枪伤人案做文章,不愿出警搜救。
林声和唯一能翻案的TF卡都落入了手眼通天的孟行恪手中,江浮不敢找皇港帮忙,甚至连冯澄苏藤都不敢联系。
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逼港城公安局出警。
她将车停在不打眼的垃圾堆角落,带着U盘一头扎进了最近的网吧。
不久后,一段录像从公共网址匿名发布,迅速转载至各大社交网站。
……
“孟行恪!那是警察,你杀人了!快停下!”
林邯想夺取方向盘控制刹车,却被醉酒的孟行恪大力推开。
“一个小警察而已,姐夫。”
撞到雨夜执勤的交警后,录像画面明显颠簸,车速骤然缓了下来。
随之而起的,是交警被卷进车轮高速拖拽下的惨叫。
将近百米后,周围只剩哗啦的雨声。
一道惊雷使孟行恪醉意稍醒,他停车查看时,那被他撞到的交警已经惨死,轮毂内只剩半副血淋淋的骨架,车后延伸出一条混着碎肉的不规则血线。
一路驶来,车辆轨迹早已被各个路口的摄像头留存。
今夜他们之间,总有人要顶罪。
孟行恪走到林邯身旁,抢过正在拨通报警电话的手机。
他收起眼中狠戾,喊了声,“姐夫。”
林邯现在满脑子混乱,为那年轻交警的死而惋惜。爱之深责之切,他收起往日温儒,指着孟行恪痛骂。
肇事逃逸和故意杀人,哪一项都是重罪。
林邯在苦恼此事该如何善了,却没有料到孟行恪对皇港股权和掌权人位置的狼子野心。
他即将连同车辆一块被沉江,成为替罪羊。
……
孟行恪以为拿到TF卡,这桩旧案便能继续尘封,却不知道,江浮在把记录仪交给郑烁前,已经谨慎地提前备了份。
这次她甩开追捕的人去网吧,正是要将备份视频公之于众,连同被马赛克处理过的薛鸣被虐杀的视频,借舆论力量施压,逼港城公安局出手。
视频上传后不到三十分钟,便有一伙人顺着网址摸到了网吧。
角落那台电脑上还在继续播放的视频,江浮却早已经离开。她在短时间内重金请人编了木马程序,往各大平台账号投放的视频怎么都删不掉。
如江浮所料,林声和孟行恪的身份在港城并非小人物,成了为舆论造势的助燃剂,很快引起轰动。
公安局顶不住压力,将名义上调往北安区的警力召回。吴寒成了负责人,刑侦支队按车辆行驶轨迹封锁各大要道,依据马赛克处理后的视频背景,定位了几座废弃化学工厂,全力搜捕嫌疑人踪迹。
江浮跟着吴寒和支队警察,很快找到了那座废弃工厂。
楼层内腥气飘荡,满地涸泽鲜血,薛鸣半残的尸体还挂在钢筋上,林声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吴寒按着肩部对讲机,面色肃穆汇报着现场情况。
“嫌疑人带着人质逃亡,工厂内已经无人,我想申请使用……”
心中担忧胜过恐惧,江浮自动过滤一切杂音。她走到尸体不远处墙皮脱落的石柱旁,来回比对那段匿名发给她的视频。
“他们没带林声来过这里,视频背景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