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在孟行恪的授意下,皇港没有再控评压热搜。网上新闻铺天盖地,恶评如潮,纷纷指责林声吃人血馒头。
作为关键证据的行车记录仪不翼而飞,因为那段拖行交警致死的视频,有些打着正义标签的激进者甚至扬言要林声偿命,她承担了所有本不属于她的过错。
插手孟行恪莫良安之间的龃龉,林声似乎早已预见会造成怎样的结局,可她做不到放任江浮受到伤害。
在成功解救江浮后,激进分子很快人肉到旧城区那间公寓,围堵整整两天。
打砸之下,只剩满地狼藉。
林声担心他们会循着线索找到海湾,于是趁江浮还没回来,独自驱车离开。她把媒体火力聚焦于自己身上,躲着江浮,不肯相见。
此后,再也没有消息。
江浮试过很多方式,联系了包括冯澄乔颂今在内的很多人,都找不到一丝关于林声的边角。
短短半天,无数恶评淹没林声的各大社交账号,旧城区公寓也被用油漆涂满“杀人偿命”的字眼。
江浮没有选择置身事外,她发文力挺林声,劝网友在事情还未盖棺定论前,保持克制与理性,把自己也拽入这场漩涡。
再次听到林声的消息,是三日后。
江浮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林声的经纪人,苏藤。
“江小姐如果有空,来皇港影视大楼一趟吧。”
她没有说具体原因,江浮却知道,消失整整三天的林声,就在那里。
江浮深知这件事的严重性,她把林虞阿尔亚送到乔颂今家里避难,自己则独自去了皇港大楼。
事情越闹越大,在莫良安操控舆论加持和孟行恪的坐视不管下,已经无法善了。高耸的楼宇底下,被媒体记者和各种长枪短炮围得水泄不通。
江浮按苏藤的指示,从某个隐蔽入口驶入皇港的地下停车场,乘坐专用直达电梯,到了对应楼层的休息室。
林声面朝墙壁躺在软床上,像株即将凋零枯败的白罗兰。她被困在这个敞口的囚笼,听到开门的动静也不回头。
“你为什么要来呢。”
这是第一次,江浮没从话里读懂对方的情绪。
她走到软床边缘,想隔着薄被轻拥林声,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在半空。
“阿虞和阿尔亚已经送到乔颂今那里,你不要担心,我来,是想带你离开这是非地。”
“这混水不是你该淌的,江浮。”
林声看到了江浮发的那条博文,不想再拉她进更深的泥沼。
“你现在起来,和我走。”江浮语气有些强硬,没两秒又软了下来,她终于鼓起勇气,伸进被中握住了林声的手,“求你了林声,就听我一次。”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遇到事也只是自己默默承受,可林声,这不是保护,你越这样,我越难过。”
林声察觉哽咽的话声,她不再面墙侧躺,坐起身来看到了江浮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在江浮的极力劝说和央求下,她最终动身离开了皇港。
苏藤暗地里派了几辆车跟在后头,等她们驶入海湾房区才调头。
回程路上,两人各自缄默。
九月初秋,风已经有些萧索凉意。
到了老宅,江浮停好车立刻上了院门的门禁,甚至启动了从来没用过的栅栏电网。
一场骤雨席卷海湾,稠密雨丝伴着滚滚雷鸣,如同她们沉郁不安的心。
这场风波就像海湾骤雨,远不可能止步于此。那段血腥的视频看似冲着林声来,其实别有目的。只是莫良安藏得太深,难以猜测分明。
更让她不解的,是一向要争高低的孟行恪没有插手,或者说,不敢插手。
没等江浮下车撑伞,林声便淋着雨走上了台阶。她在门口顿住脚步,瘦肩湿漉漉一片。
潮湿的空气窜入气管,灌满狭窄的胸腔,将低迷的情绪无限膨胀。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在拖行交警致死惨案的衬托下,很多往事被深扒。营销号取了各种似是而非的噱头标题,说林声靠身体上位,说她和乔颂今有过前缘,说她男女不忌。
仅是几天,就让她从蝉联影后桂冠的神坛跌落,声名狼藉。
这几日为了躲避江浮,林声在苏藤的庇佑下关机独处,心底也像热锅蚂蚁,无比煎熬。她怕祸水殃及江浮,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更怕江浮对这些胡诌的话深信不疑。
林声暗忖假如江浮现在询问她父亲的死因,询问那些传言的真实性。即使冒着撕开旧伤疤的疼痛,她也会毫无保留地告知。
可她忘了,江浮心思细腻,最善观察人心,早已猜出她不愿过多提及这些隐秘。
“我信你。”
我永远信你。
江浮答得诚挚,毫不犹豫,“旁人的谣传,我有辨识能力,不看,不听。”
简短的话落在耳中,生根发了芽。
林声迈开脚步,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哪怕只是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很怕江浮剖白心意,特别是这种两难处境。
江浮对她越真诚,她越担心无法回报。
老宅近海,受湿润海风加持,这场雨下了很久,好几个小时不停歇。
林声洗完澡后却没有下楼,只是空腹抱着阿绵坐在昏暗的角落。虽是阴天,傍晚天幕仍有微光,穿过落地窗笼罩着她。
随着浅淡的龙桑草香在鼻息间越发清晰可辨,原在身后静静注视林声的江浮走到近旁。
借着暗光遮掩,她才敢不加收敛眼底的情愫。
“这段时间你一直躲着我,不想见我。”
“乔小姐说你从前经历过很多事,所以才会对人戒备,对人谨慎,所以你一直躲避我对你的感情——”
接下来的话,林声不敢听。
她把阿绵放下,撑着沙发想要起身离开,却一瞬间被禁锢在了原处。
站在沙发后的人略略弯下腰,将额头轻靠在她肩上。那双手压着肩膀,穿过身前把她圈围起来。
这样柔和的动作,却透着股强势意味。
林声无处可逃,她感受着那双手臂的温度,距离之近,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一定要现在说吗,江浮。”她的话里少了几分冷意,多了几分央求。
江浮忽而笑起来,却并非高兴。
“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我说过自己有辨识能力,不是痴傻的人,你敢说你对我毫无感觉吗?”
轻缓的呼吸落在颈侧,那句“没有感觉”磨着林声的喉咙,迟迟说不出口。即使成功骗过江浮,她又能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刚认识的时候,江浮就无比确定,她与林声之间会有羁绊。她向来把林声的沉默当作肯定答复,圈着的手臂收得更紧。
“那所谓的契约让我们更近一步,却也保持着停滞不前,林声,那不是我想要的,一直都不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过得并不开心,后来和你相逢,才有留下来的想法。”
“那天我自己出去,原本是托莫如是买了套很有收藏价值的录音设备,没料到会陷入这样的处境。我以为自己无法活着回来,总觉得没能留下遗言和见你一面,是无法瞑目的憾事。”
林声身上的雪松香似有神奇魔力,安抚着惶惑的江浮,让她忍不住再度把手臂收紧。
“你从来不管网上那些流言,任凭他们中伤,可我很难过,急切地想为你正名。即使你早就心知肚明,我仍旧选在今天,正式而诚挚地道明自己的心意。”
因为在意,所以难过。
江浮的话音越来越低,随着一滴热泪坠落,彻底没了声息。
阿绵察觉不对,从林声腿上跳下来,蹭了蹭她以作安慰后,迈着无声脚步出了卧室。
“我知道那天是你报了警,我知道项链里放着个微型定位器,我什么都知道。你明明也在意我,却总不肯说。”
“后面再难,我想换个身份,陪你走下去。”
那滴没有及时忍回去的眼泪,伴着这句话,几乎要穿透林声的肩膀,灼伤她的心。
她离开江浮的怀抱,从书架角落拿出一本古着封皮的日记。父母相继丧命的第二年,她便断笔,不再继续写下去。
“我可——”
“你可以。”
江浮擦去泪水,翻开日记柔软的扉页。
复杂情感交织于文字,构成了林声的二十岁。
【爸爸走后,我生病,妈妈生病,阿虞也生病……】
直到现在,江浮才透过日记知晓林声惧水的缘由。她无法想象,当初目睹父亲残缺不全的尸体从湍急江流打捞上来时,林声是何种心境。
“父亲投江后,我母亲精神失常,后来也跳海而死,这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枷锁和魇症。”
林声低喃,袒露不能为人道的心事,变相地向江浮敞开紧锁的心门。
外间雨势未歇,江浮翻着日记,心也在落雨。
她从身后拥住林声,好似只要松手,对方就会变成在默尔斯白桦林里的旅鸫,扇着翅膀飞远,再也不会回来。
她郑重地,说出那句演练千万遍的话语。
“林声,我已经在你身后,等了很久很久。”
“你能否让我,停止这种追逐。”
所有声音销声匿迹,只剩震耳欲聋的心跳。
这次,林声没有再回避。
她转过身,用指腹轻轻拭去江浮眼角的湿润。
“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放手,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江浮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这个压抑许久的吻,比以往都要炽热绵长。
阿绵绕过相拥的二人,挤开滑轨门跳上阳台。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它用铜色眼睛幽幽盯着远处,任凭雨丝打湿毛发。
一个披着雨衣的男人孑立在老宅大门前,路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干瘦细长。